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大人物》是鹿

4、第四章

　　裴琦先声音清雅温柔，像一阵和煦春风拂搅起了她心池里的涟漪。
　　许璟终于忍不住爬起来转头看他，却还是很自持地假装出了气恼的样子：“我知道是你！”
　　再次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许璟发觉自己确实有些犯恼，又爱又恨：爱，其风华如斯，谁会不爱？恨，在痴憨时岁里，我究竟做过了多少丢脸的事情？
　　“喂，你……”许璟目光一黯，低了头，表情变得很沮丧，“我，我忽然不傻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裴琦先好像早就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他含笑摇了摇头：“东靖王曾说过，郡主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
　　许璟一怔，抬起明亮的双眸看他，不多久，脸上就再次泛起了恼意：“答非所问！”
　　裴琦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许璟自顾自又说了另一句话：“其实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心想，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开了窍吧。
　　然而她紧抿着唇角，没有将心里想的话全部说出来。
　　一时间，倒叫两个人相对无言共默然了。
　　后来，还是裴琦先主动问的她：“郡主有什么想问在下的吗？”
　　许璟认真想了想，说：“我又不是块打仗的料，皇帝陛下就不怕我不能活着回去吗？”
　　裴小侯爷垂下眼睫，态度恭谦：“顶多是立不下战功，原也在意料之中。有我和云炜在，郡主您出不了大事。况且，在临行前，陛下也特地嘱咐过，千万要确保郡主无恙。”
　　许璟听罢无不感伤，是啊是啊，有你在我一定死不了……她回忆起在战场上醒来没多久的时候，他一面杀了偷袭她的敌军一面又狠狠骂她“怎么这样蠢”……
　　想来竟还觉得甚是委屈和潸然，许璟望着他，低声说道：“以后别凶我，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很蠢很笨的许璟了。”
　　裴小侯抬起头，他的目光和许璟看他的目光撞在了一处，他愣了愣，然后轻轻笑起来：“郡主说的哪里话。早前不过是一时情急，怕您伤着了，所以语气才重些的，换作常日，就是借了虎狼的胆子来，臣下也万不敢凶您半句。”
　　后来的半月余，在许璟的坚持下，裴琦先给她请了一位教习骑射武艺的师傅，右参军曹溟。
　　参军可不是个闲职，且这大司农家的小公子曹溟打小就怀着满腔报国的热血，文武皆不废辍，连圣上都很赏识他，不过曹司农甚喜此儿，虽从未说过不允许曹溟从军，但暗地里却求告过许多人，希望尽量不要让曹溟上阵杀敌。曹溟不太知道父亲的心思，屡屡被滞留后方，做着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本就令他郁郁寡欢，教习许璟的差事轮到他头上了，他更是一千一万个不乐意，脾气挺好的一个世家公子，破天荒还跑去和裴小侯爷吵了一架。
　　裴小侯爷有耐心，磨曹溟这等软耳朵软心肠的人更是有高招，一个时辰不到，满身冒火的曹溟实在是架不住劝说，最后不得不顺从地接下了许郡主这么个“烫手山芋”。
　　岂知许璟倒非常让曹溟吃惊，习艺种种，如有天赋，教过的东西绝对不用说上第二回，第一二天曹溟还要脸面地憋着，到了第三天晚上，他兴奋得睡不着觉，终于还是跑去找裴小侯聊了大半宿的天，往后更是一改最先抱着的散漫态度，对许璟是倾囊而授，巴不得把自己会的全一股脑儿教给许璟。
　　习练的时候累了，两个人就坐着闲聊，聊着聊着，师徒关系就更亲近了。
　　许璟是郡主，曹溟以前说话十分顾忌，后来要教习她，又是在天高帝都远的边关，渐渐就没这层约束了，他问许璟说：“王爷在的那会儿，是不是教了你不少东西？”
　　“我连我爹的模样都忘了，哪里还记得他教没教过我什么。”许璟伸出自己的双手看，眼里亮晶晶带着骄傲的笑，“不过，我听人说‘虎父无犬女’，我爹本领那么大，我有几分天赋很正常啊。”
　　“你的天赋就是高得不正常了，不信回帝都，我帮你约冠军大将军和林大将军的千金，我敢拿我整年的俸银赌，就单比射箭，她们个个都得输得哭成花脸。”
　　“嗯，我觉得也是。”
　　曹溟冷声一嘶：“你怎么这样？堂堂郡主，千金贵体，哪能轻易跟赳赳武夫家的姑娘比，你不应该谦虚两句，说‘哎呀不会’‘不可能’‘别胡说’等等这些吗？”
　　许璟托腮，转头瞧他：“我为何要谦虚？别说那什么和什么将军家的千金，就是你，射箭也没我准。”
　　“……”
　　“哎，你上哪去？”
　　“生气了，今天不教了。”
　　许璟不以为意，起身拍拍灰尘泥土：“那好吧，我回去吃蜜汁烧山鸡了。”
　　曹溟立刻调转脚，跑回来拎她：“我的祖宗郡主，回来！吃吃吃，你怎么就知道吃呢？你少吃一只山鸡，云小将军能少跑一趟岭子，来来来，别说了，继续练……”
　　许璟撇撇嘴，营中这几个大男人的兄弟情谊倒挺深厚，曹溟为了云炜少劳累，都竟敢来揪她堂堂郡主的后领口。
　　跟从曹溟习艺的那段时日，许璟没太关心旁的人事物，她每天过得也算自在逍遥，十分开心，但当十数天后西兆援军到了，她耳畔能听到的，和眼前能看到的，就都不同了。
　　西兆士气高昂，一天攻城三次，虽然明知千燕城城防坚固，大徵的军队也不是吃素的，可是他们就是雷打不动每天例行挑衅和进犯，张狂地在城外纵马欢笑，看情状，更像是在逗千燕城的将士们玩耍。
　　营中气氛变得肃杀，将士们枕戈待旦，日夜辛苦操演。
　　曹溟越来越没心思教许璟了。
　　许璟看不过眼，手搭在眉骨处跳起来眺望了城头，她踢了一脚坐着在沙地上来回画圆圈的曹溟：“你一大老爷们儿，这么畏畏缩缩做什么？想知道打得怎么样，就去城楼上看嘛。”
　　曹小公子看了看她，低头憋红了一张脸：“小侯爷不准。”
　　许璟挑眉打量曹溟，再踢了他一脚：“我才是主将，我准了，他的不准还有用吗？想去的话就跟好我，看谁敢拦你。”
　　曹小公子双眼发亮，感激带感动，急忙爬起来跟着许璟出了校场。
　　曹溟记不太清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了，因为一切都来得很快——
　　他随许璟登上城楼，城外厮杀正烈，裴小侯爷蹙眉观战指挥，所有弓箭手蓄势待发，就等云少将他们适时折返，一引敌军过界就万箭齐发，众人皆没闲暇管那登上城楼来的人，许璟一边扶在城墙上，一边好奇强弩的制式，也不管身边的小士兵是不是愿意，就一把夺了他的弓和箭去细研，小士兵看清了人是谁，堵着话在喉咙里不敢出声。
　　后敌军元帅合齐术打马上来，与云炜交战不过片刻，忽从城楼上呼啸飞出一箭，那支带着劲风的弩_箭，不偏不倚，一下就刺穿了合齐术的咽喉，云炜乍然被溅了一脸血，紧接着就像泥塑一般僵住了。
　　前一刻还狰狞狂笑誓取“小儿项上人头”的西兆统帅，下一刻就直直栽落马下不动弹了，顷刻间，三军寂寂，凭风回旋……
　　许璟的一箭，大挫敌军威风，西兆立刻仓皇败退，连合齐术的尸首都来不及带走。
　　那一箭真是奇妙得慌，也莫名得紧，原本就是想按曹溟教的去瞄准一物，正巧合齐术上前，许璟想也不曾多想就拿他做了靶子，那么远的距离，换作平时的弓箭，就算是使出吃奶的劲也未必能命中，何况是没摸过的新制强弩，谁知这放手玩玩的结果吓着了别人，更吓傻了许璟自己。
　　裴小侯望见合齐术被一箭射杀，震惊回望近旁，才看到了许璟。
　　无数道目光都寂静无声地落在许璟身上，她手足无措架着强弩，好片刻的死寂里，只有曹溟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兴奋不已地拍拍她的肩膀：“天，这是何等的功劳？郡主出息大了，许家的祖坟必得是冒青烟了呀！”
　　许璟发白的脸上，神色蓦地一下，也变得和裴小侯一样震惊了，她瑟缩手抖，不管不顾扔了强弩，调头就往城楼下跑了。
　　当夜营中，窃窃私语者颇多。
　　许璟心头憋着一口气，自己跑去校场射箭，被火盆照得通亮的校场，她一个人射箭、拾箭，来来回回累得满头大汗，却不肯停，一箭又一箭地射出去，再捡回来，她力气一点点耗尽，手越抖越厉害，后来已射不中靶子。
　　围观的人渐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听得清了。
　　许郡主羞恼摔了弓箭，低头快步走出校场时，撞到闻讯而来的裴琦先和云炜，裴小侯伸手扶住她，温声地问：“郡主怎么独自在这里？”
　　她不答，一把推开他，径直走了。
　　怕走出去听见众人的闲言碎语，更怕其他人用异样看怪物似的眼光看她，所以许璟躲在帐中不出去，来的人也一概不见，这样安安静静过了几天，有一天傍晚，青荷出去给她端晚饭，不曾想等着等着，最后进来的却是端着饭菜的裴小侯。
　　许璟披衣站着很意外，裴小侯爷微微一笑，解释说：“青荷给你做点心去了，她怕路上餐食粗陋，你吃不惯。”
　　“路上？”
　　“是，我们要回去了。回帝都，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