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神》桃花安

9、第9章 朝颜之名

　　小燕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纸扇上。

　　扇子没什么特别，朴素简单，只有扇面上画了简单的两株草花。
　　粉紫色的长叶子，紫中泛着五彩的小花。

　　乍一看似乎没什么特别，但兰羽这么一提，他才发现，这花若是真的确有其物，当属世间罕见。

　　“你是说……”他拧眉，试探地问道，“素素见过朝颜草，甚至知道朝颜草在哪里？”

　　兰羽摸着下巴，没答。

　　这的确是最有可能的答案，但是……
　　当时惊鸿一瞥，擦肩而过，她总觉得那个素素身上的朝颜草的气息，太过浓郁了些。

　　倒像是……

　　日暮西山。
　　夜幕降下来，星辰逐渐布满天空。

　　兰羽和小燕在外泡了一整天。
　　茶馆小二给兰羽推荐了两处生莲镇有名的酒楼，照着他们那儿最有名的菜肴，解决了午餐晚餐，饱餐了两顿后，终于优哉游哉地往回走。

　　小燕抱臂，气鼓鼓地走在她前面，一脸受不了她的懒散的嫌弃，头也不回地数落道：“你既然要查朝颜草的事，为什么要浪费一整天的时间在酒楼里？既是修仙之人，又为何总是屈从于口腹之欲？”

　　兰羽暗道了一声“小古板”，晃着扇子说：“这你就不懂了。凡间不是有句话叫做民以食为天吗？他们将口腹之欲视作是天底下最大的事，又何来屈从？修仙修仙，修的是仙道，但也要体悟人间，才算圆满。”
　　“再说了，你不是也吃了嘛！”

　　听到最后一句，小燕脸上一红，一身的气势全泄了，磕磕巴巴道：“……那不是、那不是你逼我的嘛。”

　　兰羽不以为意地哈哈一笑：“是是是。”
　　心道这孩子性子傲娇又别扭，口嫌体直的，还怪可爱的。

　　她这随意的口气落在小燕耳中，他顿时感觉自己仿佛是被看扁了。
　　他驻足抱臂，抬眸睨着她，端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架势说：“你别把我当小孩子。我不是你弟弟。”

　　兰羽摇摇扇子：“是是是。”
　　语气听着诚恳，表情却还是一副完全不打算改的样子。

　　小燕气闷，却没办法。
　　抱臂严肃说：“你这般懒散，我们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朝颜草？等一下我们回去，你若不打算动手解决，那就由我来管好了。”

　　这么主动？
　　兰羽挑眉，笑道：“好啊。你要管，我求之不得。”
　　她乐得清闲。

　　“那你现在有什么主意了么？”

　　小燕思忖道：“我想过了，这整件事里，素素的身上有几处疑点。第一，你手里的这个扇面，说明素素是见过朝颜草的，甚至很有可能完全就是她提供给妙春堂的老板。而我看春芽和秀娘，似乎对此事完全不知情，说明素素对她们有所隐瞒。”
　　“第二，秀娘毁容与美人丹之间是否有直接联系还存疑。美人丹售卖至今，都没有出过任何问题，为何到了秀娘手里的这一颗就有问题了？说明素素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第三，便是推测她的动机。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与暗中陷害，无非是争风吃醋或是利益纠葛。她们二人同出一个戏班，秀娘乃是梦仙楼的头牌，名气身价都比素素高上一些，或许她是动了嫉妒之心。又或者，秀娘不是有了心上人么？很有可能，素素对那位萧公子也生了情意，不希望让秀娘嫁给萧公子，所以才下手毁了她的脸。”

　　一番长篇大论的推演，滔滔不绝，洋洋洒洒。
　　兰羽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给他鼓掌，感叹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话本子看得挺多啊。”

　　小燕：“……”

　　晚风清凉。

　　下午的时候，镇上下过一阵雨。
　　秋雨淅淅沥沥，将夏末的暑气全数带走，天气彻底凉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巷子走向戏班的小院子。

　　小镇上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作息规律得不得了。
　　到了这个时候，沿路不少院子里的烛火都已经熄了。

　　而才刚走进院子，就发现院子里居然还亮着灯。
　　荧荧火光映照下，只见一道纤细娉婷的身影，在院中的桌边亭亭而立。

　　是素素。

　　两人在门口站定。
　　兰羽正要开口，就见小燕抬手拦住了她的话头。

　　兰羽想起来，是了，刚才说要让他出面来着。
　　于是她乖乖闭嘴，扇着扇子，无声地跟在小燕身后，充当个背景板。

　　小燕年纪虽小，但气势不弱。
　　大概是在仙门中养出来的气度，稍稍摆出一张正色的小脸，便令人不敢小觑。

　　他率先走进去，抬眸看着素素，问道：“你特意在此等候，可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跃动的火光中，素素微微偏身，回过头来。

　　先前上午的时候惊鸿一瞥，看得不太清楚，此时兰羽举目望去，细细打量一番，更觉素素长得好看。
　　五官气质都精雕玉琢般华美靓丽。

　　兰羽是见过几个吃了美人丹的姑娘的，比如采莲的香儿，比如秀娘，美则美矣，五官气质都未免有些匠气，不似素素这般浑然天成。

　　也不知吃多少美人丹能吃出这种老天爷鬼斧神工的效果。

　　素素折过身来。
　　站在桌边没动，而是朝他们微微一福身，说：“今日听春芽说过前因后果，方知是这位蓝公子救了我家姐姐。素素感激不尽。只不过……”

　　素素微微一笑。
　　美人含笑，一展颜便是容色照人的明艳，夜色中也令人眼前一亮。
　　她说：“只不过我家姐姐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公子进她的闺房替她疗伤，只怕是不太好。春芽已经将公子写的药方交于我，今后就由我来照顾姐姐便好。”

　　这语气，似乎是要赶他们离开。

　　小燕稳重地见招拆招，说：“医者都有仁人之心，若是不帮秀娘治愈了脸上的伤，我们也不放心。”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兰羽忽然一展扇子。
　　朝颜草的特殊的粉紫色一闪而逝。

　　素素挑眸看了她一眼，眸光闪了闪，顿了好一会儿，才柔柔地问道：“两位看着似乎是仙门修士。来我生莲镇，可是有什么要事？在我等小门小户中耽搁了可不好吧？”

　　小燕自然也注意到了兰羽的动作。
　　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只不过这一个动作倒是提醒了他，他说：“自然是有要事。我宗中近来听闻一个传言，说是生莲镇附近，出现了一种灵草，服之可令人修为大进，所以，我们便来寻找。”

　　素素犹豫了一下，慢慢说道：“你们说的灵草，我大约知道在哪里。不如我们就此做个交换，我带你们去找灵草，你们便答应我不再留在此地，可好？”

　　素素这么快就挑明了。
　　在情理之中，也略在小燕的意料之外。

　　灵草珍贵，连仙门修士都会忍不住出手抢夺，更何况是凡人？
　　光是知道它能做出美人丹这么一种功效，便足以令人心生贪念，想倾尽一切地占有、独吞。

　　小燕回眸看了一眼兰羽，得到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后，对素素说：“如此，甚好。那就烦请素素姑娘带路了。”

　　他原以为他们今晚休息一晚，明天一早便出发。
　　结果素素却说，不如晚上就走。

　　那语气，一副像是担心夜长梦多的样子。

　　小燕自然从善如流。
　　答应立刻出发。

　　临行前，小燕借口先回房间收拾一下东西，将兰羽拉进了房间。
　　门一关，压低声音问：“你道，素素这是想做什么？”

　　兰羽摇摇扇子，知道小燕找借口就是要找她问问。
　　毕竟他们什么行李也没带，全在他随身的乾坤袋里了。

　　她想了想，笑道：“莫不是想杀人灭口吧？毕竟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闻言，小燕嗤笑：“她一个凡人，怎么杀两个仙门修士？”

　　兰羽端起一盆冷水，补充道：“我们两个一个没了灵力，一个根本使不出，她若想在自己的人生中添上光辉的一笔，以一介凡身杀死仙门修士，只怕也就只有现在了吧。”

　　冷水哗啦啦倾盆而下。
　　小燕：“……”

　　也对。
　　他们恐怕是当今天底下最名不副实的仙门修士了。
　　稍微有点武力的凡人都能欺负到他们头上来。

　　兰羽一折扇子，说：“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也不必怕了她。”
　　她冲小燕微微一笑，抬手揉揉他的脑袋，说：“放心，若真遇到危机时刻，我会保护好你的。”

　　小燕撇撇嘴，拍开她的手嘴硬道：“你别叫我保护你就行了。”

　　临走前，兰羽从房里带走了先前从船翁那里拿到的纸伞，其他什么都没拿。
　　三人便上了路。

　　素素带着他们出了小镇，直接往生莲镇后的深林中去。

　　生莲镇在天魔岭的最外围，接壤的天魔岭深林深不可测，除了一些讨生活的人，平时绝没有人敢靠近，更别说是晚上来。
　　素素却像是熟门熟路一般，直径就带着他们进了林子。

　　素素提了一盏灯在前带路。
　　而兰羽和小燕走在后面。

　　林径幽深。
　　不知名的鸟儿鸣叫声此起彼伏。
　　将夜晚中的天魔林的气氛烘托得更为诡谲阴森。

　　小灯的光亮似乎吸引来了天魔林中的鸟兽，时不时能看到林中深处，闪烁着不知名的光点，仿若是鸟兽瞳仁中泛出的光亮。

　　兰羽摇着扇子，悠然如闲庭散步，一边走还一边打量四周。

　　不一会儿，眼前突然一片开阔。
　　竟是一处悬崖边。

　　素素的脚步未停，熟稔地走到悬崖一侧，拨开茂密的草丛，他们这才发现，这里还有一条通向崖下的暗道。
　　三人顺道而下，很快，便来到了崖下。

　　此地大约是悬崖下的一处裂缝之中。
　　空间不大。

　　两侧都是笔直的悬崖峭壁。
　　一线清寒月光洒下来，正好落在崖底。

　　幽深夜色中，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盈盈的柔和紫光和隐隐的五彩之色。
　　走近了看，会发现那是一片花丛散发的光芒。

　　兰羽摇扇的动作一停。
　　果真是朝颜草。

　　久远的记忆忽然冒了出来。
　　她记得，自己当年，好像的确是将朝颜草种在了凡间的这样一个地方。

　　朝颜草不喜阳光，只爱露水与月光。
　　兰羽找遍了很多地方，才发现了这里。

　　崖底清幽，烈日的炎光照不进来，反倒只有清寒月光能透下来。
　　两侧的石壁每天能结出露水。
　　再加上这里不会被人发现，是个藏匿朝颜草的好地方。

　　三百年前，她明明记得，这里还不叫天魔岭啊……

　　走在他们前面的素素这时候回过头来，说：“这就是你们找的灵草吧，两位公子何不上前仔细看看？”

　　小燕闻言，正要上前，忽然被兰羽按住了。

　　朝颜草不同于其他灵草。
　　夜晚花开之时，会分泌出一种毒雾，只消吸入一点点，便能令人四肢无力。

　　兰羽笑道：“那就多谢素素姑娘引路了。小燕，你就站在这里等我。”

　　小燕不明就里，但还是依言站着没动。

　　兰羽摇着扇子，步履轻松地越过素素，径直走向那片小小的花海。
　　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泛起一片柔和的蓝光。

　　她走近，俯身并未摘花，而是托起一片略弯的小花，静静看了一眼。
　　不等她再有第二个动作，身后忽然传来小燕的一声惊呼：“小心！”

　　身后一道寒光携着冷风倏地逼近。
　　她早有准备，提起纸伞反身一格，伞骨直接卡住了素素手中的匕首。

　　月光下，素素美得触目惊心，却也仿若是地狱来的艳鬼，令人胆寒。

　　而兰羽却是不怕的。
　　她直直地看着素素，忽然喝道：“小燕别过来！”

　　小燕脚步陡然一顿。

　　素素忽然凛然一笑：“看来你是识破这花有问题了？为何对你没有作用？”

　　兰羽手里格挡着素素的力道。
　　目光平静道：“并非识破，而是我一直知道。”

　　素素冷笑道：“你怎么可能知道？仙门之人，果然最喜欢装神弄鬼！”

　　闻言，兰羽叹气。
　　也不准备继续跟她兜圈子了，轻声唤道：“朝颜。”

　　这两个字一出，素素双手登时一颤。

　　没人知道朝颜之名。
　　连制作出美人丹的妙春堂人，都只叫它美人草。

　　素素怔愣道：“你、你怎知……”

　　兰羽替她说完了未竟的话，微笑道：“我怎知你的名字？”
　　这句话一出，素素脸色一变，远处的小燕也怔住了。

　　朝颜，怎么成了素素的名字？

　　兰羽略一收力，将纸伞从两人的交手间收了回来。
　　抖了抖，然后撑开了伞。

　　白伞素色。
　　在她手中轻轻一甩，那一层寻常人看不见的毒雾，便被她挥散了。

　　随即，她将伞往肩上一撑，回眸望向呆滞的素素，柔声道：“果然是因为我离开得太久，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吗？”

　　素素露出惊异的表情。
　　半晌，才颤声问：“你是？”

　　兰羽抬起伞沿，抬眸看向头顶只有一线的月色。
　　幽幽问道：“你可还记得，云中城？”

　　素素恍若刹那间被惊雷劈中，身形晃了晃，不敢置信地盯着兰羽。
　　“你、你是……”

　　被她遗忘了三百年的久远记忆像是在“云中城”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被一簇光芒点亮了。
　　记忆中，一个身披蓝羽华衫的女人，执着伞，从被人遗忘的角落，俯身捧起一株柔弱的小花。

　　那个女人，高高在上，尊贵不凡。
　　是他们云中城最强大的主人。

　　素素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尽了。

　　她摇摇晃晃地单膝跪地，低下脑袋，恭恭敬敬地低声道：“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