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月》是鹿

49、七

　　[廉贞星君|鬼蝶|紫衣和鸢尾|七]

　　谁也没想过，从扬州顺风顺水地到了青龙镇，返回之时，居然被一个疫病横行的村子拦住了路。
　　站在山岗上，小厮劝上官昀兮：“公子，前面的村子去不得，那疫症发得凶，驿站的人都说了，这才七八天就死了三十多个村民，咱们绕路吧？”
　　其他人等也纷纷跟着劝，无一不是建议从东边绕路走。
　　晚霞像一幅鲜艳的云锦铺开在西天。眼前的村落不算小，换在以往的这个时辰，必是炊烟袅袅、遥闻鸡犬，而此时，村子里生机寥寥，只有偏僻的两户人家屋顶上飘起了炊烟，别说鸡叫狗吠，就连大人的笑谈、孩子的打闹都看不到听不到。鬼蝶望望天边，残阳如血。
　　上官昀兮拿定了主意，他大步迈下山岗：“去救人！”
　　八辆大车停在村外。
　　上官昀兮独自进了村，鬼蝶跟着他，看他在村里给很多人诊过了脉，最后他满头大汗地跑到村口，解下自己的玉佩塞给跟随的小厮，急急催促道：“车上的犀角、玄参各卸一半下来。你拿着这玉佩，去刚路过的城中典当了，买连翘、生地、赤芍、甘草还有寒水石，快去！”
　　小厮犹豫：“公子，犀角玄参都是十分贵重的药，这些人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你还要卖了玉佩去救他们……”
　　“医者仁心，如何能见死不救？速去速回！”
　　鬼蝶站着发了半晌的呆，直到回过神来，发现上官昀兮早已返回村中去了，他借了一口大锅，用沙子和细布在滤井水，井水滤好了才往锅里倒，他还在熏烧艾草，浓烟迷了他的双眼，他一边走一边呛得流泪。
　　大锅旁，两个脸色蜡黄的汉子在勉力烧火，村中横七倒八，能干活的人真的不多了。
　　鬼蝶撕了一截衣袖，在净水中略蘸过，围上口鼻，过去从上官昀兮手里接过了艾草：“我帮你。”
　　雇来运送药材的人很怕死，说什么都不肯进村，上官府的两个随从从城中买了药回来，进村帮他们的少主，但还是人手不够，然而村中能干活的已在互相照顾了，再寻不到更多的人。
　　趁上官昀兮在忙，鬼蝶悄悄到了村外，拔了锃亮的短剑，阴恻恻威逼不愿进村只愿守在几车药材旁边的众人：“告诉你们，我可没有什么菩萨心肠，手起剑落就是一颗人头。我知道你们害怕被疫病传染，不过，连上官公子这样的贵人都在险地，要死也有他陪着你们，还有什么好怕的？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进村帮上官公子，到了扬州，我另给你们一份报酬，二就是死，我现在就杀了你们祭山神。”
　　她一身好功夫，没人不晓得，话又说到这个份上，再怕死的人也只能冒一回险，哆哆嗦嗦地进村帮忙去了。
　　忙了几昼夜，村民的病症终于有了起色，也不再死人了，鬼蝶松懈了心防，靠在僻静的角落里睡过去了。
　　醒来时，又是一个薄暮。
　　她伸伸懒腰站起来，忽然听到屋后有细弱的哭声，循着声音找去，发现了一个孩子，大概才半岁左右吧，是个小子，嘴唇起皮，已哭得嗓子干哑了。
　　鬼蝶把脏兮兮的孩子抱起，去找上官昀兮，喂了孩子水喝，再央他寻了个会照顾孩子的女人，把孩子洗干净，拿大人的衣服包了，等她重新抱着大哭不止的孩子，她又很发愁，因为给这孩子洗澡的女人说，这孩子是村东谁谁家的，可怜爹娘都死了，这半大的孩子还没断奶，再没奶水怕是要饿死，但是村里，有奶水的几个女人病恹恹的，连自家的孩子都不敢喂，更不能喂养这个没爹没娘的奶娃娃了。
　　惆怅之下，她望望四周。
　　——咦，半山腰上有户人家，亮起了灯。
　　此时天光暗下，黑黝黝的草地上还有一团团的白在游走。
　　“不知道……”她转念想过，找到个人打听，“山上住的是什么人家？他们家养了羊吗？有没有母羊？”
　　那人告诉她，山上是有一户人家，养蜂的，也养了一群羊，可能有母羊吧。
　　村子里乱糟糟的。
　　半大的孩子已哭得没什么力气了，可还是哭个不休。
　　鬼蝶没法子，无论蜂蜜还是羊奶，都好过稀苦的药粥了，这孩子比其他孩子都小，药粥一口都不肯喝，总不能看他饿死，所以她就抱着孩子上山去。
　　到山上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那户人家的确有蜂蜜和羊奶，鬼蝶敲开他们的门，才说明了来意，木屋里住的夫妻就恶狠狠地驱赶她：“山下村子里来的！有也不能给你，你们村疫病横行，你快走，不要让我们也遭灾！”
　　鬼蝶告诉他们：“村里来了大夫，疫病已经不再死人了。我只是想要一点儿羊奶，这个孩子很久没吃过东西了，他会熬不住的。”
　　“不关我们的事，快滚！”
　　任是怎样恳求，那对夫妻都不听，依旧厉声驱逐来人。
　　鬼蝶摸上腰后的短剑，一只手摁住了她，上官昀兮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身后：“大哥大嫂，我是扬州来的大夫，家中世代行医，山下的疫病我能治。这包药是我配的，能防病治病，送给你们用。”
　　上官昀兮好心给药，对方却怀疑不收。
　　鬼蝶愤怒，劈手抢过药包说：“他们自私自利，连一个快饿死的孩子都不救，你还要管他们的死活干什么！”
　　“还给我。”
　　上官昀兮仍然诚心地将两包药递向独居在山上的人家：“二位，听说你们也以采蜜为生，试想，若山下的村子没了，无人种菜，无人侍花，无人栽树，且疫病不消，你们的蜜蜂飞出去，还能采回什么好蜜呢？这药是管用的，你们就相信我吧。”
　　男人半信半疑地接过了药包。
　　女人朝屋里唤了声什么，跑出来一个少年，少年把一大一小两个坛子拎出来，叫声“娘”，递到了女人的手里，女人把东西都给了上官昀兮，挥手道：“就这些，多的没有，快走。”
　　回到村里，热过了羊奶，喂着哭声嘶哑的孩子吃了，小孩子真是简单，吃饱了就睡，也不管有没有摇篮躺。
　　鬼蝶的烦心事一桩接一桩，愁容满面道：“羊奶和蜂蜜都有了，但不能管一辈子，他爹娘死了，谁来养大他呀？”
　　上官昀兮想了想：“要不，就带回扬州。”
　　“你养他？”
　　“我家不差他这一口饭。”
　　鬼蝶低头咕哝：“带他一路……我，我又不会带孩子……”
　　“没关系，我们这么多人，轮流带他。”
　　之后又在村里待了六天，确认是疫病消除了，上官昀兮才打算继续上路，他留了药方给村民，村民们千恩万谢地送恩人们到村口，村子元气大伤，拿不出什么酬谢，就凑了一小包银两，上官昀兮固辞不受。
　　鬼蝶私心怕麻烦，问了又问，没爹没娘的孩子还有别的亲戚没有，村中人尽数说，那对小夫妻是三年前搬来的，人是和善，可真没见过有什么亲眷，这无亲无故，谁家都不富裕，没能力多养活一张嘴——“上官公子肯收养这娃娃，是这娃娃的福气。”村长都这般说了，鬼蝶也再不好扔下这孩子。
　　山道上凉风阵阵。
　　快到润州了，过了润州，离扬州就近了。
　　鬼蝶被半大的孩子哭得心烦，塞到马车外的小厮怀里，自己缩回车里，抹掉了满头的汗，靠着车壁打起了盹，真是的，没有一个哭声震天的肉团子在怀里，她感觉人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小紫。”
　　有人轻轻拨动了她粘腻在脸颊上的发丝，她一睁眼，看见上官昀兮，上官昀兮对她轻语道：“小紫，你跟我回扬州吧。”
　　近在咫尺的温情双眼，激得她心口怦怦直跳，并且张口结舌：“这、这不是在去扬州的路上吗……”
　　“你很聪明，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她红了脸颊。
　　垂落的发，拂在她的肩窝，搅起丝丝的麻痒。
　　是山风动，也是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