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布相思》温二九

67、豆蔻华年（六十六）

　　翌日。

　　陈管事昨夜连夜吩咐门房备好马车，今日一大早就出了府，先是直奔县衙，找了云安镇政事主管那李姓知县，这位李知县便是当初为难虞氏二女的那典吏大人的顶头上司。

　　听闻陈管事的来意，李知县也很是知趣，立即把那典吏从京城发回的述职文书拿给陈管事看，陈管事先是推辞一二，后接过细细瞧了瞧，他虽不识得那典吏的字，但却认得出县衙官员所用的印章，这书信假不了如此便松了一口气。

　　原是那典吏一到京就病上了，十天时间都无法下地，遂耽搁差事，向县衙报了一声，如今已经开始处理了。

　　谢过李知县后，陈管事又去了收养虞家女的黄老头家中，黄老头见是苏家来人很是惊恐，客客气气的将陈管事迎了进去。

　　见陈管事为此事而来，黄老头很是欢喜，便笑着同陈管事说她二人早前也给他送了消息，说事情并未得到妥善的处理，还需些时日，让他不要担心，会尽快赶回来。

　　本从县衙出来，陈管事松了口气，但现在，越听越觉得有些奇怪，尤其他随口问了句，虞氏二女托谁送回的消息，黄老头笑呵呵的回答，说他不认识也不是官家的……他起初也不信，只是那人拿出信物，他便没有多想。

　　这还只是次要，重点是他还说那报信之人还送来了些银钱，陈管事便觉得心底有些不适，她二人哪里来的闲钱？

　　黄老头当即便解释说当时他也觉得奇怪，便问了那人，那人说是她们在京城卖艺挣的，还说京城的看客都出手大方……又絮絮叨叨的听黄老头说了半响，陈管事大约明白了，想想也能解释通。

　　虽是去京城办差，但却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皇差，官吏都没多少衙门资助，更何况是两个孤女，即便住处能在府衙驿站将就，可吃穿上若是在遇见什么紧急的事，她二人身上怕是没有什么能支撑的银钱，估计就是这般才踏上卖艺之路的吧！

　　回了苏家便去苏耦处报了消息，苏耦听闻前因后果，又听陈管事说了两处的回应，都对得上，心底也就微微松了一口气，她知道陈管事做事素来牢靠，也就没有往深处想。

　　陈管事虽当时觉得送银钱回来有点不对劲，但结合县衙和老黄头所说再三思量还是觉得应当没什么，毕竟虞氏二女在云安都没有仇家，更何况是京城。

　　苏正一行人回苏家的第三日，刚回京城的苏二夫人突然大包小包气势汹汹的又回来了，一众人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的。

　　尤其是陈管事，听着外面的人报，说自家二夫人来了，他是一点也不相信，但当他几个箭步冲到门口，瞧见苏二夫人一脸笑容，大步跨入的身影又不得不信。

　　这二夫人带来了好多时新的消息，基本的都是什么京中、府中的趣事，只有两条被她单拎出来说这第一就是苏然的婚事黄了，大夫人相中的那女子正阳节后十日便要出嫁了；第二就是她要在云安常住个把月，倒也未怎么说详细，只随口带了一句这半年一来二去她跑烦了。

　　常住倒是没什么，反正她也不是没常住过，只是苏然婚事一事，苏耦着实是吃惊了，她没有想到，这看着板上钉钉子的事居然没成？且怎么这么怪异，即便是婚事没成，怎么对方就这般急切的嫁了？

　　当她控制不住的说了自己的疑惑时，自家这个武门出身的二伯母，顿时就彪了，气的牙口咬紧，瞬间一脸的冷意，丝毫不顾及下边还有个算是外人的宗明旌。

　　此事事关苏家体面，宗明旌本是不该听，只是苏二夫人突然前来，见过老太师后第一件事便是寻了他们几个小的。

　　自然很大部分是因为宗明旌在的缘故，苏二夫人从前也见过宗明旌几次，但还是他很小，不怎么记事的时候。

　　见他生的俊美非常，又举止得体，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一下子很欢喜，十分高兴，热情的拉着宗明旌左看看又看看，喜欢的不得了。

　　一会问问这一会问问哪，弄的宗明旌十分的不自在，只是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干练正气，面容和气，言笑晏晏的夫人，他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便只能一味的点头回答，点头回答，几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倒也是聊的投入。

　　聊着聊着事情便去到了苏然结亲这件事上，都聊的起了劲头，谁还记着宗明旌这个外人，记着不该当着他说起这事。

　　“那心高气傲的岑小姐，瞧不上老大不入仕，说什么苏家虽是大族但也不是侯爵族户，将来她和幼弟没什么指望……最后，她自己选了个什么霍远伯的次子，哼，她瞧不上我家，我还瞧不上她呢，当真以为自己是承郡候府的小姐了！我倒要看看，这霍家二小子比得上咱家老大那一块！”

　　苏耦听的一阵唏嘘，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句：“二婶，这话是那岑家小姐自己说的？”

　　她也是见过那小姐两面的，虽不是很亲近，但苏耦瞧着她不像是如此攀龙附凤之人。

　　只见苏二婶冷哼了一声道：“我能说谎？这话都是我亲耳听见的，我一回去听你母亲说他们同霍家搭上了关系，想着是她族中叔伯们的意思，本也是好心想去劝劝，那霍家虽是伯爵府可京里说不知道他们是个什么样子，怎么和我们家比……那日是想去找你岑家舅母说道说道，让她出面，同那几个岑家偏房叔伯说说，还是让她同你大哥结亲事。”

　　“可我与你舅母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日看着乖巧柔顺夫人长伯母短的，背地竟是这般的有手段，说起那些个龌龊的心机手段，头头是道，丝毫不觉得丢脸，甚至沾沾自喜自己把我们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把你舅母气的半死，回过神来当即就和她断了关系，将她赶回了本家，我倒也是真庆幸听见了，不然，也不知道引了个什么财狼进家门……”

　　二夫人口中的岑家舅母，乃是现任承郡侯夫人，也是二夫人的亲弟媳，苏耦母亲是独女，娘家没有亲兄弟姊妹，苏耦他们便随着苏正和苏琦的辈分叫。

　　了解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已经不只是苏耦了，就连苏正宗明旌几人的神色也是一片阴郁，他们在等几年也是到了说亲的年纪，别说他们了，就是寻常百姓家的亲事也是不能自己做主的，更何况是他们这样的身份家世。

　　苏然这件事平白在他们的心底添上了层灰暗之色，让他们不由的联想到若是日后自己该是如何。

　　他们都是大族公子小姐，多多少少也听过些拿不上台面的污秽事，但涉及闺阁小姐的却是很少，二夫人从来都是个心直口快之人，此事又牵扯到自家，可以说几乎是事无巨细，甚至连那岑家小姐怎么搭上霍家的都提了一嘴，直说的几人冒起了冷汗。

　　苏耦也觉得有些不好，便有些隐晦的提了一下，让自家二婶别说的太细了，谁知二夫人直接一句：“自己既做了这亏心事，就要有胆子承受，我没去大肆宣扬已经看在你舅母和舅舅的面子上了，难不成还要咱家哑巴吃黄连？”

　　苏耦有些无奈的一笑，自家这二伯母的脾气就是这样，管你什么天王老子，惹到她，只要她有理，那大家都别好过。

　　几人话语间，宗明旌微微侧身望了一眼苏耦，见她眉梢微挑，眼眸静窒，嘴角微抿，面上透着沉静。

　　不知为何，看着她，宗明旌目光变幻，脑袋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将来是她……

　　刚闪过一半，他心头瞬间一震，立马打消了脑袋里的念头，面色突显慌乱，他慌忙的低头掩饰自己的情绪，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额间冒出丝丝的细汗，他浑身极力克制着不安，眼底的惊慌失措，显而易见。

　　好在几人都还沉浸在哪位岑小姐同苏然一事上，没人关注他，他才逃过一劫。

　　一直到同苏二夫人拜别，宗明旌都是恍恍惚惚的，回到院子坐在软榻上，差阿牛去打盆冷水，屋内静的有些吓人，他微闭了闭眼，突然颤声嘀咕了句：你想什么，她可是京城苏家唯一的女儿！

　　五月初五，时至正阳，万里朝阳，举国同庆。

　　苏家从昨夜起就忙碌着，上到府中各处的装饰，下到每门菜式，紧锣密鼓有序的布置着。

　　苏二爷待书院中的学子各自离去后，同留守的下人挨个分发了礼钱，又吩咐了些事项。

　　一番折腾下来，昨日同苏然回到苏家时也是快中午了，一回府便被老太师寻了去，上上下下聊了半响，最后还同老太师用了午饭。

　　苏二爷是没什么被自家老爹不满的，倒是苏然被祖父几句话问的满头大汗，觉得满桌子的饭食都难以下咽。

　　虽然就两句，第一句：明年你二弟就要考科举了，你怎么想？第二句：你母亲替你选的亲事如今也黄了，你对自个儿得亲事有何打算？

　　苏大公子从不是个能言善辩的，尤其这两件事还是如此的犀利，当即便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他不愿去参加科试就是不愿意进朝为官，从前老太师也是知道的，他摸不清这时间问起又是什么意思。

　　至于另一件，苏大公子其实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成婚早晚都行，反正也是父母做主，只要不是自己难以接受之人就行，对于何时成家他都无所谓。

　　前几日他正温习文章，突然李秦来报自家二婶来了，寻他过去，他心底便奇怪，二婶才走没两月怎么又来了。

　　当听说是自家母亲为自己精心挑选的亲事黄了，人家姑娘嫌弃自己不入仕，将来没有好前程，他先是一愣，随后也只是耸了耸肩，并未放在心上。

　　此刻不自在，也只是觉得臊得慌，觉得自家这个精才绝伦的祖父是怎么一脸淡定的说出“黄了”二字的？

　　好在仔细酝酿回答后，老太师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反应，大公子才长长得松了一口气，心情好了大半。

　　临走的时候，老太师让他同宗家哪位好好相处的时候，他也没不高兴，满口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