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十二月夜》姬二旦

18、【第十八章】杏肉脯

　　刑部的官差随着吴世钩一道回了义庄。

　　“大人这边请。”吴世钩跳下了马，将缰绳交由别人。

　　而推开了停尸间的木门后，沈缚才发现吴世钩带来的这位不是其他人，正是祁知猷。眼中微微讶异，起了身行礼问道：“怎么祁大人来了？”

　　“路上正好我遇上你们义庄人，于是就直接过来了。”祁知猷拿了随身携带的箱箧，径直走到停尸台边。

　　崔芷亦是行了礼，沈缚便是拉了她出门。叫人替她温一温茶水，再回到停尸间，见祁知猷已是换上了围布，卷起了袖子。

　　于是沈缚便在边上说：“昨日我见事发有疑，情急之下想缓住他们这个戏班子。便未告知他们有何异常之处，离开之后赶紧去了刑部。但今日这个案子他们还未上报，也没有人先行在昨夜检查。我不晓得他们此后有没有对尸身动过手脚。”

　　这句里的他们是指戏班子里的众人，而祁知猷听在耳里，想得却是刑部那群所谓的同僚们。若是命案，刑部督捕司必得当夜及时出动，而眼下他还未从下属处听到这案子，想来是被人压下未让他知晓，或者笔录还留在督捕司处。

　　无论是哪一个缘由，祁知猷都觉得不同常理。

　　“说一说昨日的情况。”他挽起了袖子。于是沈缚从观潮开始，再到确认死亡，再到去刑部报案的经由都捋了一遍。

　　祁知猷带着皮套的手，再完完整整地摸了一遍王宵的表皮的肌肤。早就已经僵化了，这面色青紫，较之昨日更为可怖。

　　摸寻到了王宵手掌处的茧，再翻看了右手，都是在相同的位置。舞龙舞旗者贯如是，并没什么异常。

　　于是祁知猷拿了细刀，剖开了王宵的咽喉。此时血已经是凝住，因此并未过分弄脏祁知猷的袖子。

　　沈缚见食道完好，心下了然，因而此毒并非取人性命，而是暂时断了人的呼气，以产生窒息之感。祁知猷在他气管处找到了疑似药粉的痕迹，取了纱棉蘸上这些沾血的粉末。

　　又再划开了他的胃部，沈缚见到了未消化完全的残渣，肉眼无法分辨是什么，唯一能瞧出模样的，只是其中色泽鲜明的橘色蜜饯。

　　祁知猷拿了镊子将蜜饯钳了起来，放在瓷盘的纱布上。

　　沈缚看了一眼，是杏脯。

　　“若要下药，便是下在这杏脯之中。”祁知猷说。

　　“我已经让人前去戏班，想来此时应是搜寻到了什么。”他看了一眼被他剖开的尸体，又瞧了一眼沈缚，与她说：“接下来，辛苦沈缚姑娘了。”

　　沈缚应了下来，皱了皱眉头，纵便觉得，缝起来委实有些费功夫了。

　　“崔芷姑娘就在堂上坐着，祁大人可先去问一问她，我在这里处置完了再过去。”

　　“崔芷？”祁知猷似是听闻过这个名字。

　　沈缚不解，但她答：“就是方才那位姑娘。”

　　祁知猷回了一声好，应了下来，沈缚送他出去，向江偃唤了一声，招了招手，未关紧暗室的门。

　　走到塞了冰的停尸台后，沈缚蹲了下来，掏出了火折子，替这位王宵点了一盏长明灯。

　　严笙阖上了门，走了两步，拉开了沈缚围起的素帐。

　　“王宵的尸首放了一夜，已经僵了，我一个人短时间之内推不动，是而想让你帮我一起按压揉捻。”

　　严笙愁着眉：“戏班子里的人，体格倒也皆壮硕。真可惜了。”又道，“阿缚姊姊还想着我。”

　　“晓得这身材合你胃口，骨骼肌理分明倒也方便你画血脉图，我也不是总叫你帮忙做些费劲的活，”沈缚将剪子递给他，“你替我剪一段羊肠线。”

　　严笙将针穿好，交给了沈缚，而她双指按压住被祁知猷划开的皮肤，将针刺入王宵的喉口。

　　出来的时候崔芷已经擦干了眼泪。堂前又多了一位佝偻着背的老汉，脚上着着一双新制的紫檀布鞋，说自己是王宵的父亲，此时正在同崔芷说着些什么。

　　祁知猷坐在一旁，督捕司的差役正在同他说话。又递给他了两袋杏脯，一袋被包装好，上面用红纸写了崔芷的名字，另一袋已经是被拆封了。

　　当下检查出来的结果和验尸所得一致，确实是在杏脯中下了毒。

　　而写着崔芷的那一袋，没有异常。

　　崔芷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看了一眼方关上门的沈缚，低头喃喃道：“我和他都喜食蜜饯，前两日他说永泰铺子新上了杏脯干，问我要不要吃。这一袋定是阿宵哥要给我的，可是……铺子里买来的东西怎么会有毒？又是谁下的毒？”

　　而王老汉却是面色古怪，哭哭囔囔：“我儿的命啊！大人一定要替他报仇啊！”

　　祁知猷拿过这两包杏脯，那一袋用油纸包裹的未拆封的杏脯干用细麻绳扎好。祁知猷看了看插在麻线与油纸之间的红色宣纸片上写着的崔芷二字，问她道：“王宵会写字吗？”

　　崔芷上前看了一眼纸上的笔迹，说：“这是他的字。阿宵哥会写，但写得不好。”

　　沈缚想着因而这个字是买来的时候掌柜写的，在称量好被包裹起来的时候就应该盖在上头，再用麻线绑起来的。

　　可是这一张红色宣纸的褶皱，同麻线捆绑的方向并不同。那必定是有人事后动过了那张红纸，将这两袋杏脯，调了个包。

　　而听祁知猷说：“刘固，你去一趟这永泰铺子。”

　　“祁大人，不如让我去吧，”沈缚忽地说了一句，“我偶尔也会去几次那果脯铺子，和那钱掌柜也或许认得，若刘捕头去问，怕是打草惊蛇。”

　　祁知猷知沈缚用意，不是自己分内之事却依旧自高奋勇不过是因为他先前说的一句话。她想尽力而为，祁知猷自然会给她这个机会，便同意了下来。

　　此时崔芷和王老汉也屈身下来，道了一声谢。

　　被沈缚连忙扶起：“王老伯、崔姑娘不必如此。”眼光落在王实盛手上，却发觉这位老汉的左手竟然只有三只手指。

　　*

　　沈缚还是跑了一趟城南的永泰铺子。

　　钱掌柜见有客上门，喜笑颜开：“沈姑娘今日要买些什么？之前买的蜜饯可合胃口？现时兴的果干我新进了几种，宫里贵人们如今都爱买一些雕花蜜饯，放在家中待客，味道甘甜又增了几分雅致。姑娘可要看一看？”

　　沈缚便瞧了一瞧柜面上的一格，几颗蜜枣去核镂空做成莲花灯笼的模样，虽不比宫中精致，但也十足可爱。只是沈缚没那么多时间细究，便开门见山地问：“不晓得钱掌柜还记不记得江干戏班王宵买的是哪一种杏脯呢，听说是您家铺子里买的，不知道味道怎样？是酸甜还是咸甜口呢？”

　　“哦，是那一款。”看着他指了指东面角落里的格子，走过去拿铲舀出来一颗，交到了沈缚手上。

　　沈缚嗅了嗅，听钱掌柜道：“姑娘尝一尝？”咬了一口橘色剔透的杏肉脯，果真不似其他蜜饯一般甜腻，果肉还有几分爽脆，由衷地道：“好吃。”沈缚看了一眼钱掌柜道：“称一些吧。”

　　钱掌柜笑着说好，拿了一个纸袋，沈缚想了一想，对钱掌柜说：“能不能分开装好，我带点回去分一分，两袋好了，或许要写个字区分开来。”

　　“没问题，”钱掌柜又从抽屉里取了一张红纸，“姑娘自己盛，差不多了再交给我。”取下了笔架上的一只狼毫，笔尖舔了墨，又问：“沈姑娘是么？我就写一个沈字。”

　　沈缚摇头却是说：“写崔芷。”

　　钱掌柜一怔，笑着说：“沈姑娘同戏班子里的崔姑娘也认得？”落笔顺畅，字迹同方才见到的一模一样。

　　“时常去看她的戏，也就认得了。听王宵说崔姑娘喜欢，想着也给她买一些。”

　　“昨日里王兄弟来我们家铺子买零嘴儿，也是让我写了字分给崔姑娘，后来朱班主也来买了一些，也不知道是给谁吃的，说要拿回去。今日你们再来买这些，她如何吃得完？”

　　“诶，这样么？崔姑娘不知要吃到何年月，”沈缚看向钱掌柜，“只是……这个杏脯不能放久？”

　　“那倒不是，能放上半年有余。若是放在地窖里冰着，估摸可以放上一年。只是总归新鲜的好吃。若是放久了坏了肚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那王宵给崔姑娘盛了几两？自己又是多少？”

　　“倒也不多，加起来不过十二两。”

　　闻言，沈缚有些踟蹰，因她记得从王宵屋子里寻到的，用袋子包起来的一袋，以及被他吃剩下的，加起来足不止才十二两。

　　这头钱掌柜依旧在道：“崔姑娘年纪小，但一身好本事，上个月我还同我几个闺女去钱塘江看了潮水，她扮了哪吒，演了一出割肉还母，剔骨还父，那叫一个情真意切的精彩，我小女儿才三岁亦是被感染，哭了好一会儿。”他又将沈缚选好的包了起来，用红纸压好，再用细麻绳系好扎了一个结，交到她手上。

　　谢过了钱掌柜，沈缚掏出了三十文，交给了掌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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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冰/恋/爱/好/者/严/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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