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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飞升从不挑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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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前有郑人买椟还珠,今有小狐狸囫囵吞丹。
白招拒发现内丹被当做花生豆直接嚼吧嚼吧吃下时,青风已经摸着暖呼呼的肚子,皱眉咂舌,嫌弃口味古怪难吃了。
对此,一向性情散漫恬静的白招拒难得的额头爆了青筋,颇气不顺地评价了八个字——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但吃了就吃了呗,还能拿它怎么办?自己手下的狐狸,自己宠。
由此,白招拒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事,当初站在诛仙台信誓旦旦说要重头再来的小仙官,真的下了凡后,对成仙一事,并不热衷。修炼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天乐呵呵地忙东忙西,就是不忙参道进修。
白招拒站在枝繁叶茂的桑树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小狐狸摇着尾巴跑来跑去。
它最近养了几条蚕宝宝,看得比自己还重,每天傍晚拉着白招拒钓完鱼虾就来摘桑叶。它的身量不及白招拒,大多时候,都是在下面指挥白招拒上树。
今日照旧。
摘了底下一圈几片稍稍能看得过去的桑叶后,它溜溜达达回到白招拒身边,理所应当地指了指树,示意要他上树。
因为根基差,妖力弱,所以至今都无法化形,不能开口说话。
白招拒眯眯眼,忍不住怀疑,这位狐狸仙官莫不是压根就不想再重返天庭?
青风哪里管他在琢磨些什么,把他连拖带拽拱到桑树下。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群芳争艳的时节。
站在此处往北看,正好可以看见鹿吴山主峰。一座崔巍高山,挺拔险峻。崖间花木争奇,松竹斗翠。尤其是山腰上大片大片的枫叶林,颜色青翠鲜嫩,尤为好看。
青风喜欢秋天,也喜欢枫树。枫叶青翠时是低调内敛的温柔,染红后是张扬肆意的霸气,矛盾又和谐的气质别具魅力。
青风默看景致,不知不觉走远了几步,没过多久,似乎有人从山下上来,说话声越来越近。它仔细一分辨,发现居然是专门负责给赛太岁征收保护费的豹爷和兔哥!
他们两妖哼着巡山的山歌,拎了只丁零当啷作响的布袋,正从小道朝这边走来。
那布袋发出的声响,青风简直不要太熟悉!正是赛太岁用来征收保护费的琥珀石!
琥珀石经过炼化,成为能够存储修为的宝物,往精怪们的脑袋上一放,自动自觉地吸走该上供的修为量。
之前赛太岁广发请柬的时候,请柬后头就坠了块琥珀石。看来,今天豹爷兔哥正在回收琥珀石。
真是狭路相逢,青风见了他们,脚踩西瓜皮就想溜。
谁知被眼尖的兔哥一眼瞧见,赶忙跳出来,结巴吆喝道:“巧、巧得很!咱、咱少走一截路!站、站住!”
豹爷腾腾腾赶上前来,一把揪住青风的后颈,拎小鸡崽一样把它逮住。
青风嘴巴一瘪,经过一番并没啥卵用的抵抗和挣扎后,苦哈哈地顶着一小块琥珀石,眼睁睁看着被吸走三个月的修为。
随着体内精气神的流失,小狐狸最近刚养出的圆润脸蛋渐渐从两颊凹下去。脸一瘦,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愈发显得大,嵌在巴掌大的锥子脸上,再添上两个烟熏般的黑眼圈,简直活见鬼。
青风的腰杆渐渐弯下,在兔哥把它脑袋上发绿光的琥珀石拿下后,弱弱地急喘了两口气。
“还有你的亲戚,另一只丑狐狸的,你继续替他交?还是他自己来?”豹爷粗声粗气道。
还能他自己来?
青风虽然虚得很,但一听这话眼中立刻炯炯有神。
“他是否已经具有本山缴纳保护费的资格?”豹爷有模有样地从怀里掏出另一卷本地妖口普查表,抓着根炭笔开始写。
青风两眼懵逼,资格?缴保护费还要具有资格?哦呵呵,它突然好想失去这份资格哦。
兔哥开始科普,忽略它的结巴时间,简要概括如下:
一、在本山境内居住时间超过三个月;
二、具有修炼能力的成年妖怪;
三、单身妖拥有独立住所,已婚妖与配偶共有住所。
前两条兔哥还没说完,青风头点得宛若小鸡啄米,就在最后一项上犯了难。
很显然,白招拒同它一样,是只没人要的单身狐,他目前在它家蹭吃蹭喝蹭住,没有啥独立住所。
在青风正在为卖不卖道友而纠结时,不远处的白招拒摘了满怀的桑叶,几个起落间恰好落在隔它不远的一株老槐树上,红的毛皮,绿的叶,奶白的槐花,相映得趣,分外和谐。
青风听闻动静,抬头一眼看见的便是白招拒的嫌弃脸。
它眼一眯,不假思索地抬起胳膊,尖尖的小爪子指向树上观戏的红狐狸。
——这种事,自然是死完贫道死道友,不能一个人吃亏。
白招拒一愣,无语地哼了声:“真是……蠢瓜蛋子。”在豹爷和兔哥的注视下,认命地飞身跳下树。
……
最后,一身红毛黯淡到发灰的白招拒无力地叹了口气,脚步发飘地走到小白狐狸跟前,与它一起在芳草坡的青青草地上并排躺好,晒完太阳晒月亮,用这种最远古的方法吸收日月精华,回本固原。
月辉明亮,群星闪烁。西方主星未归位,连累得那一片天空的众星颜色皆黯淡。
白招拒枕臂躺在青风身侧,夜风吹拂如墨长发,他敛了唇边轻淡笑意,有暗金流光从瞳中渐渐流逝,眼底湛然神光泯灭,草坡上仍是那只红毛白耳的洒拓狐狸。
看样子,他只能再在人间多留一段时间了。
“往事已矣,赌气无用。明天开始,我重新教你修仙之术,可好?”
没有回复,静卧一旁的小狐狸已经抱着他的毛绒尾巴睡着了。
与此同时,鹿吴山的洞天福地中,赛太岁一边听着手下众小妖汇报当日工作内容,一边一颗颗检阅琥珀石。
正说到新增妖口时,赛太岁手心里的一块小蚂蚁琥珀石突然散发出淡金色的光芒,一下子照亮了整个洞天福地,一股强大而又万分熟悉的神力从琥珀石里冲出。
那一瞬,赛太岁想起了曾经被那个男人征服的恐惧,他连忙撤手,将琥珀石丢回布袋……
当芳草坡上白招拒新建的小木屋工程快至尾声时,赛太岁的寿宴如期而至。
寿宴前一天,青风就暗搓搓地开始清肠胃,就是为了能敞开肚皮大吃一顿,把折进去的老本吃回来。
结果一阵折腾下来,再加上被吸走修为后精魄不稳,到了傍晚,整只狐狸反而废了,病恹恹地躺在小木床上,双眼失神,萎靡不振。
白招拒守在床边,一爪执书,一爪从容不迫地给它揉着小肚子。
他最近迷上了煮茶论道,不知从哪里搜了本专门讲泡茶的书册,每天看得津津有味。
眼看赴宴时间快到,而他一点出门的意思都没有,青风不免着急,连催了他好几次。还是最后听到它小肚子传来“咕咕”挨饿的声音,白招据才露出一副“纡尊降贵”,勉为其难去看看的模样。
青风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担忧:你这样出门,容易被打的。
最终青风还是咽着口水,挥着小爪,满眼羡慕地目送他赴宴。人走后,才想起自己好像从未带白招拒去过洞天福地,方才出门前应该画张小地图给他,也不知他能不能找对方向……
青风在担忧中慢慢睡着了。
此时正直倦鸟归巢,乌金西坠,山间一路上飞泉瀑布,瑶草奇花,景色美不胜收。
白招拒无心赏景,径直去往洞天福地。
快到时,忽听得前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不觉驻足望去。
只见洞天福地入口处,一排旌旗迎风招展,百株鲜卉花团锦簇,三五成堆的妖精小怪笑语寒暄,妖娆娇媚的花妖艳鬼巧笑倩兮。
远远看去,各色妖气盈沸喧天,好不热闹。一切都与他记忆中清冷的洞天福地相去甚远。
白招拒微微一笑,却也释然。沧海亦能变作桑田,往来多少岁月,洞天福地不再是他在时的情形,正如他此刻的心境也与曾经端坐天宫时的迥异。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天地有天地的定律,皆强求不得。
递了帖子,他同众妖一起入了府。
洞天福地内摆开数百石桌石凳,般般整整,桌上美酒佳肴,山珍海味,鲜果野菌,数不胜数。
鲜杨梅野桑葚,滋味酸甜;黄枇杷粉蜜桃,连枝带叶;绿皮红囊甜西瓜,硬壳软肉奶椰汁。洞天福地内,不分四季八时,天下的果蔬应有尽有,产之不尽,取之不竭。
山野妖怪独来独往,孑然一身,不分长辈次序,也不论本领大小。坐下便是兄弟,端起酒杯就是朋友,推杯换盏,吃瓜食肉,尽情享用起来。
白招拒随便找了个空座,就着夜光杯饮了几口葡萄美酒后,堂而皇之地拿出一个提篮盒,挑挑选选开始打包。想到少有那小狐狸不吃的东西,他便每样都捎带了一份,即使是不好携带的鸡汤,也没有被他落下。
没多久,整张桌子的妖怪都注意到了他的行为,笑过之后,也觉得有意思,纷纷动手给他递还没未收录的食物。
“是给家里小娘子带的吧?我家也有个贪嘴的婆娘。”
白招拒歪头,懒洋洋的眼眸眨着笑了笑,“家里是有只贪嘴的,不是小娘子,是小狐狸。”
“果然,狐狸的伴侣只会是狐狸啊!”
狐狸一族善变幻,多数貌美绝伦,而且它们性喜亲近凡人,多为情爱所耽,还是个外貌协会,所以妖界有个众所周知的流言,狐族择偶,若非凡人则家里就有,意思是狐狸挑伴侣,只从狐狸和凡人里头选。
伴侣吗?白招拒不置可否,也算是吧,若更准确点,是一同修行的道友。
若是小狐狸在场,肯定要叉着腰跳出来反驳,吃它的喝它的还睡它的,分明是二大爷!
一想到它那气鼓鼓,却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憋屈小可怜样儿,白招拒不由得扬唇一笑,并未发觉自己的眉眼间尽是温柔多情。
周边妖怪见他神情,不觉甜软了心肠,更加热情给他打包食物。
就在众妖一片和谐,欢声笑语中,天上忽而祥云缭绕,瑞霭缤纷。空中传来嘹亮仙音,一对鸾凤翱翔飞入,在洞顶盘旋回绕。
众妖何曾见过如此阵仗,只知是天降祥瑞,大吉大利,纷纷交口称赞,对赛太岁的贺寿排场更是叹服不已。
在座中,唯独白招拒无奈地摇了摇头,轻笑一声,闲闲饮尽杯中玉液琼浆。
那对鸾凤化作一对仙童仙女,执着幢幡宝盖,端着紫金仙袍,往洞天福地深处去。
正躲在里头嗑丹吸石的赛太岁一脸懵逼地被揪出来,换掉大红寿袍后,在仙童仙女的左右挟持下,乘着紫金祥云,白日飞升而去……
鹿吴山上赛太岁飞升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三界。
有人欢喜有人愁。
——南天门等得望眼欲穿的西帝麾下的百八十位仙官,齐刷刷沉着一张脸,怒目瞪着眼前的新晋仙官,咬牙切齿说出三字脏话后,甩袖而去。
——当晚来赴宴的众妖怪兴奋骄傲不已,原来传说中要应世的大人物是赛太岁!先是白帝,后有赛太岁,他们鹿吴山当真是个修炼的好福地
——当事人赛太岁,准确来说,曾经的白帝坐骑之一,狻猊,如今新晋的晖耀小圣,满心愁闷,委屈巴巴地徘徊在南天门,不愿往里去。若他想成仙,当初又怎会私自下界当山大王?低调地在鹿吴山上蜗居着,好不容易等到正主殒身,想着终于能快活了,谁知好端端办着寿宴,又莫名其妙飞升上来,真是委屈都没地儿说去!都怪那颗破石头!叫他查出来是谁往里头存了百年修为,他定叫那人好看!哼!
吃饱喝足的青天也欢喜,它摸着鼓胀胀的小肚子,满足地在木床上打滚。
总算是赚回来一波!
可它的好心情也没有持续很久。
白招拒替它擦干嘴洗净脸,将从赛太岁处拿的一葫芦金丹放在它枕边。略作收拾后,在另半边床上躺下,把香喷喷软绵绵的青天揽入略带酒香的怀里。
在青天也不知是困的,还是醉的,迷迷糊糊时,听见他轻声在它耳边道:
“……我明日便搬出去。”
“!”青风蓦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