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河山·续》十软

37、忧虑

　　有一段月光，静静的流淌。有一段月光，静静流淌，三分明朗，而又七分寒凉。

　　有一段月光、

　　若有，将是怎样一段月光。

　　边塞的月，很明，仿佛不是高高悬在天上，而是亲切的与大地平齐，于黑夜降临的时候，它到来。

　　风丝丝拂过耳畔，在丝丝拂过耳畔之前先拂过大地。

　　山河陷入一片沉寂，沉寂，连同夜的影，一并沉寂。

　　如果有温暖的篝火……

　　仲答夕在夜色之下站得笔直，清瘦的身躯一半被夜隐藏，一半被月色照亮，绯红的衣袂在边塞的风中随着风翻动，朦朦胧胧，江面透出夜的寒气，寒气中这样的仲答夕仿似带了仙气。在她站立的那一块地方，风一定被染上了颜色。

　　如果有一团热烈的篝火，那么此夜定然美好。

　　“小姐，可以入睡了。”

　　绿猗轻轻的走过去，朝自家小姐说到。这一带都没有驿站，她同小姐只得临时搭一个简易的帐篷作为今夜的落脚处。方走到小姐身后，便见月光下，自家小姐的身影竟然别样的挺拔。就像是一棵树，稳稳扎根在地里，雨也冲不走，风也刮不倒。真是懊恼，摇摇头，竟然脑海里浮现出来挺拔这两个字眼……

　　仲答夕朝身后的绿猗轻轻的点头，但没有立刻便回过头去，而是仰起头缓缓的看向天空上的那轮月。仲答夕嘴角溢出一丝极浅淡的笑意，眼睛里投射出去的是一如既往的平和目光。然下一瞬，或许是风起了，吹走了平和，仲答夕好看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一丝忧虑在她的眼眸流转开来。

　　“小姐……”

　　绿猗动动唇，总觉得想说点什么，又头脑空空一片昏昏然不知有何话可说。只觉今日的小姐较以往更为不同。

　　仲答夕泯然一笑，眸中波光流转，前方的一片寒江，江上是因寒冷的夜而氤氲出来的水气，江水不断的奔流，映在江面的那轮月亦在水面不住摇摆，明明是月，又活像一个捣蛋不安分的孩童。山在两侧，有高的，有低的，但因夜色已经都看不真切，唯有一层漆黑的轮廓像被夜色拿着漆黑的墨笔认真描摹。

　　如她所见，所感知，这一切的意象都足以令人感伤，感伤为何不是一个皓亮通透的夜晚？江水不是奔流而是缓缓流淌，寒气不是带着沁人的冷而是弥漫开来如同仙境中出现的云雾。

　　月，理应是一轮圆月。

　　风轻柔的抚过江面，而后轻柔的抚过来，带着满江的温度，江水也许途经一片幽谷，也许途经两岸花开。如何 ，不是这样的意象？

　　对，又为何要是这样的意象呢……

　　仲答夕目光试图穿透到更远的地方，然更远的地方注定只能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能见五指，闭眼则是更深程度的黑暗。

　　于是，仲答夕闭眼，又缓缓睁眼。

　　就是这样，她以为黑就是黑，忽而之间才明白过来，黑之外还有更黑。是黑夜令人感伤吗？仲答夕眉心微皱，令人感伤的不过是这个黑夜而已。

　　“我以为自己的生活不会有何不同。”仲答夕抬手轻轻的欲要抓住面前无形的风，从一岁到十岁到更多的年岁，从婴儿到孩童到更大的时期，就算岁月会流转，不断的增长，会变迁，会消亡，会别离，她认为都不会同自己的人生轨迹有什么不同。她这一颗心，将从头至尾都一如最初，如最初般空空一片，不起波澜，如最初般心无杂念，退进自如。

　　风是抓不住的，她渐渐松开握起的手。

　　绿猗点点头，这一点她对于自家小姐自是深信不疑，回顾往事，小姐虽然出身世家，然将军府却一刻未曾安定过，小姐是怎样长大的呢，经历过的岁月除了美好的出身算做美好，其余都不能算得美好，小姐心中是否也曾经有过怨怼呢？然而自出现在小姐跟前，小姐的眼中都永远带着那样一丝平和与温暖，好像寒冰永远都不能将其冻结，再狂的风都无法将其吹散，没有任何一种水可以将其洗涤，就是这样，这就是一直存在于绿猗心中的仲答夕，温暖，明媚，亲和，不争。这样的自家小姐，岁月也好，生活也好，俗世也好，可以将其改变吗？绿猗摇摇头，表示否定。

　　仲答夕目光自前方沉沉夜色中收回，视线落在江面上不断晃动的月影上，这世上只有一轮明月吗？忽而之间仲答夕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而后她微微一笑，原来这世上有无数的明月啊。
　　有水的地方，哪怕仅是一滴细小的水珠，微乎其微。夜幕到来，便有明月。只是 ，唯有一个才是月，高高悬于天际，无数的那个，是月的影，在每一处水面。

　　月影。仲答夕在心中重复这样两个字，是啊，月影，当唯有一个是月，当她在心头明白的时候，这世间便有万千的影了。

　　如同这月同无数的影，目之所及，明明都是，又明明都不是。

　　“我以为一切都不过很平常的在经历着，我遇见一人，我错失一人，我因错失一人，而寻找一人。我以为这一切都是如同规律如此平常，我不过是按照某种步骤进行下去，就算为一人而悲痛，为一人而心生疼惜，这些不过都是再自然不过，人有七情兼有六欲，怎会没有某一个时刻会生出来如斯的念头呢？那么，这些于我又有什么不同呢？”

　　听着自家小姐带着理智而又带着迷惘的声音，绿猗有些呆愣，现下，这样的小姐……她可不可以理解为她是在同自己讲述心事呢……但那是什么呢？小姐虽然有言，却又分明言而未明……是为一人吗……

　　仲答夕转身，目光落在绿猗脸上，“然江水不断奔流，我却再不如往昔平静，军师的话总是不住在脑海中回转，我还没有见到那样一个人，可怕的是，我已经开始无尽的期待……”仲答夕目光微动，动摇而又坚定，如果一直无望，一直寻找的话，没有期待，就不会有什么不同。

　　“所以……小姐是因此而感伤的啊……”绿猗轻声感叹。她总觉得久别能重逢，该是一件更加值得高兴的是啊。为此而忧愁，小姐不是就像在自增烦恼么……

　　“不值得忧虑吗？”仲答夕轻声出口，似反问，又似自言自语，“时隔多年，再见到那人，那人会是怎样的样子呢？时隔多年，对于那人而言，我又将是如何的存在呢？再次相见，将是如何的场面呢？那人……是不是孤身一人呢……什么念头都在脑海出现，我为何也如此多愁善感起来？身为一名将领却期盼某一天某个时刻换上一身得体的衣饰褪下戎装，这样的状态不是很可怕么……”

　　额……听到此处绿猗眨眨眼，觉得无力又无奈，漂亮衣裳，好看衣裳，鲜艳，华丽……女儿家的衣裳能形容的词汇可多了去。得体……怕是也只有自家身为将军的小姐能说出这样两个字来……真是随意中带着一丝严谨，严谨中透着微微的漫不经心……却又三分诡异，七分恰当。

　　仲答夕朝前轻迈一小步，“我们过去罢。”

　　“哦小姐……”绿猗愣愣的点点头，她以为小姐还要说下去呢，一下子便戛然而止……觉得意犹未尽，又觉小姐的话在此处停下得恰到好处。看看四周，夜的确已经很深了，她打了一个哈欠，随仲答夕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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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说实话，我觉得这一章自己像是在写散文……噢，是我抽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