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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番外三 ...

  •   [十四娘小记|三]

      景深其实不该在那么轻的年岁上离世,但他实在太累了。
      宫中的老人叹惋,景深是很难得的人才,他的心性又佳,走到哪里都是耀眼的人物,大家喜欢他都来不及,他本该引领焕真宫朝更好的方向去,可惜折在了一个女人手上。
      爱上一个不合适的人,九天上的仙就落入凡间成了泥尘。
      景深弥留的最后时日,才算是彻底清醒了。
      日日在榻前端汤奉药的,是他的儿子,他心里清楚。他要离开人世的这年,他的儿子还小,只有十岁,换在寻常人家,还是被爹娘宠爱的年纪。
      景深心怀愧疚,他清醒,又平静。
      花园里的花开了,他囿于病榻,再走不出去看世上新鲜美丽的景色,甄十四剪了一瓶花,拿去嘉莲殿时,景深才用完药躺下,他让景越辰留在身边说话。
      景深说:“你出生的那晚,是满月,月色清透,我是给你拟了小字的,叫‘皓月’,但男孩子用这两个字,会不会过于秀气了?”
      景越辰摇头:“不会。”
      景深就弯起嘴角笑了:“越辰越辰,逾越星辰之上,也便是皓月了。皓月……我该好好疼爱你的。”
      午后的光,照了一面明亮的影子进来,长长斜斜地映在地上,他眷恋世间的光和暖,目光随着那光影延申,他看见了花架旁的甄十四,他招招手:“你来。”
      甄十四将花瓶放在了他近旁的矮案上,到他榻前,告诉他说:“园子里开了许多花,我瞧着漂亮,就随手折了些来。”
      “甚好。”
      他看过了那花,神情慵慵的,转回来看她:“小东西。”
      从来也不叫别的,总是这三个字,甄十四怀疑他根本是忘了她的名字,她才不要这样,因此她纠正道:“我叫甄十四。”
      “我知道。”
      “你知道?”
      “习惯了嘛,初见你时你年岁小小的,蹲在廊前哭,样子很可怜。”
      她没接话,来的那年,少宫主都还没有出生,她年岁是不大,受了委屈也只敢在没人的地方哭一哭,不知不觉过去这么多年了,她原是想着过几年就走的,后来却一直都没走。
      “喝过药,你该歇着了。”甄十四轻声劝道,“白家主说,你要多休息,有什么话,醒了再说不迟。”
      他却不肯:“有些话此时不说,怕没有机会再说。”
      景越辰温声地道:“爹,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我们的日子还长。”
      景深定定地望着自己的儿子,他抬手抚摸他年少的脸颊,眼中有作为父亲的怜爱,也有三分不舍的哀凉。
      “宫主。”
      “皓月还小,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他……”
      甄十四仿佛意识到,这是他生命最后的托孤之言,她郑重长身跪在他榻前,一字一句向他承诺:“宫主,我哪里也不去,我会留在这里,尽我所能,照顾皓月长大成人。”
      “十四,多谢了。”
      他有很多年,没有像这样笑过了,轻松、平和、真诚。
      “你们去吧,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后来,他安安静静地,在这天夜里离开了。
      景深死的那年,甄十四是二十七岁,光阴流转之快,如白驹过隙,她的青春都留在了焕真宫中,她不再有归途,西疆焕真,即是安身之处。
      只是……随着景深的逝去,心上好像变得空空荡荡。
      甄十四信守己诺,焕真宫人心最散的时候,她都未曾离去,她倾尽心力地护着景越辰成长,直至他能独当一面,直至他再三来请,恳求由她出任北方护法。
      日子总是不咸不淡,她觉得寡然无味,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皓月,我的年岁,与胤池、连荻他们差太多了,你何不如再去选个年轻人做你的左膀右臂?”
      那孩子最后终于说了实话:“十四姨,你待我比我生身母亲还亲,有你在,我安心。况且,自我爹离去后,你总有些沉郁,我担心你。去做些新鲜的事,让你自己开心起来吧。”
      她无法推脱到底,景深临去前,最舍不下的就是这个儿子,她明明是答应了的,会留在这里,可是日子那么长,怎样打发呢?北方护法,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忙起来,总归日子不会那么无聊。
      每每满月的晚上,甄十四都失眠。
      她始终记得初见他那晚的月,圆圆的,明亮澄黄,她当时饿得久了,捧着齐颜烫的汤饭,还在心里说,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真像个饼,要是能再吃上一个鸡蛋饼就更好了,但其实,她吃完齐颜给的那碗饭就已经饱了。
      年少时候的甄十四,想着霜师姐,想着回师门,想着每天吃饱睡好,心底有很多的盼望,比后来活得有热气,夜里也从不失眠。
      许多年了,甄十四从未梦见过景深,她想,可能在他心里,她一直是无足轻重的人——起码,不值得穿透阴阳相隔的界线来一见。
      ……
      她神思恍然地又想起过去很多事了。
      不知不觉到了细泉湖边,远远地,湖边亮着一盏提灯。
      走近些,才看清是两个人蹲在地上,皓月和卿卿。
      卿卿提着灯,轻声细语地在问:“这株真的是昙花?”
      皓月道:“挖回去,等开花了不就知道了。”
      十四娘立在树影下,会心一笑。
      景深的儿子,自然是很像景深的,或许正是因为太像了,伊霜才从来不喜欢皓月。然而,虽是父子,样貌愈发相像,心性却大有不同,景深明朗跳脱,皓月比他静些,做事常常不动声色的。
      假如十四娘没有眼花,那么,皓月是在徒手掘泥,他说他正挖着的那株纤弱植物是昙花?这可真是有趣,他想要昙花,张张嘴便是,如今卿卿在身边,他爱里藏着宠,倒学会不辞辛劳寻些有趣的事来做。
      卿卿托腮问着:“我听说‘昙花一现只为韦陀’,昙花为什么要在夜里开花,韦陀不会错过吗?”
      皓月说:“你本末倒置了。昙花在夕阳落下去以后才见到了韦陀,韦陀怎会错过。”
      待将花株连根掘起,他二人才发觉空有一腔热情,竟连个瓦盆都没带,正犯愁时,十四娘走过去,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他们:“一双糊涂虫,用这个吧。”
      卿卿拎着用帕子包裹的幼苗在原地等,皓月去细泉湖边洗手上的泥污。
      皓月回来时,十四娘还在,她说:“过几日就是寒食了,照理是不能起火的,但小曦病着,他不能吃冷食。”
      规矩是规矩,人当然是更重要的。
      皓月点点头:“那今年的寒食节算了。”
      十四娘接话道:“但祭扫还是要去的。”
      嘉莲殿和秋水殿是两个方向,他们便在湖边小道上分开了。
      景越辰走了几步,脚下停住,他回过头,目送十四娘独自行远了。
      卿卿问他:“怎么了?”
      他笑一笑,摇头:“没事,只是有些感怀。在我尚未降生以前,十四娘就在这里了,齐老说,她来的那年还很年少,不知不觉,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卿卿想了想,说:“往年十四娘去为先宫主祭扫,总会在山上待很久。你吩咐建的小屋建好了,明日我过去瞧瞧,再送些东西过去,如果十四娘有太多话想与先宫主说,住着也方便。”
      寒食那日,未料想竟下起了大雨。
      景越辰和司空卿卿等人祭扫毕,淋得浑身湿透下了山,劝着十四娘一起走,她没肯。
      待到满山风雨里只剩了甄十四,她立于景深的碑前,隔了很久远的岁月,失眠了无数个满月的夜晚,才真正有勇气正视自己的心……
      原来,独爱一个人,而那人又远远与你隔着探究不了的黄泉碧落,这是世间最苦楚不过的事了。
      她的脸上浮起笑意,凝视着石碑上刻着的那个熟悉名字,仿佛故人旧日笑颜就在眼前,她柔声喃喃地问:“景深,算是谢我不负所托,你可不可以入梦来看看我?”
      风生雨密,一山寂静,自是无人来应她。
      伞下的半个身姿被寒凉雨水淋透。
      一袭素衣,似往年孤清寂寥——
      “若有他生,莫做情痴呀。”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住
    都过去五百年了
    而我还是在专注发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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