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旧》昀川

44、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高夫人把个小小的赵熙当成眼珠子，从小到大护在高墙里，因此这孩子虽然长在风云诡谲的皇宫可七八岁了瞧起来仍很天真，如今只上了几天学，还不知这世上人心险恶，见她皇兄无私至此，心中顿时涌起感动，险些落下泪来。
　　赵衡仍在大义凛然道：“这些现在还不是你该管的，如今京城虽有裴将军坐镇，可全国各地仍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为兄只想解决眼前的问题，让百姓富足、安居乐业。若你将来能帮我一把就好了。”
　　少不更事的女孩眼中现出憧憬，抬头对上赵衡充满鼓励的目光，坚定道：“我会帮您的，我将来也会像师父一样，文可舞江山，武能赴疆场。”
　　赵衡抬手摸了摸她脑袋上的丫髻，心想，丫头这么憨，将来可别被哪个杀千刀的给骗了。

　　许县的信件尚未发出，宫门口却打马跑进来个人。宫门守卫只觉眼前闪过一团面目不清的脏东西，当即上前拦下，那人翻身下马，扒开蓬头垢面的头发跟胡子，露出里面一张颇有些俊秀的小白脸，手里拿着个御赐的金牌，朝两遍拱手一笑：“二位不好意思，我这急着见皇上去。”
　　两位守卫定睛一看，也赶忙堆起笑脸：“颜……颜大人？您这……您这是哪个煤窑里钻出来的？”
　　“皇命在身，来不及细说，哥几个回头再聊。”他打了个哈哈，又翻身上马，一鞭子给马抽得长嘶一声，整个人同一团乌云飘到长德宫门口。
　　往外行走的桔梗险些没认出来这是个人，诶哟一声叫起来：“哪里来的脏东西？”说着就要往外轰。
　　颜术之赶紧把他那头杂毛扎起来：“桔梗公公！”
　　桔梗吓得往后一缩脖子，道：“诶哟我的颜大人，您可吓死小的了。”
　　“对不住公公，我这不是着急面圣吗？陛下可在里面？请公公帮我通传一声。”他胡乱把头脸上的毛发扎了个髻子，勉强认出是个人样儿。
　　桔梗知道他身负重任，不敢拿乔，也不管方才打算做什么，一溜小跑到长德宫的书房外，对上守在门外的桔婴，小声道：“颜术之大人回来了？”
　　“在哪里？”桔婴话音刚落就看见跟在他后面那扎小辫的人，倒是比旁人都稳重，皱着眉辨认半天，绷着嘴角进了殿里通传。
　　赵衡正与裴琰打嘴仗，听他说颜述之回来，表情不由愣怔，尔后狂喜：“不是说要到这个月中旬才能回来吗？”
　　说话间，那毛脸就进来了，要不是穿着人衣裳，赵衡险些认不出他。“爱卿怎么这副……这副……”这副半天也没把“尊容”两字说出口。
　　倒是颜言行礼之后喜气洋洋道：“当时为掩人耳目，我与严将军几人都是如此造型，回来没敢回府就直接来给您复明了，因此形容不大得体，望陛下饶臣仪表不端之罪。”
　　赵衡哪管这些，见他满脸笑容就知道这差事已经办好，遂道：“颜卿一行辛苦，勿需跟朕客气，快坐下说话。”
　　一旁裴琰端着个茶碗，优哉游哉看着这告了他好几次黑状的脏东西，翘着脚道：“严三儿怎么没跟你一道回来？”
　　颜术之知道这人身份贵重，是个不好相与的，又兼自己没少在皇帝面前告小状，心底就有点虚，忙恭敬道：“严将军与其余大人都在后面押送银两，不日便可抵京，派我先回来报告喜讯。先前那些东西已在心中与陛下说明，原本手里还剩着些，因接到陛下的指示，本想一同带回来，不想返程当天遇上买主，是波斯皇室中人，于是幸不辱命，这一行回来尽带了钱。”
　　赵衡脸上的表情已慈祥成了一尊佛，看着颜大人的表情如同看见一株摇钱树，眼中写着一行大字：“具体多少？”
　　颜术之竖起三根指头在他面前比划了两下，又压低声音解释：“信里已跟您说了黄金的事，后来这三万白银是剩下那些东西的。”人多嘴杂，东西的来路不光彩，他不便将话说得太明白，因此只隐晦得叫赵衡听清楚了。
　　赵衡已喜得不知该怎么样才好，一手抓着颜术之油腻腻脏乎乎的坎肩，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颜卿真是朕的福星。累坏了吧？快歇一歇。”
　　裴琰见不得他跟旁人如此亲近，何况这毛脸怪仔细看眉眼还算清秀，当即咳了两声。
　　赵衡却会错意，当他是见银子到位要钱来了，忙说：“先前答应裴卿的绝不反悔，明天裴家军上下吃顿好的！”
　　裴琰哪管这些，瞪着颜术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说：“颜大人这臭烘烘的实在有碍瞻观，赶紧回家洗个澡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掉哪个粪坑里了。”他个带兵打仗的常年不洗澡，竟好意思嫌弃别人。
　　这就有点过分了，虽说颜大人忙于公务确实好几个月没洗过澡，却也实在没到掉粪坑里的地步，他也不与这罗刹计较，正想说这就告退了。不料皇帝此时已经把他当成了金疙瘩，恨不能亲自伺候他沐浴更衣，嘴里说：“何必舍近求远？”转头朝外招呼，“桔婴，叫人去御花园后面那大澡堂子备热水香汤，找一身朕的衣裳，伺候颜大人沐浴更衣！”
　　颜言哪能想到这种待遇，登时激动得热泪盈眶，还没哭出来，就对上旁边一双鹰似的眼睛，被人劫持一般进退两难。“陛……陛下这不合适……”
　　“不必客气，你与朕身形仿佛，穿朕的衣裳刚好，若非怕你思家心切，朕还要留下你秉烛夜谈呢，让你好好跟朕讲讲这一路的见闻！”
　　裴琰在一旁已经把眉眼都气歪了，拂袖站起来，迈开两条腿就往外走，一副打算眼不见心不烦的架势。
　　颜言见裴将军对自己老大意见，虽不知到底是为什么，但总能分出眉眼高低，冲着赵衡尴尬一笑：“是臣失仪了。”
　　“不碍，他就那德行，看谁都不顺眼。”他仍揽着颜言的肩，实在是欢喜极了，左看右看都觉得颜大人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吉祥物。

　　热水源源不断从管道流进惠帝在位时斥巨资修建的瑶池，雾气在巨大的澡堂子里晕开，蒸得颜大人险些摔个趔趄。“桔婴公公，各位大人怕不是会错意了吧？这是陛下沐浴的地方。”
　　“陛下从不在这池子里洗澡，嫌费水，这还是登基以来第一次用，就赐给您了，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咱们陛下看重您呢。”桔婴是赵衡从小到大的心腹，自然懂得如何替他收买人心，说完挥手叫两旁的小太监上前伺候，“给颜大人好生伺候着。”
　　颜言给这阵仗吓得浑身哆嗦，仿佛这香汤不是泡澡而是为了给他褪毛，被两个小太监按着扒衣服时一阵挣扎：“两位公公行行好，小可不好这一口儿啊……”

　　他挣扎惊叫的声音远远传到院子里，裴琰站在那儿挑挑眉：“不过如此。”
　　那边赵衡伏案一天，又想着这颜术之实在是个难得可爱的，便一路朝着瑶池这边散步过来，正好碰上往回走的裴琰。赵衡碰见他，嘿一声，笑了：“裴将军这是偷看颜大人洗澡去了？怎么从瑶池出来？”
　　笼统来讲这说法倒也属实，裴琰一时给他说中无可辩驳，破罐子破摔大大方方道：“颜大人那身子白斩鸡一般，着实没什么看头。”
　　“那朕得亲眼看看才行，听说颜大人当初冠礼时就收到了不少冰人的青眼，颜府的门槛都被踩低了几寸呢。保不齐是裴将军看不得别人比你长得俊俏……”
　　他话还没说完，裴琰已勾了他的下巴。赵衡个头与这魁梧有力的大将军一比实在过于秀气，两人站在一处，这说话间就硬气不起来了。
　　裴将军见四下无人，只有一个低着头冒冷脑袋快埋进地底的桔梗，便大大方方凑过去亲了一口，说：“你最俊俏，你说什么都对。”
　　赵衡往后退了一步，倒不慌张，呵了一声道：“将军这是在跟皇帝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是你的娈宠。”
　　“那我该如何跟你说话？”裴琰刚偷了香，此时也不恼，笑吟吟看着他。
　　“我问你一句，你是真心爱重我？还是图我是个没有实权好拿捏的小皇帝？”赵衡微扬着下巴看他，眼睛里一派睥睨天下的骄傲和威严。
　　裴琰沉吟半晌，没有吭声。
　　赵衡看他那神情，冷笑一声，背起手转身走了。
　　裴琰叫住他：“我若是真心爱重你呢？”
　　“你若真心爱重我，便该跪在我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