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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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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曲星君|江玉空|一饭之恩|六]
他不知该怎样问安思思。
于是,只能沉默,仿佛不知。
这日的晚膳,安思思准备得格外用心,她是嗜爱香辛味重之物的,以前江玉空从来不要求饮食,有什么就吃什么,但这日,安思思记起了他爱用清淡食物,给他做了白水豆腐与葵花斩肉。
一应的白瓷碟盏。豆腐白细软嫰,浸在热气腾腾的虾皮鲜汤中。葵花斩肉团得比鹌鹑蛋大些,拌进了清爽的莲藕泥馅,味道也极鲜美。
席上谁也没说话,只听得碗筷汤勺碰撞的轻响。
安思思小心翼翼窥探着江玉空的神色,他偏偏面容沉静,偶尔抬起眼,她总以为他要看她,慌得忙移开目光,由此显得眼神躲闪可疑。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
有些事,毕竟都是外人言语,不是十分信,也不是不信——只是,这般伤人心的事,该如何开口求证呢?
江玉空盯着汤中雪白如脂玉的豆腐,神思有一丝恍然,不知不觉就慢慢将碗筷放下了。犹豫了许久,他才开口问道:“早间,见你从外头来,手里拿的却是库房中的玉佩。我记得,那是洁白上乘的玉质,也是极巧的雕工。你拿去做什么了?”
安思思握紧了筷子,木讷地往嘴里送白饭,唇色蓦地白了三两分。
等了好片刻,她都不做任何回应。
他继续地问她:“你就不为自己申辩吗?”
她还是那样,低着头。
“我回来宫中,听了一些闲话,说锦绣萧家的公子在此长住月余,你照顾殷勤。这样的话,听了就如同有刺扎在心上,我是不高兴的。但教我更不高兴的是,听闻你还爱屋及乌,连萧公子身边的侍卫也一并‘关照’着,或许我知道你青眼有加的是谁,萧公子身边,最出挑的名唤卫襕……我竟不知,在你眼里,我焕真星君之位,及不上萧家一个侍卫。”
萧公子此番来西疆,随侍在身边的,的确是卫襕。
卫襕生得不凡,安思思在萧公子那儿碰了壁,转而借故亲近卫襕。贪狼星君邀之切磋,卫襕伤了手,安思思便等着了这大好的机会,岂知卫襕性情冷淡,也似乎不喜女色,安思思立刻就知道,她不能在卫襕身上浪费精力。
萧公子离去,安思思从库中寻到最好的玉佩,愿投其所好,她赠物手段婉转巧妙,刻意避开闲杂人等,她又自矜自己样貌出众,稍加用心,便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岂有男人不肯顾惜?却偏偏、偏偏萧公子早间与她一见之后,装傻充愣,再不予正眼相瞧!
江玉空自讽不如萧家侍卫,安思思没有心去在意他,她只晓得自己委屈。
花容月貌,出身下贱!
世间妒妇比比皆是,她难有容身之处!
萧公子或许介意她出身卑微,可是连卫襕一介小小侍卫也敢冷着她!
……
“你什么都不知道!”
碗筷摔落在几案上,安思思满面泪珠,她再次声嘶力竭地嘶吼:“江玉空,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心里只有这座焕真宫,只有皓月君,你在乎过我吗?这个不许,那个不准,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来到这里以后,我像只被禁锢的飞鸟,每天过得不开心不快乐!
“那些人说什么你都听进去,回头再来教训我,你关心我过得怎样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心中的苦,你怎会知道!
“寄人篱下的卑微、痛楚你有过吗?你没有,你是星君,你是武曲大人,谁敢对你指手画脚,谁敢!
“而我呢?我是个什么东西……
“你养着我像养着一条看门狗,你让我与你作伴,排解你的孤寂,但你自己一走就是几个月!我孤零零地在这院落里,被外面那些人嘲笑是个什么也不会的绣花枕头,只能靠着色相蛊惑你!”
安思思涕泪流淌,骤而间形似疯魔,她爬起来,奔去将殿门拉开,外面夜色如墨,她哽咽指着门口,回头质问他道:“你知不知道,我就坐于这屋檐下,在你不在的日子里,数着夕阳度过每一天,那些时日,谁能来陪我?你在哪儿?你可有想过,漫漫的长夜,我一个人,我也会怕!”
江玉空喉咙有些犯堵,他的确怜惜她,但也未至一见她哭就即刻失智的地步,他反问:“这便是你想背弃我的理由?”
安思思愣了愣,转而又是豆大的泪珠滚落,她揩了把泪,别过脸去:“我要人陪,也想有事可做。听闻萧家,声名赫赫,上至下,没有一个不会武之人。”
江玉空为之触动,或许是因她身上带着的些许倔强,又或许是因她说的那些话。
焕真宫的确同萧家不一样,萧家家规森严,从主子到奴婢,皆怀武艺在身,焕真宫没有这些讲究,就连星君里,没有内力的也有那么一位,更遑论底下只是负责端茶倒水洒扫的婢子们。
他站了起来,走向安思思:“你想要的这些,我都可以给你。”
她转头看她,梨花带雨中露出愕怔神色。
他淡淡笑笑,继续走近她身边,拭去了她面颊上的斑斑泪痕:“别哭了。”
自此后,他当真践行诺言。
能不外出便不再外出了。
他认真教她心法和武功,指导她剑法精进。
一个大男人,开始在处处小事上费心,时令换了,他也都过问安思思的衣裳和饮食,开阳殿上加了两个伺候的小丫头,凡事用不着安思思操心,她只管顺心顺意便好。
有回十四娘过来,坐着喝茶,聊了会儿公事,她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注意着外面的某个方向。小丫头们跟在安思思后面跑,似乎是在劝安思思用一盏参汤,又捧了新衣在旁侧,絮絮说着什么。十四娘看着看着,嘴角有了一点轻微的笑意。走的时候,她忍不住打趣了武曲星君:“安姑娘俨然是这开阳殿的女主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宫中又会添一桩喜事呢?”
江玉空陪笑:“再说吧。”
起先,十四娘以为是江玉空性子沉敛,直到后来无意听见了两个小丫头私底下在墙根下偷着议论:
“姑娘她怎么还是这样拒绝大人呢?大人这次话说得可够明了。”
“我也觉得,姑娘是有些吊着大人。”
“那她图什么?”
“我觉得,她是想去外面看看。”
“外面?大人不也说了,可以在铜铃镇置办一座宅子。”
“唉……谁知道姑娘想要什么呢,她总有那么多不满意。”
十四娘站在原地很久,夕阳的红光在天边染出一幅霞帔,她总心疼这些小辈,诚心实意地付出,却不懂得看人,恐怕到头来反会伤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