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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可悲的笑话 ...

  •   辛子蒙进屋的时候,之前躺着休息的傅西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起来了,坐在窗边,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香烟。

      外面很黑,风也很大。

      只隐隐看见摇晃的树影,以及叶子之间,剧烈摩擦产生的“沙沙”声。

      傅西楼没有披外套,穿着件单薄的浅灰色细条纹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处,紧实的肌肉微微隆起,在灯下泛着蜜一样的光泽。凸起的指节间燃尽的烟灰往下落,细雪一样纷纷扬扬的。

      傅西楼静静凝视着窗外,像是在沉思,又似乎空茫一片什么也没想。

      烟味有点大,他冲着辛子蒙抱歉的笑笑,伸手打开了窗散散味儿。

      夜风夹带着阴天空气里的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额前的几缕碎发被吹得后翻,衬衫的布料贴紧了结实的肌理。

      傅西楼被风吹得眯起了眼睛,扑面而来的凉意似乎让浑浑噩噩的大脑都清醒了一些,伸手把头发向后捋,露出光洁的额头,两道英挺的眉紧锁着难以放松,松垮得摊在垫了软垫的木制躺椅上,慵懒倦怠像一只失去了战斗乐趣的猎豹。

      哪怕是跟程瑾笙分手的那时候,辛子蒙也没有见过这样消沉的傅西楼。

      明明身体并不单薄,气质也不是仙气飘飘,今晚又是阴天,不用担心风猛烈一点,会把瘦弱的人儿吹上月宫。

      却蓦然生出了距离感。

      没有一贯的潇洒坚强,对什么事情都能淡然处之的样子,像是陷入了巨大的阴霾,黑色的梦魇,勉力支撑着若无其事的外壳,脆弱跟疲累一点点的透露出来。

      小镇对傅西楼的影响很大,被动陷入回忆中难以自拔。等事情都结束后,等到那个男人的骨灰深埋土里,世间除了一座石碑,再也找不到那个人存在的痕迹。然后痛快的离开这里,这个小镇依旧会是脑海里面,用上了好几把锁的盒子装的灰色阴影,不再去触碰打开它,似乎也就不存在了。

      但现在,还在这个地方,那些灰色的回忆就空气一样,无孔不入。

      平静的表象下,一遍遍回想起十几岁之前幼稚冲动的自己,那些每天都像蒙着一层灰色雾霭的日子,以及最后打破那种压抑的平静生活的血红。

      时光荏苒了十几年,人不再少年,那种无能为力,以及深刻的荒唐跟悲哀,清晰得仿佛在昨日。

      辛子蒙将窗户关上,修长的手指透过灯光,有一种玉色的柔和。

      他俯下身,从背后环抱住傅西楼,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像松枝上融化的薄雪,冷冷清清一如他指尖的常温。

      在他耳边说话,呼出的气是热的。

      “楼哥,你告诉我好吗,你在想些什么,把那些事情都告诉我好吗。”

      那些无法参与,了解得不投详细透彻的事情,无论是快不快乐,幸福或者是惨烈,都想知道,都想一起分担。

      而不是你深深的陷入过往的泥沼中,我却仿佛局外人,生生的像被分割在两个世界,怎么样也抓不住。

      耳尖沾染了一丝温热的湿意,有些烫。

      傅西楼不自在的稍稍偏过头,声音闷闷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满满的负能量,听起来只会像喋喋不休的抱怨,徒惹别人的厌烦。

      环在腰上的手臂骤然收紧,钢筋似的,勒得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傅西楼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辛子蒙把手松开一些。辛子蒙却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像个不达目地不罢休的熊孩子一样不依不饶:“我想听,我想知道,我就是想听……”不说就不放手,不要想挣脱我。

      然而看傅西楼微皱起眉,透露出几分痛苦的模样,手臂还是稍稍放松了。

      “我就是想知道,我想了解你……”声音突然有点委屈。

      那些我不知道的,你可能都跟姓程的小贱人讲了的事情,讲述完了以后,他可能给过你一个安慰的抱抱,你给了他一个奖励的亲亲。

      辛子蒙知道自己这醋吃得毫无道理,却控制不住的把自己酸得委屈巴巴。

      傅西楼沉默了很久,久到辛子蒙都快放弃了,心里面毫无根据的醋海翻天,还要默默安慰自己,楼哥对自己已经越来越温柔,越来越纵容了,就算现在还没办法完全敞开心扉,以后总会愿意让自己更加了解他,分担他的一切。

      才慢慢的开口,声音像生了锈的齿轮重新转动时与链条摩擦过一样的生涩艰难。

      “我父亲是个怎样的人,我想你也有一些了解了,那我……跟你讲讲我的母亲……”

      “她脾气不好,人很好强又很敏感……我父亲常常让她生气失望,如果这种时候,我稍微做错一点小事情,比如打碎一个碗,她就会打我……”

      “我那时不知道到底是我真的错了,还是因为……她需要有地方发泄她的怒气……”

      “小时候真的很怕她……觉得她不称职又很不讲理……”

      可是,母亲是爱他的。比起真的完全不称职的父亲,记忆中还是有过母亲温柔的模样。

      傅西楼小时候身体不好,有一回夜里发起高烧,父亲不知道醉在哪个狐朋狗友家,母亲到处打电话找人都找不到,眼看孩子烧得开始讲胡话,抹了一把眼泪,找邻居借了背带,打了伞带傅西楼出去。

      那是在某个夏天的暴雨夜,雨下的很大,雷声阵阵,都没有人敢出门。镇上的医院走路要一个小时左右,母亲自己不会开车,只好背着傅西楼一步一步走到医院。闪电划过天际,照得母亲半边侧脸惨白。

      轰隆隆的雷声响得吓人,小小的傅西楼身上裹了好几条摊子,雨衣把他整个人盖得严严实实的,雨水落在雨衣上面噼啪的声音响个不停。

      母亲声音温柔的哄着他:“宝宝乖,很快就到了,不要怕……”

      她的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被打湿的头发一缕缕粘在脸侧。

      她很着急也很害怕,完全不敢停下来歇一口气,哄孩子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喘气声。

      孩子发着高烧,本来应该是她依靠的丈夫完全找不着人。不知道她那时候哭了没有,眼泪是不是跟雨水混在一起,掉到地上分不清了。

      只记得那天晚上的母亲特别温柔,温柔得恍若在梦里,等梦醒了依旧是父母每一天的争吵不休。

      后来才知道母亲原本是个温柔的人,出嫁之前从没跟谁红过脸,说话轻声细语的,内向腼腆。

      在傅西楼S市的家里,有一张傅西楼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辛子蒙后来也有看见过。

      年轻的女人长眉细眼,脸颊微微有些肉,穿着深青色的长布裙,手上挎着个花篮,抿着嘴唇,笑得羞涩又温柔。

      只是被婚姻跟自己的丈夫,生生消磨掉了所有温柔,戾气一天比一天重,最后歇斯底里发脾气来像个疯婆子。有时候发完脾气就坐在屋子里面呜呜的哭,整个人情绪过分的敏感神经质。

      傅西楼稍大一点,身板长得结实有力后,问过他母亲为什么不离婚。

      “都是这样过的,哪有离婚的,像什么样子,会让人看笑话的……”

      也愤怒的向自己的父亲挥过拳头,在那个男人惊慌失措的目光下,被母亲情绪激动的拦住。

      “他是你爸爸,你这是在干什么!”

      真的,完全无能为力,什么也没办法改变。

      母亲大概是爱过父亲的,她只粗略的念过几年小学,老师们都夸她聪明学的快,可家里的孩子多,最后还是拗不过母亲,辍学帮家里干活,多挣两个钱让哥哥娶嫂子。

      所以她对学校,对读书有知识的人,有一种盲目的崇拜跟向往。

      父亲原本是镇上的初中老师,师范毕业后选择回家乡安定。他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头脑聪明,念书念得好,家里面宠得厉害,不管要什么家里都会尽量满足。

      从来没有为生活发过愁,念书的时候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后来毕业为人师表后也没有断掉。

      不管对待什么事情都极度的没有责任心,下午上课上午跟一群狐朋狗友喝的醉醺醺,等上课时就发酒疯。

      运气不好正好碰上上头的人来视察,又被曝出害得自己女学生怀孕,还带人去堕胎的丑事,最后学校彻底待不下去。

      母亲是奶奶给父亲说的媳妇,关于娶谁当老婆,那个人根本无可无不可。

      那时候父亲年轻英俊,一张脸很能唬人,加上他读书人的身份,让母亲一下子深陷了下去。

      等到婚后,慢慢发现这个家就是个巨大的泥潭,本应该作为顶梁柱的丈夫,完全不负责任靠不住,不仅不赚钱养家,还像个无底的黑洞一样,吸着自己亲妈跟老婆的血。

      那时候总觉得那人最终会悔改,从开始温柔的劝导,到最后嗓音尖锐的破口大骂,那人却完全没有改变,有了孩子到孩子渐渐长大,那人只是堕落的越发让人看不起,母亲肩上养家的担子也越来越重。

      唯一能慰藉自己的,一遍一遍劝告孩子,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爸爸也没有到非常坏,也有不少男人不仅不养家,还要打老婆孩子的,在外面养女人,你爸爸是不争气没出息,至少没有这样做。”

      可后来,连这唯一能安慰自己的理由,也被无情的打破了。

      父亲还是在外面找了女人,拿着母亲辛苦做工挣的钱,在外面养了另一个女人。

      从争吵到大打出手,父亲指责母亲像个泼妇,像个神经病,他忍不了了不想过了,在外面找女人有什么错。

      傅西楼攥起拳头要给他一个教训,还是被母亲拦下了,她说:“你不能这样,那是你的父亲。”

      所以傅西楼眼睁睁看着那人,被他吓得狼狈的跑出家门,嘴里骂骂咧咧的,最后还是只能不甘愿的放下自己的拳头。

      唯一高兴的是,母亲似乎从那件事之后想开了,父亲几天没有回来,她也没有再挨家挨户的去找人,脸上的笑容多了,对傅西楼说话变得很温柔,好像大声点都怕吓到他。

      那几天她对傅西楼很好,整个人围着自己的儿子转,给他买衣服,做各种好吃的,完全不像以前那样,舍不得花钱,苛待儿子,更苛待自己,只为了尽可能的省下几块钱。

      直到最后一天,她甚至给傅西楼买了一根彩虹波板糖。那种傅西楼小时候看着别人家的小孩子撒娇或者撒泼,求大人买下很大很大的糖果。傅西楼很羡慕,也很想吃,回家跟妈妈说了以后,却被她打了一顿,因为傅西楼不懂事,败家。

      真的很大一根,比楼哥的拳头还要大。

      其实楼哥那时候已经长大了,不爱吃了,可收到糖果的时候还是很高兴。

      他把糖果放在枕头底下,当天晚上做了个甜甜的梦。

      他的母亲却在浴室里面,悄无声息的割断了自己左手的动脉,任血流了一地。

      等到第二天,找到的是她没有丝毫血色的僵硬的身体,以及满目的猩红,跟如梦魇般无孔不入的腥甜。

      父亲终于回来了,看着母亲雪一样苍白的脸庞,眼里面居然开始掉泪,麻木的脸上出现一种名为伤心的神色。

      真是虚伪,傅西楼不信,一点都不信。

      所以在奶奶大伯他们,围着父亲抹着眼泪埋怨安慰的时候,傅西楼默默拿起了桌上的酒瓶,直接把自己父亲的脑袋砸出血,玻璃碎了一地,酒精味浓烈。

      奶奶愣了一下,接着像一只护崽子的母狮子,面目狰狞恶狠狠的把傅西楼推开。

      傅西楼额头磕到门槛上,似乎青了一块。

      奶奶声音尖锐的指责:“你做了什么,他是你的父亲!”

      真是,一个可悲的笑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可悲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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