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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风流王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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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话告一段落,谈璇起身,抖了抖衣袍,举步便要往外面走。
“谈璇,你去哪?”陆怀琪唤住她,飞速瞥了眼两名各自妖娆的花娘,然后用眼神问她:你走了我怎么办?
“方才连饮数杯,不知不觉便有些酒气上头了。我出去上个茅房,清醒清醒。陆公子,劳驾在此稍候片刻,我很快回来。”
谈璇迎上他的视线,明眸清莹灵动,里面依稀闪着促狭的光,带了一丝恶作剧的意味。偏生她的神情还特别坦然,仿佛完全没感觉到陆怀琪的恼意。
“不过嘛……”玉骨扇轻摇慢摆,她以扇掩唇,似是轻笑了声,“你若想与美人们谈心畅饮,我自然成人之美,不回来也是可以的。”
花娘神情暧昧,也跟着笑了起来。
陆怀琪起身,“等一下,我也……”
谈璇故作讶然:“难道,陆公子想跟我一起去茅房?”
陆怀琪气得瞪她,“谈璇,你……”
“你不去?那我去了。”说罢,她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便不再理陆怀琪的反应,转身推门而出。
***
大堂里依旧歌舞升平。
寒月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宿主啊宿主,你整天这么气他,要是哪天真把他给气死了,你的任务也要凉凉啊。”
谈璇不以为意,“陆怀琪有这么小气吗?这么容易被气死,他如何当得大理寺的长官?”
“也是……”寒月玦默了默,“话说回来,宿主你这一身男装打扮,你是去男茅房还是去女茅房?”
谈璇收起玉骨扇,大摇大摆地往后院走去,“哪边没人上哪边。”
*
星夜晴朗,明月空庭。
后院中树影斑驳,花枝摇曳。清甜的香气四处弥散,熏人欲醉。因远离了丝竹喧嚣,在这乌烟瘴气的妓馆中,倒是一处难得清静的地方。
通往茅房的路只有一条,便是眼下这条回廊。
谈璇一边整理思绪,一边在廊中缓缓踱步。忽然间,前面隐约传来一阵细碎的动静,像是玉器碰撞的声响。
谈璇驻足,借着清亮的月光循声望去。
前面不远的拐角处,假山嶙峋耸立。山下,几株凤仙花明艳盛放,在夜色中愈显妖娆旖旎。
幽暗处,依稀可见两道人影搂作一处。
女子双颊泛红,貌若桃花,正紧紧依偎在青衫男子的胸前。她仰着酡红的小脸望着他,秋水剪瞳中满是爱慕。男子搂住她的腰,指尖若带几分挑逗地抚过她的脸颊,滑落至下巴,轻轻一捏,便附身缓缓地吻上了她的唇。
生平第一次撞见男女偷欢,谈璇顿觉面上烧烫,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寒月玦啧啧道:“这两人也太没公德心了,里面那么多房间可以搞他们不搞,偏偏要跑到茅房前面,幕天席地地搞,是特别喜欢做野鸳鸯吗?”
“本来就是野鸳鸯啊。”谈璇收起玉骨扇,微微叹息,“我也不想打扰他们,奈何人有三急,茅房不得不去。”
她低眉垂目地走过去,走到近前,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了句:“劳驾让让。”
两人被惊动,瞬间停止一切动作,双双侧眸向她看来。
那男子生得清秀俊美,肤白胜雪。最是那一双动人的眼眸,黑中带蓝,仿若深邃的大海,教人不由得为之心折。偏偏右眼下边生了颗泪痣,为这张白璧无瑕的脸添了几分忧郁的意味。
大约是因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双颊泛着红晕,这般看去,竟比身旁的花娘还要美上几分。
蓝瞳?谈璇呼吸一滞,细看之下,竟觉得此人的眉眼万分熟悉,仿佛曾几何时在何处见过,甚至连名字都已呼之欲出。
“这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啊……”连寒月玦都这么认为。
那人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谈璇,仿佛若有所思,半晌,放开花娘,“你先去吧。”
花娘看了看谈璇,羞涩地垂下脑袋,转身离去。
男子轻抚衣袖,向谈璇走近几步。
明月高悬,流光皎洁。他逆光而立,身形挺拔如松竹,颇有几分瑶台醉仙之姿。那张俊脸笼罩在阴影之中,神色莫测。
他轻笑了声,半是讶异半是欣喜道:“怎么是你?”
“我不认得你。”谈璇低头要走。错身而过时,却觉手腕一紧,头顶上,男子的声音笑意更深了,“璇妹,你我多年未见,连夫君都不认得了?”
寒月玦恍然大悟:“哦!王览!你的未婚夫!”
谈璇试图挣开他的手,“什么璇妹,我是男人,你赶紧让……”
话未说完,不知从何处扫来的力道紧紧拦住她的腰,下一刻,湿热的气息带着清冽的酒气肆意地喷洒在她的脸上,如同一阵春潮一般,抚开她浑身的毛孔。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直面而来,王览将她的的身子用力抵在假山上,定定地凝视着她。蓝之中沾染了醉意,如有一簇火焰在燃烧。
谈璇怒道:“王览,你做什么!”
“原来……”唇角扬起,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要抱一下才能想起我啊。”
谈璇冷笑了声,“王览,你这般流连妓馆,眠花宿柳,王伯伯他老人家知道吗?”
王览反问:“那你一个大姑娘家,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带着面具?”
“此处发生命案,我自然是来查案的。”
王览故作高深地点头,“久闻大理寺风门清明,行事严谨,没想到竟会让你一个姑娘女扮男装,以身试险。陆怀琪平时都是这么办案的么,亏得父亲还总是在我面前夸他,原来不过是沽名钓誉,徒有虚名而已。”
“你无官无职,一阶草民,大理寺怎么办案,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谈璇直直迎上他目光,浮起嘲弄之色,“倒是你啊王览,听闻你在外游学多年,拜访诸多名士,博闻广识,我以为你已与年少时大不相同。没想到,你非但没改,还多了一条好色的恶习。真是浪费了王伯伯的一番苦心。”
王览不急不恼,笑吟吟道:“璇妹,你我阔别多年,我对你可是魂牵梦萦,思念得紧,你倒好,一见面就开始批评我,也不怕我伤心么。”
他的薄唇近在咫尺,鼻尖与鼻尖轻轻触碰,好似只要她稍稍动作,便会毫不迟疑地贴上去。谈璇试图推开她,奈何她越是反抗,他便越是来劲,手上的力道也继续加重。
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她心里清楚,他分明就是存心要捉弄她,与年少时每一次的恶作剧没有任何分别。
对付这个混世魔王,唯一的办法,便是比他更恶劣。
谈璇忽的笑了出来,继而越笑越大声,王览似是微微一愣,她便稍稍偏过脸,伸手摘下面具,让自己整张脸完全暴露于他的眼前,“王世兄,来,看着我的脸,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王览惊得倒抽冷气,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块胎记,久久没有说话,似是陷入怔忡。
“怎么,被吓到了?王世兄,这才是我的真面孔,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来,你日思夜想的,到底是不是这副面孔?”谈璇暗自审视他的表情,得意地笑道:“现在来说什么未婚夫还太早,你若能接受我的脸,咱们再谈婚约也不迟。”
“璇妹,你的脸……”王览双唇微颤,喃喃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变成这样?谈璇心里咯噔了一下,听他话中之意,难道自己的脸以前不是这样的?
心中虽有疑惑,但她知道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于是压下思绪,挑眉睨他,“是啊,现在我的脸就是这样,所以我不得不戴着面具来遮丑。王览,你可得想清楚,你若娶了我,便要一生一世对着这样一张狰狞的脸,你愿意么。”
小脸微微扬起,那双眼眸清莹绝美,如珠如宝,比年幼时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黠慧,此时此刻,里面满满都是挑衅之色。而记忆里,那白若凝脂的右脸被红斑所覆盖,约莫半个手掌那么大,乍一看去的确让人惊心,但回过神来,却也不觉得多么丑陋。
容貌被毁,父母枉死,满门被灭……自己离开的这些年,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不知为何,王览蓦然感到一股意气直冲胸臆,莫名而强烈,教他的心霎时间跳若擂鼓。他脚下趔趄,竟有些站立不稳,“我……”
趁他怔忡之际,谈璇猛地推开他,继续笑道:“王览,你我相识多年,我好心奉劝你一句,这醉仙楼妓馆刚发生命案,怨气冲天,不宜久留。你最好少来这里,免得夜里撞鬼。我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了。”语毕,她整了整凌乱的衣襟,戴好面具,转身离开。
往前走了许久,她仍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灼热的目光,如影相随。
*
回到房间,两名花娘已不见了踪影,陆怀琪与薛楠正围坐在一起商讨案情,手边摊开的正是阿碧姑娘的画像。
谈璇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坐下,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地喝起来。
陆怀琪奇怪地看她一眼,“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谈璇镇定道:“酒喝多了。”她瞟了眼画像,挑眉道:“这阿碧姑娘确实生得如花似玉,也难怪谢赵二人为她打得头破血流。”
陆怀琪不答,将信将疑道:“醉了么,我还以为你当真千杯不醉。”
谈璇笑了笑,“千杯不醉是假的,其实我酒量很一般,但胜在未雨绸缪。其实今夜来之前,我已提前服下解酒药,所以才能抵挡方才那一阵。要不然就凭那几杯七步醉,早就把我放倒了。”
薛楠嘿嘿笑道:“幸好谈主簿机智,要不然今夜被放倒的便是陆大人了。”
谈璇讶然,“陆大人这么不胜酒力的吗?”
陆怀琪俊脸微红,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岔开话题,“多余的话便不要再说了,谈璇,你对本案可有新的看法?”
谈璇点头,玉骨扇轻扣桌案,“依下官所见,本案主要有两个调查方向。其一,赵泽贵的尸首,下官看过验尸报告,报告中称赵泽贵的死因是受到殴打,以致多处内脏受损,最终全身衰竭而亡,通俗的说,也就是被活活打死的。但根据方才花娘的描述,赵泽贵应当是被谢黎勒住脖子,以致窒息而亡。下官对赵泽贵的死因仍有怀疑,以为应当再验尸体。”
陆怀琪颔首,“你说的有理。明日,我会让大理寺的仵作重新验尸。”
“大人,请让下官也参与验尸。”谈璇放下茶杯,正色道:“尸体是一桩命案最直接最有效的线索,也是死者留给查案人的最后供词,大人既然让下官协办此案,下官理应亲眼看一看这条线索,亲耳听一听死者的供词。”
陆怀琪展颜,露出一丝赞许之色,当即点头应允,“不仅是你,届时,我也会在场旁观。”
谈璇心下一定,继续道:“其二,下官认为,除了专注案情本身,还应调查谢黎那本神秘的账簿。若此案果真另有隐情,谢赵二人另有纠葛,或许这本账簿便是突破口。所以,下官恳请大人,批准下官亲自提审谢黎。”
陆怀琪同意,“这很简单,我让王韬为你安排,你可直接去监牢提审谢黎。”
谈璇向他作了一揖,含笑恭声道:“下官遵命。”
陆怀琪轻“嗯”了声,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似是斟酌片刻,道:“今夜也无事了,你既酒气上头不舒服,便早些回去歇息吧。那个……我正好顺路,不如捎你一程。”
薛楠忍不住偷笑。
陆大人住在城西,而谈主簿住在城南,哪里就顺路了。分明是关心人家,偏生还要找借口……傲娇,实在傲娇。
只是这流水有意,却不知落花有没有情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向谈璇。凭他多年的八卦经验,直觉上,她应该也是有那么点而意思的吧?。
果不其然,谈璇欣然接受,“多谢陆大人。”
陆怀琪又快速地瞥她一眼,然后,衣袖掩口咳了几声,见她毫无反应,又用力地咳了几声。
谈璇起身,整理衣冠准备回家,闻声,奇怪道:“咦,陆大人,你嗓子不舒服?”
“我……”陆怀琪见她完全不懂他的意思,心里不禁恼气。
恼的是,那日他感染风寒,咳嗽厉害,她分明说好要送他荷包,还说她的荷包可以防风御寒,治疗咳喘,如今竟全然抛诸脑后了。
气的是,女子送荷包给男子是为表达爱慕之意,而男子答应收下便是愿意接受,这三岁稚童都知道的风俗,她心里怎么就没点数。
再看她这一脸无辜的表情,他的心里便仿佛有猫爪在挠,无可发作,却又无处排遣。半晌,忿忿地瞪她一眼,轻哼了声,拂袖扬长而去。
这回薛楠彻底看不懂了,“……所以陆大人到底是不是嗓子不舒服?”
谈璇负了手,竟笑得甚是愉悦,“大概是心里不舒服吧。”说罢,一边嚷着“陆大人等等我”,一边举步追了上去。
薛楠更是一头雾水,拍了拍一旁仍在认真盯着脚尖的喜乐,“这到底什么意思?”
喜乐茫然地抬起头,“啊?”
薛楠:“……没事,走吧。”
*
徐亦潇一边啃瓜,一边指着楼下:“看,他们走了哎,也不知今晚他们可曾查到什么线索。”
唐玉霖顺势望过去,只见陆怀琪与谈璇一前一后走出厢房,结了账准备要走。
不料,他忽然发现谈璇身后另有一名男子,看模样不像是普通的恩客。那男子不紧不慢地跟在谈璇身后,好似对二人的行踪很是在意。
虽相距甚远,看不分明,但他隐约感觉那名男子的眉眼有些熟悉,好像曾经见过。
唐惟也在同一时间看到那名男子,问:“徐卿,你看谈璇身后跟着的那人是谁?”
徐亦潇认真看了半天,拍案道:“哦,微臣想起来了,那是户部王浚竹王主事的公子,好像叫王览。”
唐惟疑惑:“他怎么也搅到这里头了?”
徐亦潇瞥了一眼唐玉霖,犹犹豫豫道:“那个……嗯,微臣听人说,这位王公子好像曾与谈璇订过亲……也不知是真是假。”
唐惟露出了同情的笑,“什么,他这么倒霉的吗,竟然要娶一个丑女,真是太不幸了。王浚竹这么对他儿子啊,是不是亲……”
“啪——”清脆的声响打断唐惟的话,唐玉霖手中的茶杯不防跌落在地,摔了个粉碎,他的手被热水烫伤,很快起了个水泡。
阿碧忙上前为他擦拭,“王爷,您没事吧。”
“三哥,你的手怎么样?”唐惟也跟着紧张起来。
唐玉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拢在袖中,微笑道:“水太烫了,一时没拿稳。不妨事的,回去涂些药膏便好了。”
阿碧看着他,眉间闪过一丝哀婉之色,默默地退到一旁。
唐惟吩咐辛华:“马上派人去太医院取些上好的烫伤药,立刻送到楚王府。”
辛华应声退下。
徐亦潇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打个了圈,心里不太是滋味,又有些哭笑不得,再看楼下,谈璇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