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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金丝雀 ...


  •   屋里只有她二人。

      沈缚趁无旁人在,便拿手搭脉。摸寻检查了一遍他的身子,并没有发现新的渗血伤口。解开他的腹带,又见到他胸下有一道极深的伤痕,不敢想当时情景,这是沈缚第二次看到了这般的狰狞,却还是令人生惧。少年衣物也极为简单,没有多余的口袋。

      就像是被彻底剥离出来一般,身上没有任何与他相关的东西存在,彻彻底底干净得很。

      除了来时那条已经被扔入焚化炉的衣袍,上头有个小小的杜鹃鸟儿,再无其他印记令人生印象。

      寻觅无果,若说他身上没有半点武器,她是绝不信的,只是此时她却找不到任何利器,只能替他擦拭脸面。

      忽地想到了什么,沈缚便拿手紧捏住江偃的下巴,也是趁着他昏迷方敢如此为非作歹,用力掰开他的嘴巴。少年牙尖上还有血渍,而舌苔泛青,也看不到什么沈缚猜想中的药末。因并无所获,只可再眼巴巴地等着。

      *

      仿佛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噩梦里面。

      江偃额头渗了细密的汗珠。枕边亦是被汗湿。

      浓稠不见五指的深夜,血溅起如曼陀罗的妖冶。热血铺面,他却不见深衣染脏。稍稍一讶异,便陷入更深更黑的狭小空间。

      他想伸手挣脱,伸手却见一把细长的偃月刀。

      浅白的圆月悬于上空,潮起潮落,白浪卷边,夜风吹起他束起的发丝,耳旁是呼啸的风声以及浪潮的拍打江堤之声。江山偃月,海上潮生。

      他只觉胸口如撕裂般疼痛,无法站立,气急血气上涌,嗓子腥甜,猛地呛出一口血来。

      低头看,胸腹已是被尖刀贯穿。

      耳边人声道:“你活着,便是他的影子。”

      *

      而钟大夫来后诊脉许久,写下一张方子,说是先服两剂药。

      “像是普通风寒,脏器是打斗受了损,看上去可怖了些。不过他脉象虚浮,却也不能说无力,总觉有一道似是按压其中,克制不发。老夫行医多年,原先也未曾见过这等奇异的现象。我回去再同人探讨一番,方可后续用药。”

      沈缚忽地问:“可有性命之忧?”

      钟翎笑了笑:“小沈姑娘还是莫要太过担心,这个年纪的少年郎,身子骨最是健壮,若只是小小风寒,病来的快,去得也快。”

      “怕什么,死了还是你替他收尸。”严笙从来也不知轻重地对沈缚说。

      “笙哥儿。”沈缚语气重了些,提了笑又对钟大夫道:“多谢大夫费心。”

      “小沈姑娘还是这么贴己,待公子醒来之后,再差人来我医馆告诉一声,我来替他再诊一诊。”

      *

      梦境转换,是连雨时节,黄梅的天。

      一红衣少年,头戴竹笠,单手握刀。

      大雨连绵,雨丝落在帽檐,沿着斗笠连接成线,落入青石地上,倏忽弹溅起。

      身前是数十位彪形大汉,将之团团围住。

      “莫要挡道。”竹笠戴得极低,盖住了一双瑞凤目。

      “挡得就是你的道。”为首之人大笑出声,手一挥,四周便是一哄而上。

      红衣少年退后一步,勾了勾唇角。

      亮刀出鞘,凌波划圈,一地水花恰击入将身周人的眼。

      纷纷捂住眼吃痛喊叫,而其间一大汉猛地喝道:“抓住此人,别让他逃了。”

      握紧了刀,又围了起来。

      “不要命吗?”少年笑得清冽,少年拿刀指顶着众人的胸口位置,好似真挚地发闻,说着再寻常不过的话。他一身红纱,反生了妖冶。

      抽刀断雨,身形快不过一瞬,刀尖轻点地,还未让人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大汉们便是逐一倒地。

      而待少年收了刀便是往前,却是被闻到背后异声,转身便见大刀往他心口刺过来。

      来不及抽刀抵挡,猛地低身,绕过刀身,一脚绊住来人,双手扭过握刀之手,硬生生将刀反向往那人身上砍去。

      一顶膝盖,一把把那人撂倒。夺过他手中的刀,一刀贯穿,又利落抽刀,竟如行云流水。

      大汉死时面目狰狞,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溅到了少年的眉梢,令之微微皱了皱眉头。

      身后似是有马蹄声,少年转过身去,路的尽头,有一辆六辔马车,徐徐驶来。

      拉低了竹笠,少年纵身跳跃,侧身藏到巷口,竖耳听车轮辘辘。

      雨声极大,而他听闻车夫似是与车内人轻言,继而便是掉头向来处驾去。

      这位红衣少年此时已是拔了刀。脚尖点地,在雨幕之下逆风飞奔而去。百步之后便是攀上了车厢,从后窗一个翻身,滚入了车内。

      刀已经搁在车内人的脖子之上,刀锋之凌厉,脖颈已是出了血。

      而非他所要寻之人。

      少年手一顿,对上一双泛红的杏眼。

      原是早已调虎离山,少年被戏耍了一通。

      问着面前似是二三十余岁的宫装妇人道:“皇后呢?”

      妇人落泪说不知:“我仅是替娘娘坐在这里,其余一概不知。”

      少年闭了眼,心中已明白中了计,若是再久留,性命方是不保,拔刀便是要取此姑子性命。

      泪水涟涟,妇人几乎是泣不成声,又惊又恐,面色慌乱,瞪大了眼睛:“求少侠饶命,我家中还有一幼子……”

      未等她言毕,红衣少年的刀就快人一步,鲜血沿着刀锋流至他指尖。

      却忽地收手,终是未下狠手:“你且不用说话了。”

      动了手,挑断了她左右两侧的声带。

      猛地,少年面上被血洒满,而他却未一眨眼。

      等少年翻身出了马车,消失在雨中之后,那姑子方是挪出了车厢,伸手呼救。

      他立于青瓦檐,拭了刀后,向远处眺望,见那马车一路向南行未停,才褪了红衣,摘了竹笠。血混于赤色的深衣之上,粘稠不堪的液体仿佛一下子被尽数吸收,便什么也瞧不出来。

      雨丝贴面,他坐在屋顶,任由黑发青衣湿透。

      烟雨蒙蒙中,辨不出少年郎的神情如何。

      却总有人道,他是在笑。

      倘若生来未曾有任何意义,豢养哺食,只为做人替身,用以假以时日取代他人,倒不如说正如泥偶如土像。

      雨丝脸面,如织如幕,黄梅连雨,像是又再度沉入江底。

      梦唤起早该忘了的记忆,令人无可防备。

      浑身透凉,双手注铅。

      耳涡被灌了水,仿佛是隔绝的虚妄。

      他从来只孤身一人,独行苟活而非为自己。

      在深沉不见底的江海之下,他是他人的倒影。

      刻薄还是温润?疯狂还是克制?他越像他人,便越不像他人。仿佛是为了自证一般,想要撇清这其中所谓的联系,为了向世人表明,他是自己。

      而被圈禁,而被掷入水底,被告知:没有世人,更没有所谓的自己。

      将一切抹杀尽。

      待潮汐落,江海上的日光殆尽,整片水域皆被融入浓稠的夜里。

      可为何觉得有人在遥远的水面之上注视着他,通过一双不露神色的沉静眼睛,还想要将他看透一般。

      沈缚替他换了一块汗巾,擦了擦他的脸,而见他眼睑微动,停了手。

      少年睫毛如扇浸湿,睁开眼的一刹那,似是敛尽了这夜月的清亮。

      不得不说,少年是美的。恰到好处的眉弓,深绀的瑞凤眼眸,浅淡若笑的唇角,似亲近,似疏离。这般光洁如玉山倾的面容,是会叫人心烦意燥的。

      “醒了?”沈缚望向他的眼里尽是复杂情绪,不知以何面目相对,如今倒似又做了一次好人。

      听闻沈缚如此道,少年好似方从浑浊的梦境里初醒。迟迟不做声,而眼中缓缓地露出了一丝不可置信,像是根本不敢相信他眼下竟然无事地躺在这一间早就替他备好的屋子里。

      少年不知,她对他是什么心情?

      沈缚觉得自己无需对他再有什么怜惜,他二人本就互无关系。可在觉察到江偃胶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后,浑身不自在。

      那是一只小兽在狩猎时方会露出的神情,充斥着欲/念,却并不自知。

      她不是他屠猎捕获的猎物,自然不愿被如此看待,沈缚不多言语,便离开起身,想要离开这尺寸之地。

      而江偃见她站起,心下忽然微动,伸手一把紧扯住她的手腕,强硬至极,可又不知为何心跳如鼓。

      他的手心微热,沈缚的皮肤与之所接触之处更是发烫。高烧的少年温度未褪,触碰他人倒如烧红的铁般,仿佛一相触,便会在肌肤上被烙下伤痕。

      不晓得江偃的喘息为何绵长而释然,许久,竟生出了一丝餍足的意味。可少年的蛮力使得沈缚一下子跌倒在床沿,头磕到了床柱上。

      沈缚的额角有些疼,而比之更疼的是太阳穴。

      听到撞柱的响声后,江偃才后知后觉地揣摩起自己方才为何如此的缘由,似是大惊般,猛地放开桎梏着他人的手。

      看不到他的神情,暗暗沉沉的静谧夜里落下一地月辉,这一地白纱叫人辨不清萧索还是暖意。

      沈缚捏着的汗巾的手被甩开,她险些跪在地上。

      几乎是停了心跳与呼吸。身子亦是不敢动分毫,良久,久到她觉得地面上的影子都移动了一分,她垂了眼,用那只空闲的手揉了揉撞到的额角,蹙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做什么?

      怪自己脑筋动得太快了,从未尝到一丝清甜。而被人多关心一分,就方寸大乱?他不晓得她的关切是从何而来,可方才一睁眼,他明明白白地看到沈缚的眼底唯有真,唯有他一个人存在。而今以为眼见为实,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甘味就让他乱了手脚。

      他不明白不了解,每每去探究心中念头,亦更加不自在,而望向那双掩着善意的双眼,心底竟是清亮与无措,他这般痴痴愚愚岂不是叫人笑话?

      还以为她的敬而远之的疏离不过表象,纵在暗处,属于她自身这零星的温暖是如何也掩饰不住,遮盖不了的。因他一醒来便望见她,不得不猜想这个人到头来是真的在关心他么?

      是在关心仅仅作为他的他么?

      到底她是怎么想?抵触、厌恶、猜忌、关切,还是见他这般境地的怜悯?

      是了,或许只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同情,本能的扶救而已。

      他们不过认识才几日,而他却有些奇怪。

      江偃倏忽明白了过来,恍然而后失措。白净如玉的脸上,或许是因余热未散,而渐渐泛红,轻轻暗自嘲弄,而后是自我厌恶:

      真是笑话。

      满手皆是酸涩的唐突。

      方才所接触之处是烫,而空开之后,只余彻骨的寒凉。

      说到底,他不过是想抓住触手可及的一束明亮的光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喂,春天到了,小江同学!
    ===================
    i understand了 点击是我自己点出来的 再见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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