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布相思》温二九

55、豆蔻华年（五十四）

　　老路听完他的这番话，楞了片刻，不着痕迹的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面上透着迟疑，终还是没忍住开口道：“您不是不知道郡主的身份……”

　　话未说完，便被宗鸿抬手打断了，老路望着宗鸿，眼底有些紧张。

　　“老路，你也说了，我既然选择了他，就应该一直选择他，既然他非要这样，我便顺着他……大约只有这样我才能心安。”

　　老路默然，瞬间就明白了宗鸿的意思，他是先做臣子，后做父亲。

　　“可这种事情终归是要两厢情愿，大公子处您可要同他透个气，大公子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万一滇南当真来人了，到时候大公子不同意，事情可又如何是好？”老路上前了一步，出声问道。

　　宗鸿的眉头微皱，神色忽然有些晦暗不明，随后淡淡的摇了摇头道：“老路…你太小瞧滇南牧家了，即便我有强迫之心，想必也没人会领情，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老路微震，却并未说话，他知道国公话里的意思。

　　宗鸿眼角微微一眯，低声道：“滇南牧家有他们的骄傲，即便是嘉荣是个女子，也有她自己的贵气……这么多年了，你可瞧出嘉荣知道一点先帝那件事？放心吧，牧凌并没有向嘉荣透露半分，你觉得他是何意？”

　　“先帝玩笑般的一句承诺，谁都知道当不得真，我如今再度提起说白了只是安慰自己而已……更何况，你以为，如今的陛下会让国公府和镇南王府结亲吗？我知道，牧凌也清楚……”

　　老路神情微变，这段往事这般被提起，他突然觉得有些惆怅，却并没有在说话了，只是眼底的情绪并未散去，反而愈加强烈。

　　宗鸿也并未理会他，微叹一声，随即语气突转，变得异常凌厉：“这种两难之地，我还要多此一举，只是为了让那位明白我对他的不满，也让牧凌心里有数……”

　　这话让老路心底紧了紧，垂于两侧的手微抖，抿着唇欲言又止的望着宗鸿。

　　宗鸿不用看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沉默了好片刻，方才叹息一声道：“不必担心，你不是都说了，他还是信任我的……”

　　国公主动谈起，老路就忍不了，神色顿时变得冷峻，抬了抬头，声音透着些决绝和质问道：“我话虽是如此，但这里面的意思，您不会不清楚，陛下这些年心思越发诡谲难测，让人捉摸不透。”

　　“如今的国公府、飞鹰军随意一个举动就会惹得朝堂不安稳……大公子去苏家这事已经众说风云，如若不是苏老先生德高望重、旧门众多，怕是朝上又要开始唾沫横飞了……郡主一事，您这不是将火引到自己身上吗？”

　　“您觉得，他还是当年那个同您在后府习武的那个三皇子吗？”

　　这样直白又直击心底的质问让宗鸿脸色微怔，他缓慢的垂眸，淡淡勾了勾染上一丝苦笑，并未说话。

　　老路并未因为他如此的反应心生愧意，反而咬着牙，带着些漠然，残忍的继续说道：“您将大公子送去苏家的缘故，不就是早看出来了吗？您心中那个有着远大抱负、雄才大略，势要将大兆发扬光大的三皇子，如今已经变成了眼中只有权势地位，觉得谁都在觊觎他皇位的皇帝了吗？”

　　“老路……”宗鸿微楞，有些艰难的出声，低低的唤了一声。

　　老路面色同样透着难看，朝着他拱了拱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一字一句十分认真：“老国公一根筋，您不是，您也不希望大公子是，所以您这样做了…不管是为了大公子还是太子甚至是大兆，您都应该早做打算了……”

　　这空旷的地方，温度仿佛一瞬间就变得阴沉下来，宗鸿看着老路的眼睛，突然涌现了些暴风雨。

　　他知道老路这些话的意思，也明白确实如他所说，但他对当年那个同自己勾肩搭背、意气风发的少年，依旧记忆犹新，依旧心软。

　　只是这个时候的宗鸿不知道，这变了的人，终究是是回不去了。

　　大兆京城太师府。

　　从早朝回府的许太师，前脚走进书房不足一刻，后脚孙管事就火急火燎的冲了进去。

　　见孙管事气喘吁吁的推开房门，连跑带爬，整个人慌乱不已，许太师十分不满，便先他一步出声呵斥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孙管事被吓了一跳，微抬头看见他皱着的眉头，心头虽有些打怵，但此刻已经顾忌不了那么多，因为现在已经快要火烧眉毛了。

　　“老爷，出，出事了！”朝前扑了几步跪下去，声音带着些颤抖的结结巴巴喊着。

　　许太师面色平静，稳如泰山，头也不抬的冷声道：“何事？”

　　孙管事头埋得低低的，一口气也不见歇的急速说着：“哪位，哪位从前夜起就不见了人影，奴才起初本以为没什么大事，但方才又去寻他发现还是没人，思前想后还是推门进来看了看，结果屋里都空了……只留下一把短刀。”

　　许太师这下终于抬起了脑袋，脸色有些难看，眼底瞬时间就爆发了怒火，沉声吼道：“你可确定？”

　　孙管事哪里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怒火，忍不住抖了一下身子，咬牙低声回：“奴，奴才，已经派了几拨人去寻了，都没有消息……他来府上这么些日子，从来都是白天在院子里待着，晚上不见人影，也很少见人，奴才一开始也就没想那么多……”

　　许太师眼底波光微转，沉着脸缓慢的站起了身子，左右来回踱步，暗暗的思量着什么。

　　孙管事并不敢抬头，也看不见他的脸色，只觉得现在这个屋子里透着股浓浓的阴冷气息。

　　好半会后，许太师才出声：“知道了，下去吧！”

　　孙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有些不明所以，胆怯的看了一眼许太师，见他情绪还算温和，便带着些疑惑的问了一声：“老爷，让他这样不明不白的走没什么问题吗？”要不要奴才派人去查查。

　　许太师默了片刻，沉声吩咐：“别多事，他不是一般的高手，不会留下把柄……我们派人查动静太大，若是惹上京城那些探子就吃力不讨好了。”

　　孙管事得令之后，朝着许太师重重的点了点头，便未在说话，朝外面退了出去。

　　孙管事离去多时，许太师才缓慢的坐了下去，皱着眉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案，看着桌上的短刀，他眼中是一层深深的旋涡，面色一会儿沉重一会儿松和，让人分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许太师的一生算是上是跌宕起伏，幼年只是一个平常百姓，一步步靠自己变成这大兆数一数二之人，即便是中途有贵人帮助自身也有些本事，但这心思的深沉，恐怕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

　　许久后，他拿起短刀，突然透着丝丝激动和不明的冷笑一声：“时机到了，可别让老夫失望啊，狄峥！”

　　狄峥，成州人士，近几年名声在外的大兆第一高手，其父狄安当年乃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曾自负与老国公相约云亭一战，虽算惨败而归但却也因此名声渐起。

　　第一高手，在当朝太师府白住白吃了这些时日，而后悄然离去，太师却没有任何反应，这其中若没有秘密，谁信？

　　这期间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太师府的别院有这么一个人，但凡有一个知道，大约在不久的将来，大兆京城的一场腥风血雨，也有可能避免。

　　三日后，太师府突然得了一道旨意，宫中许贵妃思念父母亲人，故差人来宣许太师携一家进宫享天伦之乐，今日一大早，许太师便携带家中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入宫。

　　在大兆，除了皇后的母族能随时入宫团聚，其余宫中妃嫔皆要在每月特定时期，或是通过中宫、太后、皇帝的旨意才能进宫。

　　许贵妃算是个特例，当朝如此位份的后妃只有一位，育有成年皇子，又极其得圣心，许太帅在前朝又是重臣，便被兆帝特许了在这份权利。

　　前朝后宫虽有非议，但皇后娘娘娘端庄贤惠、宽宏大量，从不计较这些，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人记着一个道理：贵妃在得宠始终也只是是贵妃，顶头可还有个皇后。

　　贵妃的承恩宫大殿外门门口，早已经候着外殿管事的大嬷嬷，远远的一见许太师几人的身影，便朝身后使了一个眼色，身后站着的一个小宫女立马便会意，转身小跑着回去汇报了。

　　主殿的正厅门外候着的宫女得了消息后，一溜烟便钻了进去，不一会又从里面跑了出来，很显然里面的人已经收到了消息。

　　随即两三个宫女便率先走了出来，两三步移步到一边，利索又透着些稳重的伸手掀开隔风帘子，静候一旁。

　　最先出来的是一个身着紫兰色宫衣，瞧着年岁不大也不小，像是个管事，发髻上别着几样时新首饰，化着淡妆，眉目含着微微傲气，出来时眼角还微斜着瞥了一眼众人，随后小心翼翼的退到一旁。

　　不到片刻，殿门槛上缓慢的踏出了一只脚，穿着琉璃云丝鞋，华丽硕大的拖地华服缓缓的划过门槛，紫兰色的宫女眼尖，立马迎了上去，伸手去扶。

　　宫女的手上缓慢的放上的一只手，修长又白净，甚至白的有些发光，带着鎏金贵气的指套。

　　“华云，父亲母亲还需多久才到？”片刻便响起了一道声音，像黄鹂一样清脆，透着些轻柔、娇憨。

　　声音的主人毋庸置疑便是当今唯一的贵妃，许氏一族的骄傲，许太师的爱女，至小便是宠爱有加，不仅教的精通琴棋书画，舞更是一绝，当年兆帝便是被她哪一绝顶的水袖舞惹的魂飞魄散。

　　许贵妃唤做华云的便是正扶着的她的哪个穿着紫兰色衣裙的宫女，此人是许贵妃进宫便用的宫女，极得心，华云微顿片刻，立马便道：“娘娘不必着急，太师他们已经在外门上了，大约一柱香就到了。”

　　微微颔首，许贵妃淡淡的应了一声，便未在说话，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