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之玉珠案》羊笔笔羊

4、第三回 断魂刀

　　入夜之后，展昭早早便吹了灯，和衣而睡。等到三更天的时候，客栈里的人和狗都已睡下了，他这才把眼睛睁开，悄无声息地跳下床来。
　　秘密调查，自然要低调行事，掩人耳目。
　　展昭也不走正门，推开窗户看了一眼，抬脚便跳了出去。这二楼的窗户正对着酒馆后头，是个不大的院子，有几间矮房，一个窝棚和几口大水缸。今夜无月，但雨总算是停了。展昭在泥泞的院子里看了一圈，发现院子后头还有扇门，显然通向酒馆外面。
　　他寻思了片刻，又回头推开那道通向大堂的木头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堂屋里黑黢黢的，桌椅板凳只能看个大概。白天虽收拾过了，但空气里仍有一股劣酒的酸臭味。经年累月，多半已渗进了这酒馆的每一根木头里，再怎么洒扫也去除不掉。
　　展昭走了两步，然后蓦地停下。角落里，一只带着铃铛的花猫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那两只眼睛绿油油的，宛如鬼火一般。只见它悄无声息地蹲在靠墙而立的酒缸上面，喉咙里发出低吼。
　　“嘘。”
　　展昭将食指抵在唇边，冲花猫嘘了一声。那花猫一动不动，神情警觉。展昭这才看清，花猫爪子下原来踩着一只血肉模糊的老鼠，老鼠想必才刚断气，沾了几滴血珠的鼠须仍颤动不止。
　　看来明日不宜饮酒。
　　展昭不再理会那猫，径直走向柜台。破破烂烂的账本就在桌面上摊着，显然许账房并非心细之人。算盘也在一旁隔着，笔也没洗干净，散发着一股劣质墨汁的味道。展昭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把柜台上的油灯点着，幽幽烛火立刻照亮了一小方天地。
　　他定下心神，把目光投向账本。
　　从账目来看，酒馆的大部分生意都是酒水小菜。零星几个住店的客人也多是路过的商贾，往往住上一夜，第二天便继续赶路。展昭一页一页翻着账本，并未找到任何与陈玉京有关的线索。当然，他也并不指望陈玉京会笨到把自己的名字留在这种地方。
　　展昭用手指缓缓点着住店客人的那几行记录。阿梁说得不错，目前二楼除他之外，就只有天字甲号房有人住着。从日期来看，已住了大半个月。
　　住客登记的名字是：蒯十三。
　　展昭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这姓氏并不常见，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把账本放回原位，“呼”的一声吹灭了油灯，转身准备上楼去瞧瞧。
　　谁知那只花猫就在他身后蹲着。
　　展昭毫无防备，猛地一吓，动作难免大了些。那猫也跟着一惊，从柜台旁一跃而起，倏地窜进黑暗之中，不见了踪影。
　　好家伙，感情这猫也会轻功，半点动静都没有。
　　展昭心下佩服，转身抬脚便上了楼。但他并不打算立刻去天字甲号房一查究竟。尽管那里住着的是个病人，听来实在令人生疑。但一来展昭怕打草惊蛇，二来，他还有件事需要先确定一下。
　　——展昭已凝神听过，后院的那些矮房里只有一间住着人，听呼噜声是两个男人，多半是账房和厨子。二楼是给客人住的，只开了两间。
　　难不成阿梁竟和这酒馆的老板同等待遇，平日里都住在三楼？
　　是与不是，上楼一看便知。展昭放轻脚步，一路上几乎全无声息。这楼梯虽然老旧，他却自信绝未惊动旁人。
　　只是刚一踏入三楼的走廊，他刚松的那口气便蓦地提了起来。
　　展昭一直以为客栈里的人都睡了，但此刻，一道昏暗的灯光正从最里头的那扇门下面渗出来，仿佛静静等候着来客。
　　阿梁的房间想来是楼梯口正对面的那间，屋里黑着灯，能听到年轻女子又轻又浅的呼吸声。
　　那么，这间点着灯的屋子，住的人应当便是酒馆老板。
　　展昭心中不禁暗忖：难道，此人竟也是个角色？他努力回忆那个只在白天匆匆露了一面的老板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却没什么印象。
　　现在想来，当时那人无论是和伙计说话，还是在店里走动，都小心翼翼，从没把正脸露给过他。现在三更半夜，他的房中却仍点着灯。展昭心想，这位老板恐怕不会是在挑灯夜读。
　　难不成，是在等他？
　　展昭闯荡江湖多年，胆量自是不小。与其担心打草惊蛇，眼下到不如随机应变。他只稍稍思量片刻便迈开脚步，也不再刻意收敛足音，坦坦荡荡走到那扇门前，抬手轻轻敲了三下。
　　“请进。”里面的人应了一句，语气平静，显然并不惊讶。
　　展昭推门而入。
　　老板果然没睡，也不是在挑灯夜读。只见他端端正正坐在桌边，面前放着的是一把刀。
　　一把出鞘的刀。
　　摇曳的烛光在刀身上闪动，泛着森然冷意。展昭只看了老板一眼，便知道这人易了容。那张泛黄的瘦脸看上去平平无奇，只有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与面容极不相称。
　　“展少侠远来是客，坐吧。”老板开口，一根细长枯瘦的手指缓缓抚摸着刀背，“桌上有茶，还是热的。”
　　展昭微微一笑，在桌边坐下了。
　　“恕展某眼拙，不知阁下是？”
　　“呵，老朽退隐江湖多年，名字只怕已无人记得了。”老板缓缓说道，“何况展少侠年纪轻。恕老朽狂言一句，展少侠只怕也不曾见过面前这把刀吧？”
　　“请赐教。”
　　“你可听过断魂刀？”
　　展昭再次扫了一眼桌上那把刀。刀是好刀，杀气四溢。但光从这把刀上，展昭却什么也没看出来。于是他摇头说道：“不曾听过。”
　　“这把刀，当年也曾渴饮奸贼血、怒斩歹人头。”老板说道，“断魂岭上一战成名，因此叫做断魂刀。”
　　展昭默然不语。他从未听说过断魂岭，自然也不知道什么断魂刀。
　　老板却笑了，低声说：“据说这把刀受过诅咒。”
　　“怎么说？”
　　“见过它的人，十有八九已断了魂。”
　　“那展某可要小心，不然也做了断魂刀下断魂人。”
　　“展少侠言重了。你我若相安无事，又怎会有人断魂？”
　　“就怕展某不懂事，得罪了前辈，岂不是糟糕。”
　　老板收回了那只干瘦的手，叹了口气。他缓缓说道：“老朽若是斗胆请展少侠明日离开，只怕你也是不愿的吧。”
　　展昭但笑不语。
　　“老朽明白了。”老板微微颔首，“如此的话，夜已深了，展少侠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展昭却不起身，他含笑看着老板，忽然问道：“阁下可认得陈玉京？”
　　“不认得。”老板平静地回答，又话锋一转，“看来展少侠大驾光临，为的便是这个人咯。”
　　展昭不答反问：“那阿梁姑娘，又是阁下何人？”
　　“我是掌柜，她是杂役。展少侠问她是何人？她自然是我店中的伙计。”
　　“看来掌柜的对这位伙计青眼有加，连住的地方都与旁人不同。”
　　“她一介女流，自然不能去和那群男人混在一起。老朽这是酒馆，不是妓院。”
　　展昭思忖片刻，哂道：“原来是掌柜的思量周到，倒是展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说罢起身，抱了抱拳，“告辞。”
　　然而展昭走到门边时，那老板却又开了口，说道：“展少侠留步，老朽还有一事相求。”
　　展昭不动声色转过身来，说道：“您讲便是。”
　　“天字甲号房中，住的是我的一位旧友。”老板缓缓说道，“她缠绵病榻已久，不喜欢有人打扰。展少侠即便不愿离开，也请不要去找她的麻烦。老朽这里感激不尽。”
　　“既然掌柜的这么说了，”展昭直视老板双眼，一字一句道，“那展某自当小心。”
　　“多谢少侠。”
　　“告辞!”
　　“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