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安》程智

135、从活鸡到假鹿

　　文宗泰带着邓拓七拐八拐，穿过三个院子十来条街，到了一座一人多高的围墙前。邓拓小声问：“这是哪儿？”文宗泰伸手指指围墙里面说：“看，那是什么？”邓拓探着头望了望，里面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她轻轻的拿出手机，刚要按键，文宗泰一把拦住说：“不用，你在这儿等着我。”说完，猫腰钻进了围墙里边。邓拓只听一阵“咕咕咕”的叫声。不大一会儿，文宗泰手里抓着一只东西跳出来。邓拓看出来了，是只鸡。文宗泰递给她，拉着她离开了鸡场。
　　邓拓怀里抱着鸡，紧紧跟着他。文宗泰走的很快，邓拓只能小跑才能跟上。进了院子，终于有亮光了。邓拓拉了一下文宗泰的手说：“我走不动了，歇一会儿吧。”文宗泰打趣道：“半夜当贼，不怕人捉着。”邓拓找了个石凳，一屁股坐到上面，娇喘吁吁的说：“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呢，我白天都找不回来。”文宗泰双手抱在胸前，调侃道：“喜欢的东西到了手，就当起判官来了。”邓拓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不是这么回事，我就是奇怪嘛！再说了，我也不喜欢鸡，游戏而已。”“啊？原来如此。”文宗泰拉着声音说，“那我还真是多管闲事了。”邓拓一愣，知道自己失言，心里暗自骂自己说话不带脑子，忙说：“不是的，不是不喜欢鸡，是因为无缘无故的让它受伤了，所以内疚。”“是内疚，不是喜欢。”文宗泰强调道。“不，内疚归内疚，也喜欢。”邓拓思绪混乱的说，怕他不信，又强调道：“我真的喜欢鸡，你看，鸡浑身上下都是优点。活着的鸡漂亮，会看家；到了饭桌上呢，不管是蒸着炖着炒着怎么做都好吃，还有鸡汤，最有营养的。从小……”
　　邓拓正说着，鸡突然从她怀里挣脱出来，跑到地上去了。她吓了一跳，赶忙起身去追。文宗泰坐到石凳上，幸灾乐祸的看着她。鸡跑的很快，而且很凶，夜色里都能看出一对血红的眼睛闪闪发光，还有那张尖尖的嘴，对追上来的邓拓总想咬上一口似的。邓拓既怕它又想逮住它，笨笨的紧跟在它身后不放。围着院子转了几圈，邓拓满头大汗，鸡却一点不累似的。看她停下，竟骄傲的抬着头，踱着将军步冲她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引得一边的文宗泰哈哈大笑。邓拓撅着嘴，歪头看着他，然后嗔怪的喊了一声：“文总！”文宗泰收起笑，一本正经的说：“我们家邓大人本事大着呢，不会连只鸡都逮不着。大人你尽管放开了手脚收拾它，我给你看着。”邓拓白了他一眼，又看看大公鸡，心里是真没底逮住它。突然想起从小到大，无论大事小情既没有父母出谋划策，也没有兄弟姐妹帮忙，总是独自面对。心里一酸啪叽一声坐在地上，呜呜的哭起来。
　　文宗泰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好强的她眼泪竟像条河似的那么多，赶忙跑过来。鸡麻利的闪到一边，踱着步子好奇的看着。文宗泰拉她的胳膊扶她起来，邓拓气的推了他一把，抽泣着说：“你欺负我，鸡也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我连只大公鸡都逮不着，活着有什么用？我的小六啊，我的小六啊！”
　　文宗泰站在地上，听她哭的撕心裂肺，一会儿鸡一会儿小六的，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干脆坐到她对面，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她。邓拓哭了一会儿，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见他看着自己，本能的推了他一把，说了句：“你走！”文宗泰回了句：“讨厌！”邓拓一愣，想起这是多余的两句口头禅，哇的一声哭的更厉害了。文宗泰不知道她心里有多少委屈，更不清楚这偶尔的一件小事勾起她多少伤心事，也不劝她，只看着和陪着她。
　　哭了一会儿，邓拓擦了一把眼泪，委屈的问：“你怎么不劝劝我？你不知道我伤心吗？”
　　文宗泰一听，忙把她搂到怀里说：“不就是因为一只鸡吗？改天我给你一只凤凰。不哭了啊！”
　　邓拓一听凤凰，一下子停止了哭泣，两眼放光的说：“我知道有一个地方，那有鹿、孔雀、还有丹顶鹤。那头鹿好像是活的，是一头活鹿没有了皮。那神态、那双眼睛就跟活着的时候一个样。我想要它，还有孔雀、丹顶鹤，我都想要。”
　　邓拓说的绘声绘色，文宗泰心想，这是出来玩了还是来当贼了？不过听她这欢快的声调，显然前一秒的事已经忘的一干二净。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还真是！他把她拉起来，小声说：“这些东西我好像也见过，不过老板娘肯定不卖的，偷吗？”邓拓听到‘偷’字，忽然兴奋起来，点点头说：“偷只鸡也是偷，偷头鹿也是偷。都是偷，不如全偷了，怎么样？”文宗泰皮笑肉不笑的说：“好。”
　　正说着，从天空落下什么东西打在两人身上，抬眼望去，只见从半空中飘下星星点点的雪花。“今年的雪还真是多呢！”邓拓扬着头说。文宗泰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场雪不知道又给他带来多少非难。看这架势，又是一场大雪。“回去吧。”他说。
　　邓拓拉着他的手，小声说：“文总，答应我的事你一定记着。把鹿偷出来，哪怕事后再给她钱呢！或者她不缺钱，用别的换也好。我不要凤凰，那是神话里的东西，摸不着看不见的。就算有，也不应该呆在我身边，我配不上。我只要一头小鹿，不争不抢的，绝世而独立。”
　　“那是一头假鹿，有什么意思？”文宗泰不明白为什么她那么执着。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的，但凡有，必要口诛笔伐，挖你个祖宗十八代，不弄到家破人亡，人不人鬼不鬼不肯罢手。所以，假货也好，假人也好，总是畅通无阻。而真的越来越少，直到消亡。可反过头来呢，大家又抱怨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殊不知，今日的果是昨日的因。我要有造化，只愿身体里这颗心不要长大，永远童真未泯。这样也就算福泽深厚了。”邓拓拉着他的手，边走边说。
　　文宗泰像突然找到了个知已，她的话说的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困惑。诱惑面前名利当先，像她这样的年纪，能看透却不随波逐流，注定会比别人活的辛苦些。于是，不自觉得攥紧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