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布相思》温二九

57、豆蔻华年（五十六）

　　约莫半刻钟，四周寂静的让许贵妃以为殿内只有自己一个人了，瞒含怒意瞪着许太师的眼睛都有些酸了。

　　“为父自幼便同你们说过伴君如伴虎…如今连自己的情绪都管不住，你如何能在这深宫大院中护好自己，护好五皇子……为父如何敢把整个家族的未来、荣耀交到你手里。”许太师突然微微的侧头，眼底微有失望的看媳妇许贵妃，张嘴缓慢的道。

　　他的话不轻不重却不知为何就如同千金一般，重重的打在许贵妃的心口上，她的目光随即变得有些惊恐和复杂，心底顿时就有些委屈、恼怒。

　　过了好久，她眼神有些空洞，声音嘶哑，一字一句缓慢的说了一句：“父亲当年那一巴掌，打的女儿好疼……”

　　许太师神色蓦然一怔，手上微窒，并未开口，他一向了解自己这个女儿，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许贵妃面孔突然染上了丝丝的郁气，涨红着脸，转头狠狠的盯着许太师：“当年，女儿违背了您和母亲的意思，执意要入宫，您在书房狠狠的打了女儿一巴掌，那是女儿第一次违背您的意思，也是您第一次动手打女儿。”

　　“说从此以后，许家在也没有女儿这个人了…女儿本以为父亲只是气女儿不自爱，过段时间气也许就消了，但没想到，父亲这气一生就是十几年。”

　　“陛下特许父亲与母亲弟弟们可不得召便与女儿相见，这可是皇后才有的殊荣，可自当年起，每每父亲来，不是一句话不说，就是对女儿极为苛刻冷淡…后来若不是霖儿出生，父亲大概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同女儿好好说话了吧！”

　　“这次，女儿若不是走投无路了，也不会这般急切，更不会让嬷嬷亲自回府中去见父亲…可父亲呢，那夜您明明说了您有所打算，可您的打算到底是什么，太后都已经出面干预了，这样的好事，生生的被您断送了…父亲，这就是您的打算吗？”

　　“父亲，女儿今日就想问问您，您当真不想女儿宠冠后宫，不想霖儿登上那太子之位吗？”

　　“父亲若是当真不愿认女儿，那么从始至终就不该给女儿希望，你既给了女儿希望，就不该不付出行动，您若要做您那清清白白的当朝许太师，女儿从今日起决计不同您论这些。”

　　这一番话透露的东西太多，可许太师丝毫不在意长女的怨气，只听见了自己关心的，顿时便阴沉了面孔，毫不留情的怒斥道：“放肆，身为贵妃，如此不体恤圣心，尊卑不明，你这些年把为父教你的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许贵妃此刻却并未害怕，唇角露出了一丝带着浅浅忧伤的笑，含着浓浓的嘲讽，委屈不已的怒吼：“父亲，这个时候知道教训女儿了？女儿在这深宫中十几年了，父亲可有一次主动问过女儿过得好不好，别说问了，想必就是两个弟弟同您说女儿在这皇宫的难处，父亲也当不知道吧！”

　　“父亲可知道这些年女儿都是怎么熬过来了，可知道若不是二弟，女儿同霖儿早已经被这深宫的网，给困死了。”

　　许太师眼睛微微一愣，抬眼看着她，好半会后，不动神色的摇了摇头，对这个女儿，他真的已经失望透顶，抿唇沉声道：“这可是你这些年唯一想对为父说的话？”

　　许贵妃身子猛地一颤，却还是出声硬着脖子，咬牙一字一句的道：“那父亲觉得女儿该说什么？”

　　许太师打量了她半天，微摇着头道：“你十岁那年，为父带你上忠靖国公府，指着门上的匾额告诉你：男儿生下来就该建功立业。”

　　这话说的许贵妃一愣一愣，看着许太师的眼睛染上了丝丝的怪异，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许太师娶现任夫人之前有过一妻，乃是族中媒妁之言，头先哪位夫人走得早，二人无子，如今府中的三个孩子皆是现任许夫人所生，说起来太师算是中年得子，许贵妃这个长女如今年岁也不过三十来岁。

　　说罢，许太师缓慢的站起身，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为父当年也不过刚刚三十八岁，心中怎会没有雄心…可我不愿拿自己的女儿做筹码…当年，你和你二弟自作主张，一舞夺得陛下对你倾心，一直到圣旨下来，满得严严实实半点没让为父知道…你们既有如此的雄韬伟略，现如今，你要为父为你做什么？”

　　许贵妃身子又是一颤，眼底慌乱不已，神色顿时变得惶恐凄凉，努了半天的嘴，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当年为父就说过，你既选择了这条路，那么这一路上的荆棘都只能你自己去承受，谁人都不能帮你，这么多年的后宫生活，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许贵妃被许太师这几句如此难听又狠厉的话一噎觉得脸上臊得慌，下意思的便想出声解释：“女儿是……”

　　话音还未落，便被许太师语气凌厉的打断，问道：“如儿，你难道当真从心底觉得父亲这些年对你不闻不问，冷淡至极吗？”

　　许贵妃神情略显僵硬，呆滞的望着许太师，眼底的情绪十分复杂，她理不清该如何面对许太师。

　　“你可明白，你二弟为何当年从谏院调到了太枢院又从太枢院到了禁军？”许太师侧眼盯着她，脸色变得冷峻几分，眼底闪着一股耀眼又渗人的光。

　　许贵妃默然片刻却没说话，但她心底咚咚的响个不停，她有一种预感父亲似乎要告诉自己一个大秘密。

　　“我们家在朝堂之上从无根基，即便为父当年已经几乎稳坐上太师之位，但我许家依旧没法同宗家、牧家、苏家这些大族相提并论，你可知道这京城的大族之中有哪些和孟皇后一族关系匪浅，你可知道又有哪些人对孟皇后心存关爱。”

　　“为父和许家哪里来的本事，保你在后宫永世无忧，扶你的孩子，我许家的血脉登上那个位置。”

　　“更何况，孟皇后同陛下的帝后情分是先皇时期定下，孟皇后家虽人丁单薄，但哪怕就孟国舅一人，当年也足以撼动整个许家，你叫为父如何为你争，如何让你争？”

　　“但这条路你们姐弟既然选了，那为父身为你们的父亲，怎么会不替你们着想，只是有些事不能同你说的太明白，不然很有可能适得其反，你可明白？”

　　许贵妃望着许太师，喉咙就像梗住了一般，热泪盈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傻，父亲这般话，说的简直不能在明了了。

　　二弟本不是学武的料，是为了自己才入的军，到后来落得那样的下场，三弟本也是喜爱玩耍之人，也是为了自己才入了朝，父亲，父亲更是为了自己。

　　她思绪还未理的完完全全通透，许太师又继续开口道：“为父同你母亲自幼对你便是宠爱有加，你哪里知道什么叫做无奈，什么叫做困苦，若是你自己不去成长，在这个后宫中，你怎么能活下去？我们这些宫外之人能护得住你一时，怎么能护得住你一世。”

　　“你二弟三弟一没绝顶的功名二没有显赫的家世，你难道真的以为就凭他们两个毛头小子，可以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吗？你难道真的以为就凭你们两言三语的谋划就能多次化险为夷？”

　　许贵妃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响个不停，今日从一开始就没有按照她设想的那样发展，她只觉得眼睛里满是泪水，控制不住的酸涩，喉咙也控制不住的叫了一声：“爹……您，您为何……”

　　许贵妃只觉得，这么多年心底从未这般舒适过，她是家中长女，自幼千娇万宠，又对许太师这个父亲抱有万分的敬重和敬爱。

　　多年的阴郁，今日突然才知道父亲对自己从未失望，也从未丢弃自己，怎么会不高兴，怎会不激动。

　　许太师眼底有些暗沉，抬眸看着她平静的道：“如儿，为父不能做到像别家父亲那般随意支持你，但为父一定和你是站在同一个阵营的，你可明白？”

　　“父亲，女儿错了，女儿真的错了！”许贵妃瞬间癫狂了，猛地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下，伸手拉着许太师的衣角，声音如蚊子一般低小，念着。

　　许太师眼眸微沉，伸手扶起她，沉声道：“你是贵妃，为父是臣，不可如此没有体统！”

　　许贵妃泪眼婆娑，蹒跚的挣扎起来，伸手半拉着许太师，口齿不清的嘟囔着：“父亲，您，您为何不告诉我，二弟也是，这些年怎么将我满得滴水不漏，难怪有好几次，他都是先回府之后，才送来口信，原来都是父亲在助女儿，女儿真是太不孝了……”

　　许太师神色微缓，微微沉声道：“若是告诉你，你的性子，岂不是更加自以为是，觉得有父亲和家族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了？那个时候不是将我们整个许家都置于危险之中吗？”

　　“更何况，那个时候，你们姐弟几人谁是能担得起大事的。”

　　许贵妃一听这话，顿时有些不依，张嘴便要反驳，却被许太师的眼神制止了。

　　“这么多年了，还学不会收敛自己的情绪…你觉得当年为父敢告诉你吗？”许太师拂了两下袖子，冷淡的道了一句。

　　许贵妃情绪猛地一顿，也深知自己确实如同父亲说的那样，恍惚中记起当年才入宫时一连半年独得圣宠，有些骄傲，暗暗吃的好几次大亏了。

　　如此，便也不敢反驳父亲的话。

　　两人这般一闹，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许贵妃也记起了正事，侧眼有些迟疑的望着一脸淡定的许太师，半天都张不开口。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为父今日和你交了实底，你也不必在顾忌了。”许太师神色如此，微微动了动身子，冷声道。

　　许贵妃微窒，暗暗的吸了一口气道：“嘉荣郡主之事，父亲可有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