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服务生》留白

1、第 1 章

　　七夜酒吧是个很有名的地儿。它出名的原因大致在于里面什么货色都有，魑魅魍魉，人神妖鬼。也就是说，你想泡什么妞掉什么哥儿都可以，特别是星期一晚上。
　　荆小叶和他表哥罗安百无聊赖地坐在吧台上，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客人在灯红酒绿中寻找他们的人生。这儿的气氛，用罗安的话说，就是分明在人群里却感觉寂寞万分。荆小叶一直没搞清楚酒吧老板是哪位，每次给他发钱的都不是同一个。上个月是个碘着啤酒肚的中年猥琐男，上上个月是位身材火爆的红发美女，上上上个月似乎是12、3岁的小女孩……
　　不过管它呢，有人发钱就在这儿干下去。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货真价实的人类，老板大概有易装癖，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么。只是有一点，保不准哪个客人就是老板便衣视察来着，因此每个人都挺认真。
　　“小叶，送点冰块去7号桌。”
　　荆小叶转过头，看到一个拿着抹布擦玻璃酒杯的高大男人。他记得，那块抹布刚刚拿去抹过马桶上的水渍……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把事实真相说出口。
　　有时，和谐的社会需要含蓄。
　　“为什么要我送冰块？我记得我的工作是坐镇吧台。”小叶蹙眉。
　　他挠挠头，“今天人手不够。”
　　小叶叹口气，七夜哪天人手够？要是每次waiter不够小叶凑，添上四手四脚也来不及呐。
　　“为什么送点冰这么慢？”七号桌的客人不耐异常。
　　好吧，偶尔送次冰老板也不会把小叶解雇。他走到七号桌牵，把一扎冰搁在餐桌上。
　　“先生，您的冰。”
　　他原本准备就此离去，回首时突然顿住。
　　这人的脸，有几分眼熟。
　　不，荆小叶知道，那个人，很久很久之前已经离开了。
　　一个人幼年时的记忆总是不怎么准确，特别是对印象深刻的事物。一不小心就夸大对它的情感。喜爱的人会格外亲切，憎恶的事亦分外难以释怀。小孩子对一切都表现出赤裸裸的感情，丝毫不加矫饰。
　　荆小叶过去也是天真不知世事的孩童，在他现在嗤之以鼻的年代里，曾经热切而持久地仰望过一个人。
　　即使是隔了几十年后的现在，也很少有知情的人愿意触碰这段往事。每每提及，小叶的表情虽无甚变化，周围泛起的气氛也让人想要逃离。
　　那份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心情，一辈子也不一定会再出现的心情，在最不恰当的时机让最不应该知道的人知道，又以最不恰当的方式被迫斩断。鲜血淋漓的疼痛让小叶记了很久。最后，他还要自己挖开伤口，把毒素从肉里翻出，从骨上刮去。
　　一切，可以归于命运吗？
　　发生变故之后，小叶唯一感到庆幸的一件事是，至少自己还有时间。
　　他有漫长的时间等待。
　　小叶扬起头眨眨眼睛，眼眶一阵发热。他伸手抹去并不存在的水渍，用力甩甩头。不，不能去回忆。
　　不然他会失去坚持下去的勇气。

　　×××-

　　衣袖突然被人拽住，荆小叶猛然回头，却是那个七号桌的客人。看着那有几分熟悉的线条，小叶不自觉温柔起来：“先生还要什么吗？”
　　客人桌上东倒西歪了很多酒瓶，林林种种不下五六种。深夜买醉，一杯杯试过，看着那种更能带人进极乐。客人是那种喝醉了也不上脸的人，除去满身的酒气和迷茫的双眼，一张脸越发白的过分，五彩回转的灯光下莹莹发亮。
　　小叶用力扯扯衣袖，客人酒醉后力气特别大，就是不放开。他忽然咯咯笑起来，声音暗哑难听，“你啊，不许走。”
　　一醉皇帝大？小叶有揉揉额角的冲动。
　　自己真是被七夜吧里炫目的灯光晃花了眼，他怎么可能像那个人？等客人把整张脸都转过来的时候，小叶发现自个儿眼力差到一定程度。客人眉目也很俊秀，只是，根本比不上他就是了。
　　客人嘴里喃喃的语言根本不是同一国的，嘟囔了片刻竟然变本加厉的抱住小叶的胳膊，小叶想甩也甩不掉。低头看看有什么工具可以撕开衣袖之际，却看到一点点闪光。
　　（那是……泪水的味道）
　　并不是真实存在，从眼眶里滴下的泪水，而是在胸膛里跳动的那颗鲜红的心脏正在哭泣的声音。
　　小叶也很熟悉的，泪水的味道。
　　他猝然抱住客人，连拖带拉的把客人拉进休息室。客人看起来不算瘦弱，抱在手里却是意外的轻。
　　×××

　　罗安微微眯起眼，难得出现一片肃然之色。
　　那边，是他看错了吗？
　　也罢，他勾唇一笑。难得看到小叶主动接近人，算是一大进步。至于接近的是什么人，好人还是坏人那就不关他的事了。他只是个远房表格，又不是小叶他爸。
　　就算是父亲，也不会看着孩子一辈子。

　　×××

　　又是那个梦境。小叶睁大双眼，却无能为力。每每看到一片浓郁的墨色，他就要重新回忆起那段经历。直到……直到结局。
　　不，他无声地呐喊。我不要，不要……
　　可终究，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你不是魔法师吗？啊？为什么……为什么连你都做不到……”小叶曲起膝，把头深深埋进去。凌乱的发四处散落，新月下的百合盛开绽放，遮盖了雨夜里潮湿的泥土腥味。
　　一如记忆。场景再现，心痛不曾减轻半分。
　　那个人双手扶住他的肩膀，缓缓蹲下来。微卷的长发末端触到了他裸露在外的肩头，轻柔却仍然刺痛。“世界上有三大禁术……时光逆转、摄魂夺魄和……死者复苏。”
　　“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永远无法回来，那是，任何一个世界都不变的铁律啊。”
　　无声的水滴滑落。微风撩起咒术师法袍的下摆。
　　“不过——你可以等待，时间抹杀一切存在的痕迹，也会带来新的希望。那个人，会以另外一种方式重新诞生，再次相遇。到时候，你要认出他，喊出他的真名。我以神的名义起誓，你们会得到幸福。”
　　“真的……？”小叶猛然抬起头，声音带着旁人难以察知的惊惶。他怕，那又是一个好心的谎言。
　　他微笑起来，闭目仰头。睫毛像合欢树的叶一般翕合，下巴的线条看起来分外脆弱。
　　“是啊，是真的哟。不过机会只有一次。要是认错人，或是，找不到他，就真的永生永世再不会相见。他可能，面目全非又或是性情大变；甚至，他还不一定是以“人”的姿态出现在你的面前。这样的话，还要试试吗？如果放弃，你们虽然今生无法相遇，下辈子，下下辈子，总有机会碰上的。”
　　说到最后几句，话音里带着几分些微的自嘲。
　　那个人虽然尖酸刻薄，可从没说过谎。他这么说，一定是真实存在于世界上的。
　　“好。”小叶握紧拳头，尖利的指甲刺入手心。“我会找到他的，然后喊出真名。”
　　“是吗，已经做好决定了？”
　　“嗯。我不相信转生，也绝不把希望寄托在不可知的明天。而且……我和他早就约好，除了今生，以后永不相见。”
　　我们……只会给彼此带来伤害。所以，只要这一次就好。
　　一次就好。再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
　　那个人垂下头，低声吟唱起法诀。甜腻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曼妙缠绕，点点荧光从地面飞出，像是暗夜的烛光，又或是冬日的雪照。“说定了……”
　　他的背影逐渐融入黑暗，衣摆的微光终于消失不见。
　　契约达成。

　　×××

　　睁开眼的时候是一派春光明媚。荆小叶伸手挡住刺目的光线，头痛欲裂。不是他自己的家，那是在哪里？他艰难爬起身，这才发现自个儿一个人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昨天穿在身上的外套揉得皱巴巴的挂在床沿上，皮带半开，他扭扭脖子，发现关节上几百年没上过油的机器一般滞涩。
　　他脑子里没有“怎么来到这里的记忆”，只记得昨天他拉着七号桌的客人除了七夜酒吧。那然后呢？他喝了很多酒吗？还是直接来了场419？
　　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涨得发疼，他拽起脏兮兮的衣服裤子套在身上，门忽然嘎吱一声打开了。
　　“醒了，先去洗澡还是先吃点东西？”语调里带着不容反驳的腔调。
　　小叶没好气的抬起头。才一个晚上，变化有那么大么？昨天醉到不省人事胡言乱语的是谁啊？怎么现在像发现孩子酗酒的妈似的。“洗澡。”
　　身上真是臭气熏天，他怎么能容忍一个陌生人，还是这么臭的陌生人待在家里？
　　怪人一个。

　　×××

　　他倚在冰冷的大理石砖面上打着哈欠。没发现呢，这家伙还是个有钱人。浴室富丽堂皇的让他想狠狠斥责一下对方暴发户式的奢侈。热水把肌肤烫的红通通的，他惬意的从浴缸里爬出来。
　　蒸腾的雾气让镜面模糊不清，小叶抹了一把，看着镜子里几十年不变的一张脸，哑然失笑。
　　地球真神奇，为什么自己已经算是长生不老还要洗澡刮胡子？
　　这个发现让他嘴角挂着神秘的微笑一直走到客厅，客人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上还端着一杯牛奶。看着他还滴着水的头发以及好到不能再好的表情，也眉眼弯弯的笑起来：“快坐下吃吧。”
　　荆小叶继续保持微笑，拉开椅子，坐下，端起牛奶，拿起勺子，像个机器人似的。
　　对面坐着的那个人看他晃神，还把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三下。荆小叶一律无视。那人终于受不了了：“你在想什么呢？”
　　小叶终于开口：“我在想，我是不是在做梦。”
　　那人噗哧一声笑起来。“你……实在可爱。”
　　他拉起小叶的手去触摸牛奶杯：“你摸摸看，它是温热的对不对？梦里没有这么真是的触感。”
　　小叶嘴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竟有一只小酒窝。他昨天怎么会料到，今日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样坐在椅子上和一个人共进早餐？玻璃桌上有干净的桌布，上面有不算顶级却也香喷喷的小笼包子，甚至还有一杯牛奶。客厅里挂着一副画，阳台上有个浴缸，里边有几尾金鱼。
　　平凡的，幸福的都不像真实。
　　他忽然弯下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几乎窒息。对面那人冲上来使劲拍他脊梁，一边紧张的说：“你怎么啦？要不要紧？”
　　小叶笑够了直起腰来，正色道：“七号桌客人，你还真是烂好心。不怕我是坏人吗？”
　　他摇摇头，耳后跟却慢慢红起来，“这句话不该我说吗？你相信我的话，就留在这里。以后就不用在七夜做那么混乱的工作了。”
　　后面的潜台词是，我把你拐回家，我要负责你下半辈子。
　　小叶差点又要大笑，终于使劲憋住了。天，还真有这么纯情的人？虽然对方似乎误会了自己的职业，可他一点都不生气。“我们昨天什么也没干哦。”
　　“我，我知道。”他慌乱的起身，却碰倒了桌子上的空杯子。发出好大一声响。“我不是说你是，那个，那个，只是，你一个，这么漂亮的人，待在那种地方很容易被人，呃，总之……我的意思是，萍水相逢就是缘分，你有困难的话我可以帮忙的。”
　　他以为他是琼瑶剧男主角吗？小叶的嘴角抽了半天。要有人敢欺负到头上来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客人紧张的看着小叶，小叶又半天不说话。终于失望的叹口气：“我就说这样不行吧，非域，快点出来。”
　　一眨眼间眼前的人换了副神色，刚才分明还是好好先生，现在挂上了三分慵懒七分邪气的笑容：“幸会，我是莫非域。刚才的家伙是莫流声。他很喜欢你，愿意包养你，你乐意就留下吧。”
　　小叶完美无缺地尽了礼仪：“幸会幸会，我是荆小叶。”
　　然后好好先生又急急忙忙的出现了：“不，我不是。不是说我不喜欢你，我没想包养你……”
　　邪气先生勾勾嘴角：“你以为一般人能接受我们这种关系吗？”他瞟了小叶一眼，又指指自己：“流声和我，一体双魂。你既然在七夜混，这应该不算是问题吧。留不留下来给句痛快话。”
　　小叶笑笑。这俩人还真有意思。多少年没见过可以自由转换的双重人格了，还是说，他们根本是共用一个躯壳？
　　“昨天借酒消愁的是你吧？”小叶慢条斯理的喝着牛奶。“对你来说不要紧吗？”
　　莫非域说：“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那笨蛋和你上床我会遮住眼睛的哟。”
　　莫流声涨红了脸，掏出一枚镜子，对着镜子里的人头使劲的戳：“你——！”
　　莫非域撇撇嘴角：“我不就是你吗。真不晓得你怎么长大的，好了，我的事情你别管，我要睡上一段时间，有事情再来叫我。”
　　莫流声：“……”
　　小叶看着他们，真像是街上说相声的。正常人看着一个人不断的变脸，该作出什么反应？真的，小叶现在正在严肃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莫家兄弟闹了半天，忽然发现他们争论的正主一个人在傻笑，用铜一张脸做出了“囧”的表情。性格温和的莫流声小心翼翼的开口：“小叶，我们很可笑吗？”
　　这个人，自作主张地用名字喊我。小叶歪着脑袋笑了下，流声本来很红的脸更红了，他是窘的。一个男孩子腼腆成这样也真是稀少，是双重人格的副作用吗？他以前看到过一个人格特别温柔，另外一个杀人不眨眼。
　　莫非域的脸也很红，他是气的。虽然是公用一个身体，可被这么嘲笑全是那个笨蛋的错！
　　小叶说：“我只是突然想起我朋友的一个□□签名，妈妈。地球太危险，我要回火星。”
　　小叶的声音很好听，酒醉后略微沙哑的男中音用这种孩子气的语调和你讲话，任何人都生不起气来，被嘲笑的两个人也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
　　隔了一会儿，小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们这么站着不累么？早饭都凉了。”
　　然后他自说自话的拿起餐巾抹抹嘴，擦去残余的奶渍。特别优雅地拉开椅子。接着熟门熟路德从报架上拿起早报，坐在阳台的沙发上读起来。
　　莫流声和莫非域在脑子里开起小会。黑漆漆的大脑里两个人相对而坐，一脸沉思。
　　莫流声：“非域，这是我家么？我怎么觉得是他家？”
　　莫非域敲了莫流声一个毛栗：“笨蛋！这当然……当然是我们家。”这话他说的特别没底气，流声被敲的泪眼汪汪，仰头看着非域：“非域，你昨天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俩兄弟同时意识到：貌似纯良的小羊皮地下赫然是赤裸裸的狼心！
　　非域挠挠头：“我也不知道………&%&%，真见鬼，我早说不应该去七夜吧？！”
　　流声小声地“腹诽”：“你早说过吗？”
　　非域窘：“你喜欢他吧？喜欢就留下来呗。”
　　流声委屈：“喜欢，可……”
　　还没说完，非域啪啦哒躺在地上闭上眼睛：“我刚失恋，什么都不要问我！你自己去搞定搞定。”
　　“可……”
　　“我睡着了！”还很假的配上呼噜声。
　　莫流声无奈，没办法，从小他都是被欺负的那一个，这次也不例外。而且他也知道，莫非域这次真的很惨，休息也是必要的。呃，希望小叶不要太“难“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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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叶撇撇嘴角，这俩笨蛋到底商量好没有？看到同一张脸在那边唧唧歪歪真是少见而有趣的经验呢。反正也没什么事儿，自己的目标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达成。留在这里蹭吃蹭喝还真不错呢。
　　只是看他们好像后悔的样子……
　　不要紧，两个人看起来很成熟，其实都是小p孩一个。莫流声不用说了，纯良的要命；莫非域比莫流声好一点，不过按昨晚的表现来看，心伤好长一段时间没办法补回来。哪有时间管他？管他们兄弟俩背地里有什么“阴谋”，反正自己不会吃亏就是了。
　　未来，谁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