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布相思》温二九

48、豆蔻华年（四十七）

　　苏耦接过茶杯的手一僵，也有些诧异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尴尬不好意思的一笑：“许是这几日太累了。”

　　阿栾体贴的没接话，懂事的不去戳破的她小心思。

　　“外面可是在下雨，我怎么问着这四周的气味如此的潮湿？”苏耦抿了口茶，鼻腔中涌进一股莫名的味道，微楞后，疑惑的开口。

　　阿栾点点头：“微末雨不大，也不过才下了一个时辰左右。”

　　苏耦怔怔，无言的点了点头，没在说话。

　　也就在二人言语的这片刻，马车停了下来，两人神情皆是一动，阿栾朝前移了移，伸手掀开了帘子。

　　苏耦微微伸头望了出去，外面一片灰蒙蒙，但隐约能瞧见四周的环境，马车停在一条宽广的大道上，因为雨水路已经变得泥泞不堪，马脚也因为水坑水洼，有些蹒跚不稳。

　　路旁除了几颗苏耦不识，布满绿叶的高树，就是一片因为下雨起雾而望不到边际的稻田，隔几块水田还立着驱逐鸟兽的破布杆子，离得近的有些稻子，苏耦还能瞧见稻尖已经开始泛黄，看样子在过一两月便要收稻了。

　　苏耦从前年幼的时候，在环溪村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她也是知道有些谷物的丰收时辰。

　　前面是苏正宗明旌苏琦三人的马车，苏耦瞧去马车旁站着六七个带着斗篷、穿着半人高蓑衣的人，其中一人正紧紧贴在车窗旁说着什么，微微还能瞧见在拱手行着礼。

　　苏耦还没有说什么，阿栾就出声了，语调中带着惊喜：“小姐，好像是夏伯啊！”

　　苏耦微顿，又细细的望了几眼前面，回道：“看身形应该是夏伯。”

　　环溪村和云安镇有同样的历史，算得上是同一辈建成，现如今整个村子里有百户的人家，不过村中心也就只有几十户，其他的都分布四周，有些山坳边，有些在半山腰，有的在村口。

　　老太师这支苏家算起祖籍来，原也不是京城人士，更和云安没关系。

　　这为数不多的庄子之所以在环溪村，一是因为当初苏家老祖受皇命创书院，在云安的时间比在京城多，家便也在云安镇安起来了。

　　二也是这处环境秀美，民风淳朴，环溪村靠山倚水，又和云安一样，在大兆最繁华安稳阶段建立，村中皆不是穷凶极恶之人，虽不是各个都能识文断字，但村民皆是心底纯真至善之人。

　　阿栾口中的夏伯是苏家老一辈的人，大约和云安的陈管事是差不多辈分，早前苏琦去看望的孔嬷嬷就是他母亲，孔嬷嬷当年是苏二夫人陪嫁过来的内院管事嬷嬷，后与二房管事的夏管事生了情谊，在苏二夫人的做主下，成婚生子。

　　因这层关系，夏伯自幼便很得苏家的重用。

　　环溪村是苏家老祖当家时唯一亲自过问的庄子，也最是得他喜爱，所以一直都是苏家众仆人明里暗里争夺的位置，从前是苏家老管事亲自管着，每月还会定期去视察。

　　但如此费时也费力，老太师还在朝时，苏家两位大人各自成家后，虽未分家，各家也各家的院子，各自内外院也都有做主的男女管事。

　　但苏家总的来说一应事务还是老管事管着，事务繁多不说，老管事年岁也大了，总归是有应接不暇的时候。

　　所以，自夏伯成家立室之后，便被安排到了环溪村来管理庄子上的事，后来二房的夏老管事去世之后，孔嬷嬷也因为身体缘故，不能在近身侍奉，便来这环溪村安身。

　　“三公子，前面进村要过那荷花塘的拱桥，那桥年久失修，今日又下雨，这马车恐是不好过，还是请几位公子小姐下来，随我等走进村，行李老奴命人用担子挑进村就好，您放心，老奴会盖上厚厚的一层蓑衣，不会淋湿的！”一道因为雨水滴答嘈杂而放开了音量的声音对着苏正喊着。

　　苏耦和阿栾想的不错，马车旁站着的人正是两人口中的夏伯，早几日前就收到消息自家的公子小姐和府上的大贵人要来村上闲耍两日。

　　从前日起就安排了各类事宜，诸事皆亲自查验，但他是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有算到今日会是如此的天气。

　　这大兆春夏秋冬各季节时间长短都十分合适，但若是说百姓们最不喜爱的还是这冬季和夏季，冬季是因为荒季，没有收成倒也合理，这夏季理由是有些说不过去的，没有这雨水的滋润，粮食也何谈丰收？

　　苏耦初懂事的时候也不是很明白，也是长到八九十岁才明白，这老百姓的不喜欢夏季并不是单纯的不喜欢夏季，而是不喜爱这夏季的暴雨时节。

　　只要遇见暴雨必定会洪涝成灾，哪怕是如今这地下防洪、泄洪系统最是精巧完善的大兆京城，建国百年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受过至少不下五次严重到半人高的洪涝侵袭。

　　京城都如此,更不用说那些没有能力注重防洪的乡下村庄了，只要当月有不能承受的大暴雨，稍微不处理妥当，就必定有那么几户村户的房子被淹或是直接被冲垮。

　　甚至有些水田泄洪口没做好的，满地的粮食都会被雨水泡烂，对这些靠粮食生存的人来说决计是当头一棒，濒临奔溃。

　　这还有一个便是乡下在如何规整修缮，也不是京城云安那样的繁华场所，道路是不可能用青石板或者是碎石子来铺路。

　　只要一下雨，哪怕在小的雨也必定会是泥泞不堪、难以行走，弄湿弄脏衣裙事小，若是稍不注意便会摔个跟头，轻则乌青几日，重则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

　　所以夏伯的心底是难受极了，但心底也是庆幸这雨看着不是很大，看样子也下不了多久。

　　这边，苏正眉头微皱，缓了片刻，有些迟疑的开口：“夏伯，我们几人倒是没什么，只是小妹是女子，恐有不适。”

　　夏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自家母亲也交代了苏耦现在年岁大了，不比从前了，他们早早的就想到了这层缘故，立马便回道：“三公子不用担心，老奴早已经备好了合适的雨伞、水履、蓑衣，母亲也差了老奴家和村口李老头家的媳妇林小娘子她们一道来，都是小姐熟识的，会护好小姐的。”

　　见他如此说，苏正也不好说什么了，同宗明旌和苏琦相识看了一眼后，三人便一个接一个的下了马车，一下马车，一旁披着蓑衣几个人，一两个撑着早已备好的雨伞为他们遮雨，其余的披蓑衣的披蓑衣，穿水履的穿水履。

　　这几人中苏正只隐约识得两人，都是夏伯的儿子，比他们几兄弟大上几岁，年幼时还一起玩耍过，早前为庄子上送东西到苏家的时候也见过所以他能认出，其余几人虽瞧着眼熟，但一时间也叫不出名字。

　　引几人见过宗明旌之后，在夏伯的介绍下，苏正总算是弄清楚了各自的身份，除了夏伯的两个儿子，其中两个都是环溪村的农户，也是苏家的做工，一个是管水塘的，还有一个是后山的守山人，另一个稍显年长的是庄上的老账房。

　　大兆的律例中虽有规定，农户可以有自己的田地，但整个大兆有田地的农户极其稀少，大多还是掌握在权贵富豪手中，所以很多家中的壮劳力，不管男女都会去大户人家的庄子上做工补贴家用。

　　比如环溪村，几十年的时间下来，全村百分之八十的田地、山林、水塘都是苏家的地盘，但好处是苏家是厚道之人，不会苛刻农户。

　　苏家这处除了每行管事的是苏家自己去的人，全都是雇的环溪村的村民，给他们拿的酬劳比其他几个村都高了一倍。

　　一是方便行事，二也是给环溪村这个村户增加补贴，改善生活，博好名声。

　　在得到苏正的答应的那一秒，夏伯身后站着的一个妇人、两个年轻的娘子，便在夏伯的示意下走向了后面苏耦的马车，几番言语，苏耦也下了马车。

　　看着马扎上摆着的一双干净朴素不那么合时宜的水履，苏耦眼底闪过一丝欣喜，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似乎是她年幼的时候缠着孔嬷嬷给她做的。

　　她前几年来环溪村的次数少，也很少碰见下雨，便从未记起它，没想到居然还在，孔嬷嬷居然还记着。

　　“程姨，这是不是我当年缠着嬷嬷做的水履？”苏耦将脚塞进水履之时，感受到挤压之感，更加觉得这就是当时自己的那双了。

　　当时她在环溪村的时候，多数时候都是和苏琦一道，两人都爱玩，又离了家中管束，便不那么懂事，丝毫没有小姐的模样，出门在外也很不规矩。

　　下雨过后，苏耦喜欢赤足走在满是污水的泥坑里，或是地上随意一处积水里，孔嬷嬷最是喜爱苏耦和苏琦两个小，也是因为嬷嬷不是苏母，觉得小孩子闹腾些、没规矩些就是可爱，便就惯着他们。

　　所以这水履做了也等于白做，孔嬷嬷当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做的时候便做大了一两圈，想着日后没准苏耦还能用。

　　但孔嬷嬷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今日苏耦是第一次穿着这双年幼耍性子得来的水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