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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童骨汤 章四 ...


  •   民国十五年八月,北伐军在两湖势如破竹。大名鼎鼎的玉帅最终不堪独立团突击,惨败于北伐军手下。

      即便这一仗在各类新闻报刊上写的轰轰烈烈,却仍旧未能动摇夜上海醉生梦死的荒唐景象。

      张修祺静默的站在弄堂口。借着眼中微弱的金光,低头看向手中滴答跑着秒针的怀表。

      结界内时间的计算方式与现实世界的完全不同,不过半个小时而已,方才还作白昼的天空已然漆黑一片。

      黑龙歪着脑袋,亲昵的将自己冰凉的肌肤贴在张修祺的侧脸。煞有介事的呼了一声,随后便自他肩头滑落,勾着尾巴盘在了那只手腕上。

      “嗯......”张修祺看了看自觉盘作一团的小东西,认同的点了点头,“盘紧些也无妨,毕竟这阵心还未找到,小心点是好事。”

      听出张修祺言语中的夸奖,小家伙更是喜滋滋的仰着头蹭了蹭他的腕子,龙爪子小心翼翼的扒紧了那结实的腕节,又轻轻的呼了一声。

      “走吧。”张修祺道,转手将怀表放回胸前的兜里,这才揉了揉眼睛,示意那枚朱砂痣收了金光。

      虚像的弄堂连细节也做的十分到位。张修祺不由得在心中肯定了一番那熬汤厉鬼,随后便抬着皮靴,小心翼翼的躲过几只窜街的老鼠,又借着几道人家窗户里的光,这才走到了女童进的那间房门前。

      虽然实阵中的虚像一般不会因闯阵者而受惊,但那虚实交联之像却极为敏感。

      因此,之前的张修祺只能远远的跟着那女童,一个打岔便在这弄堂口跟丢了人。好在黑龙嗅觉极为灵敏,循着那特有的梨花膏味儿竟也找对了屋。

      “不错。”张修祺动了动袖子下的指节,嘉奖式的拍了拍那小家伙的龙角。

      鹅黄色的光自窗边儿溜了出来,他迈步走上台阶,稍稍侧了身子,将自己颀长的身影隐在黑暗之中。

      “小妹,快来吃饭啦!”

      卖梨花膏的女童在灶台边儿上忙活了许久。就身量来说,她自己也不过是个营养不良的孩子,个子还不及灶台高。为了做这么一碗饭,她愣是搬了小凳子站在上面,费了吃奶的劲儿才勉强做了碗清粥出来。

      家徒四壁的境况,就这么一碗稀粥,还是她刮着米罐子硬凑出来的。

      “姊姊,我还饿...”

      比那丫头还小的一个孩子仰头灌下一碗清水粥后,委屈巴巴的看着她道,

      “姊姊,我没吃饱。”

      两个孩子。一个八九岁,另一个看上去不过三四岁,尤是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模样。此刻正抱着碗,囔着鼻子朝年长的那个要饭吃。

      “今天生意不好,小妹乖,明天姊姊一定给侬买桂花糕!”

      兴许是苦日子过得久了,年幼的孩子也非常体谅自家姐姐。听得姐姐许诺,她倒也止了哭声,很是懂事的抱住了同样瘦弱的姊姊。

      “桂花糕就算啦,姊姊明天多买点米,煮点稠粥喝喝么就不错。”

      张修祺站在窗边,难得一见的悲悯自他脸上显露出来,此刻正动容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活了许久,对生死之事虽看的开,但却怎么也看不得孩子受苦。

      兴许是这样的场景总能令他想起幼年那段忍饥挨饿,又遭人白眼的日子;亦或许是这样可怜的孩子总能让他联想到初遇薛斐时,他那脏兮兮又惹人心疼的模样。

      总之,张修祺从不吝啬自己对孩子们的仁慈之心。

      躲在袖子下的黑龙伸着舌头,小心翼翼的舔了舔他的手背,以提示他注意虚像的变化。

      一般来说,神兽们对任何带有诡谲气象的东西,都具有着非常灵敏的感知能力。

      而在这七掩八境阵之中。虚像为表,实阵为里。张修祺身为闯阵者,自然需要时刻关注这阵法表里的变化,以防突然被拽入更深层的虚像之中而不自知。

      不自知,才是这阵法最可怖的地方。

      张修祺回望向四周。只见那原本与真实一般无异的虚像,此刻正以肉眼可察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枯草逢春,朽木再生。

      昼夜从极其缓慢的互换,再到以秒为单位而不停交替着,一切的虚像都以快进的方式跟随着怀表的滴答声,迅速的发生着变化......

      唯独他,沉默的站在一切变化的中心,悄无声息的维持着他那百年来从未变过的模样。

      直到分秒卡作直角,那原本迅速变化着的一切也跟着这一瞬间,兀的停了下来。

      黑夜终换做白昼,而张修祺,则依然站在那栋房子面前。

      而那本就摇摇欲坠的老房子,不过几分钟而已,竟只剩下了一地碎瓦残骸。举目的颓陂之间,除了生命力顽强的青苔霉斑之外,再无旁的有生气之物。

      面无表情的扫过面前的残败,张修祺明白,此刻的他已然掉进了更深一层虚境之中。

      虚境中的颓败之景是真实存在过的。声势浩大的火舌舔过这老房子的迹象隐约可见。张修祺站在废墟中心,一低头,便看到了埋在焦木之下的牌位。

      他抬起皮靴,用脚尖拨开几根碍事焦木后,弯腰将那孤零零的牌位从废墟中捡了起来。

      “供奉,小妹静婉之位,故于民国十六年,姊。”

      牌位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大约是临时同人学的如何写,张修祺发现那行歪斜的奠文里,甚不合时宜的藏着几个错别字。

      “民国十六年......”

      距离姊妹温馨的场景不过一年而已,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年幼的孩子又是如何死的?

      伸手摸了摸袖下的黑龙,张修祺轻声问它,“能找到人吗?”

      “嘶~”

      吐了吐舌头,小东西自袖子里钻出一个脑袋,认真的点了点头后,旋即对着虚空一顿嗅。

      梨花膏的味道浅甜不腻。小家伙仰着头,费力的从一片焦土之中寻找着那几乎要消失殆尽的清香。

      “嘶~”

      黑龙吐舌。一番尽心尽力的搜索之后,它扭着身子,绕着张修祺的胳膊爬上肩膀,仰着头对着前方呼了一声。

      “多谢。”张修祺揉了揉小家伙的龙角,毫不犹豫的循着它的指示向前走去。

      凡灵兽,皆有灵。

      但神兽不同于普通灵兽。神兽的灵可以瞬发出身,化形为烟。从而更加迅速的锁引目标,以便捕获猎物。

      张修祺此刻便是依赖黑龙的灵,四处寻找着那卖梨花膏的女童。

      坐在肩头的小家伙极力感应着灵的去处,此刻的它颇为敏感且极易受到干扰。为了不让它被虚像惊扰,张修祺不得不拜托眼里那枚红痣祖宗,期盼它尽可能的帮黑龙屏蔽一切干扰。

      那祖宗承了这句拜托,甚为懒散的挪了挪身子。仿若蹬腿儿似的伸出一条红线,半大不情愿的缠上黑龙尾。随后更是悠悠的闪了几下金光后,便卧在了张修祺的眼里再没了动静。

      张修祺有点无语,他总觉得是自己将这祖宗宠的没边儿了,可他又不得不宠。

      舍不得不宠,且还想更宠。

      他也算是认命了,永世的英名栽在这小祖宗手里头,他倒是甘之如饴。

      黑龙聚精会神的探着女童的气息。一路跟随着灵的指引穿过杂乱的小弄,又绕过几座廊坊。这么弯弯绕绕了几次,终于停在了一个大宅子门前。

      大宅子阔绰豪气,张修祺侧目看了看门边的铁皮牌子,只见上面清晰的写着三个字:

      张公馆。

      公馆者,公宫与公所为也。

      民国十几年的上海,各军阀底下的副手无数。稍微有点名气和财力的,都喜建几个公馆。除了为显摆自己的地位之外,大多也作金屋所用,没事拿来养些娇俏的情人。

      而这张公馆......

      想来也逃不出这样的旧风气,多半是某个官长建来养小老婆用的。

      张修祺站在门口,目光循着铁栅栏的缝隙望去。甫一看到院中人影,心中便已清明了大半。

      院中的女子媚眼含笑。一身西式洋服紧紧贴着自身的曲线,将她原本就傲人的身材包裹更是的凹凸有致。而那一笑便能溺死人的梨涡,此刻正引着穿着军装的长官将她拉入怀里……

      乱世造就英雄,同时也令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们被迫低头。

      有多少人前仆后继的想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姓名,便有更多的人,穷尽办法为活命而出卖着一切。

      包括□□。

      在张修祺无尽的生命里,他所见到过的无可奈何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他面对这样的场景已然没了叱责或怜悯之心。

      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万般无奈,皆可抛却。

      他站在门外,看着洋房院落中的两个人叠落的声音。从花掩映之间传来一阵急促又迫切的呼吸声,一阵过后,才见二人才自花丛其中缓缓的站了起来......

      “副官答应我的事呢?”

      女子利落的整理了下衣襟,将方才的媚态尽数敛了去。此刻全然换做清冷之姿,整个人仿佛冰块儿一般坐回秋千上,低头摆弄起自己的白丝手套。

      年轻的军官餍足的看向女人领口,眼中那啥的味道还未能退去,转身坐在女子身边笑的极为暧昧,“静婉的事情我还在查,毕竟这么多年了,很多人都不记得那时发生了什么。”

      “不记得?”女子冷笑着瞥向军官,摇了摇头道,“副官当我是傻的吗?”

      “怎么会......”年轻副官搂着女子,一只手游走那啥之间,轻佻的逗弄着,“谁敢说我们静姝傻?”

      张修祺静静的站在门外,眼睁睁的看着那张姓副官,毫不犹豫的将手伸向名唤静姝的女子那啥间......

      张修祺:.......

      低头看了看正津津有味瞧着香艳场景的小家伙,张修祺伸手捂住了朱砂痣所在的那只眼睛,干咳了一声道,“非礼勿视。”

      朱砂痣:????!

      奋力的闪了几闪,朱砂痣挪着身子想要钻出眼眶,却被张修祺一指头戳回了眼里。

      “看多了对身体不好。”张修祺道,一只手点了点眼皮的位置,像是训斥它一般,“连人形都还没能恢复,还是不要看太多这样的东西。”

      朱砂痣不乐意,闹得更加厉害了起来......

      张修祺感觉心头一阵刺痛,但奈何那祖宗一点也不肯消停,只拼命的捍卫着自己看现场的权利......

      “你若再这么不懂事,下回便不带你出来放风了。”张修祺一只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强摁着心口的痛楚,轻声斥着那闹腾的正欢的祖宗,“明知道我受不了这疼,你还非要折腾我一下?”

      小祖宗闻言,登时停了金光。一条血线自张修祺指缝钻了出来,道歉般攀上了他捂住心口的那只手......

      “你若真心疼我,便少这么折腾几次。乖乖的等我处理完这些,回去就放你出来。”

      话毕,只见那小祖宗竟真的不再动静。只将血线缠在张修祺小指留了个心形印子,随后便听话的回了自己的老窝,安详的做了个乖巧听话的祖宗。

      盘在腕子上的黑龙仿若见了鬼一般的盯着那枚新鲜出炉的心型印子,不可思议的吹了吹它那快惊到天上的龙须,以此安抚自己这见了鬼的心情。

      院子中的俩人又来了一趟。张修祺便这么捂着右眼,不言不语的又看了一次现场......

      第二次是军官强行提出的,那名唤静姝的女子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她的表情虽然厌恶,身体却又无可奈何的附和着。

      她不断的追问着小妹的事情,直到那军官吃了个憨足,她也未能将当年的事情问出个所以然来。

      “小妹的事情,还望副官放在心上。”静姝冷眼看着眼前赤裸的男子,“希望副官不会因为那人是太太而刻意隐瞒真相。”

      “放心吧,”张副官提着裤子起身,笑着劝起了静姝,“不过这件事你也不要太钻牛角尖,没读过书的人都喜欢瞎嚼舌头。这事儿传的神乎其神的,说什么太太是狐狸精怪......”

      顿了顿,那副官又捡了外套穿上,这才又接着说了起来,“你啊,这些事还是不要死心眼的去信,毕竟熬童骨汤这样的事情,都是些坊间传言,这样的话不能尽信。”

      “不能尽信,但也不可不信.......”静姝起身,顺从的替他扣着扣子,“总之这件事并非空穴来风,我请官长去查,自然也不仅仅是因为坊间传闻而已,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谁?!”

      张修祺站在门外,只见那原本还在同副官讲话的静姝此刻竟突然看向自己,满目惊慌的朝他喊着话,“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张修祺:......

      他叹气,低头看了看那坏事儿的小家伙。只见那小东西缩着脑袋,正悄咪咪的扭着龙腰,慌里慌张的往他袖子里钻。

      张修祺既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一把揪着小家伙的尾巴将它扔到肩头,摇了摇头道,“祸也闯了,你这么躲也没用。一会儿机灵点,尽量别被发现。”

      知道是自己惹的祸端,小家伙倒也乖顺的耷拉了脑袋,满脸歉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便坐在张修祺的肩头,与他一并进了那张公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童骨汤 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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