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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宫廷(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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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水街远离王侯宅邸,往来多是寻常百姓、小贩,此刻人来人往,嘈杂喧闹。
华贵的马车行驶其间,非常引人瞩目,但很少有人敢直勾勾地盯着瞧。
也因此,察觉到暗处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戚笙索性大方地探出了头,仿佛对人声鼎沸的街景非常好奇似的,左顾右盼,满脸新奇。
片刻后,他找到了那道目光的所在。
那是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男人,粗布麻衣,微微驼背,但沉稳的步伐依然泄露出他是个练家子的事实。
戚笙注意到他略显深邃的、有些异域风情的五官,想了想,命马车停下。
刘彦奇怪道:“怎么了?”
戚笙笑眯眯地:“我刚刚看见街角有家糕点店,样子还挺新奇的,想去看看。”
刘彦眼睛一亮,嘴里却下意识贬低道:“这外面哪有什么像样的糕点?你要是好奇,我叫人……”眼睛盯着外面各式各样的摊子打转,他改口道,“咳,我亲自去给你买来瞧瞧吧。”
说完,刘彦挺胸抬头、很有哥哥范儿地下了马车,一个侍卫跟在他身后保护。
戚笙见他走远,扬手吩咐侍卫,语气里带着点儿天真的任性:“那边那个人我不喜欢,你们去把他抓了,揍他一顿。”
侍卫:“……”
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敢抗命,两个侍卫当即走向人群。
暗处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不对劲,正心里疑惑,就被突然按住了,立刻剧烈挣扎起来。
两个侍卫原先还同情这人,现在却发现有些不对劲了:这是个练家子!再细看此人容貌,分明和辽人有些相似!
正惊疑间,娇贵的小皇子已经从马车上下来,兴致勃勃地要来看他们“揍”人了。
侍卫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决定,先让皇子解解气,然后再由人把这人送到稽查司去好好查验一番。
周围已经有不少目光看过来,为了不引起更大的骚动,男人被他们压到了一条偏僻的胡同里。
戚笙走在他们后面,满脸兴致勃勃,让想要劝他回马车上的侍卫住了嘴。
——跟这样出身尊贵、没吃过苦的熊孩子讲道理,完全是自讨苦吃。
男人见自己势单力孤,索性放弃了抵抗,嘴里不住辩解伸冤。
侍卫们铁石心肠,干净利落地搜了他的身,搜出路引两份、银票数张、匕首一把。
男人刚开始还淡定,等到匕首被从暗袋里拿出来,面上闪过不易察觉的惊慌之色。
戚笙从侍卫手里拿过匕首,似乎有些疑惑地出声道:“这匕首好像在哪里见过……”
男人猛地盯住了他。
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公子穿着鹅黄锦衣,是富贵人家常见的样式。他腰间挂着两枚玉佩,其中一枚上赫然便是五爪龙纹图样。
这是文朝皇帝的儿子!再不济也是个显赫宗室!
察觉到男人的目光多了一分炽热,戚笙便知道他注意到了自己刻意显示的身份。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手里的匕首,似乎在回忆到底在哪里见过,心里却了然,这是戚衡阳贴身的匕首,传自前朝皇室的宝库,削铁如泥,极其锋利。
这把匕首戚衡阳从不离身,眼下却换了主人。这些天传入耳中的消息陆续串联,戚笙陡然有了猜想。
这倒是巧了。
他暗道,原先还想着要从哪里找机会对自己下手,现成的机会就送上来了。
戚笙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男人,冷哼道:“你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像好人,还敢喊冤?你们先揍他一顿,看他交不交代!”
侍卫心道,要是让这位皇子殿下去断案,天下不知道该有多少冤假错案。
这样想着,动作却不慢,直揍得男人哀嚎不断。
然而,极其隐蔽地,男人比了几个手势。
——“有大鱼,计划改变,速来。”
艳阳高照的天气,文朝尊贵的太子殿下身上却莫名感到一丝寒意。
身处破败脏污的柴房,他双手被缚,闭眼靠在墙边,简衣陋裳,却依然像是高居华堂般透着矜贵的气息。
门外一名看守透过狭小的窗户向里面看了一眼,不快中也有几分佩服:“这文朝的太子还真是个硬茬子,在我们这儿呆了这些天还跟没事人似的!”
另一人接话道:“不过是想着会有人来救他罢了,嘿嘿,眼下不过是顾虑人多眼杂,不好下狠手,等到了咱们的地盘,管叫他好看!”
这时,院外传来声响,这两人立刻防备起来,等看见熟悉的面孔时又很快放松。
“怎么迟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别提了,路上再说!带上里面那个,咱们现在就走!”
听着外面的嘈杂声响,戚衡阳心里泛起一丝波动。他正思量到底是什么让这伙人改变了计划,罪魁祸首就被扔到了他身边。
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昏睡不醒,眉头却不安地皱着,随即像是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在他身上拱了拱,陷入更沉的梦乡。
戚衡阳:“……”
少年眼里闪过真真正正的错愕,他当然不会认错自己的弟弟,戚笙。
要说戚衡阳堂堂太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这就要从他去往青州的时候说起了。
青州大旱,按理说有朝廷及时救济,本不该有那么多流民。一开始戚衡阳也只是以为有官员玩忽职守,后来才发现,这里面隐藏着更深的纠葛。
他在这里面发现了辽族余孽的身影。
征西之战后,辽国灭,但辽国太子却不知所踪,藏在暗处伺机复国。
三年来,他们眼看文朝日益强盛,复国希望渺茫,搞起小动作来就越发频繁。
而戚衡阳既然察觉到他们的线索,就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只要铲除了辽国太子,辽国余孽就再也兴不起风浪。
也因此,他不惜以身犯险。
这些话戚衡阳当然不会告诉戚笙。
眼下他们身处一辆驴车中,被辽族人绑着,已经出了城。
戚笙已经醒了,紧紧挨着戚衡阳的肩膀,小脸苍白,咬着牙不肯露出害怕的样子。
戚衡阳不由想起第一次见这个弟弟时,他被内侍拉开,也是这样扬着头,孤零零地站着,骄傲又倔强。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怎么会不怕?
然而,因为知晓那些辽族人耳聪目明,怕他们起疑,戚衡阳抿唇,到底没有说出什么安慰的话语。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索性问道。
戚笙嘀咕道:“我和刘表哥出宫玩耍,看那个男人不像好人,就叫住了他……后来我看见了太子哥哥的匕首……”
他说的有些颠倒,戚衡阳依然听懂了,随即心中无奈。
这于戚笙来说,真是一场无妄之灾。若是他没有认出自己的匕首,那些人未必会一不做二不休地绑了他。
见戚衡阳许久不说话,戚笙似乎以为这个哥哥也在害怕。他努力镇定下来,贴着戚衡阳耳边小声保证:“我会保护太子哥哥的。”
孩子般的稚气、认真。
一双明亮清澈的眼里满是依赖与信任。
戚衡阳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注视了戚笙片刻,最后温柔地应道:“好。”
戚笙本意不过是戏谑他一句,在魔族,如果弱者宣称要保护强者,会被视为冒犯和挑衅。
但戚衡阳看起来居然挺感动的?
戚笙有些诧异。
时光匆匆,七天后,他们进入了宣州府。
听着许久未闻的热闹的喧闹声,戚衡阳目光中闪过一丝寒意。
敢这样堂而皇之地进入州府,朝廷里有人和辽族奸细勾结这件事,几乎可以盖棺定论。
他阖上眼,无声地等待最后一刻到来。
喧闹声渐渐淡去,变为肃穆的宁静。
戚笙心知他们大概已经进入了那些人的大本营里,而戚衡阳的目的大概就在这里。
连日奔波,哪怕辽族人没有虐待俘虏,戚笙也不可避免地瘦了很多,身上更是有些说不出的异味。
他心中感慨:自己为了好好扮演个纨绔这么努力,要是被以前的同伴知道了,估计要笑死。
不过……总算快结束了。
只等找个机会,实施自己的计划。
——出乎戚笙意料,这个机会很快到来了。
进入宣州府后,他和戚衡阳被关进宣州府一座郊外别庄的地牢里,据说那些辽族人的“主上”今天不在,要明天才会见他们。
戚笙心中无语,对212调侃道:“你说他是心大还是太蠢?”
绑了文朝的太子和皇子,不赶紧来处理了避免夜长梦多,等着人家大军开到你面前吗?
212想了想:“为什么不能既心大又蠢?”
戚笙:“……你说得对。”
夜色浓重,无星无月,地牢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戚衡阳的下属来了。
他们无声地立在黑暗中,等待太子殿下的吩咐,外面的辽族人却毫无所觉。
戚衡阳看了一眼角落里熟睡的戚笙,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
按照他的计划,他的下属会易容成他,代替他留在这里,拖延辽足太子的脚步。
而他则必须出去,面见宣州府还没有被收买的府将,才能调动兵马,以此将辽国余孽彻底围剿。
计划仓促,也没有想到阿笙会被绑来,他只准备了和他身形相似的下属,却没办法找人来替换阿笙。
若是明天,辽国太子提前发现俘虏换了人,那么被留下来的阿笙……
“殿下……”下属中有人轻轻唤了一声,声音焦急,却不敢过多催促。时间过的越久,他们越容易被人发现。
戚衡阳抿唇,在铁锁被撬开的寒冷声响中,终是迈步走了出去。
“保护好六殿下。”
地牢的门被打开,寒风倒灌进来,飒飒空气中,戚衡阳的声音轻不可闻,却清晰地传入地牢的代替者耳朵里。
然而,越不想发生的事情越可能会发生。
当辽国太子命人把戚笙和“戚衡阳”带到他面前,他身后很快有人发现了不对。
辽族众人一时大惊,将“戚衡阳”检查数遍,果然疑点重重。
辽国太子面色狠戾,一把握住了戚笙的衣领,逼问他:“你说,你兄长去哪里了?”
戚笙一声不吭,拒绝理会他。
早上,见到“戚衡阳”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的便宜哥哥已经被掉包了。
至于他在哪?
戚笙心说,估计快到你家门口了。
一夜的功夫,足够戚衡阳调集兵马。
僵持中,辽国太子渐渐失去了耐心,他深吸一口气,克制自己的怒意,“他把你丢在这里,你真以为他把你当成弟弟吗?本王听说,你和他并非一母同胞……”
手里的小少年睫翼颤动,却依然倔强地扭过了头,表示拒绝。
辽国太子冷笑:“好,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匕首沁凉的刀锋顺着脸庞下滑,一路来到掌心。
辽国太子脸上露出残忍的神色,轻蔑一笑,狠狠扎了下去。
削铁如泥的匕首刺穿手掌,戚笙的身体猛地一抖,滚落在地,蜷缩起来。
与此同时,外面响起了慌乱的叫喊。
文朝的兵马,无声无息地进入了别庄,张开大网,防止任何人有逃离的机会。
戚笙找了个角落缩着,尽量避免被别人想起。而事实上,文朝士兵的速度也确实快到让辽国诸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尽皆被俘。
朦胧中,戚笙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尖是淡淡的清冷香气。美中不足的地方大概在于,那双手正微微发抖,让他怀疑自己会被摔下去。
彻底晕过去前,戚笙心道:我都把自己搞残了,这下总能安心做个纨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