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今天也在惑乱朝纲》碧晴

22、撩动心弦

　　“大人，您细想，昭儿所说，细致入微，甚至连几时几刻都清清楚楚。可人在悲痛欲绝之时，定然会被情绪左右，或是记忆错乱，或是语无伦次，怎么可能说出如此严谨的供词呢？因此，下官斗胆猜想，应当是有人事先编好证词，教给昭儿。”

　　陆怀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眉眼含笑，看向谈璇的目光多了几许赞赏，“谈璇，你心细如尘，能于细微之处发现线索，这很好。”

　　谈璇谦虚地拱手，“大人谬赞，下官受之有愧。”

　　陆怀琪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过谦，温声道：“经你这么一说，本官便想起来，当时的确有过怀疑。那昭儿言辞清晰，谈吐不俗，完全不像是个粗使的下人，倒像是饱读诗书的学士。可你方才说，周府下人告诉你，沈姨娘没读过什么书。主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丫鬟。”
　　稍顿，又迟疑道：“问题是，眼下我们并无实证，如何才能能揭穿昭儿的谎言？”

　　谈璇笑，“大人，这有何难？沈姨娘的遗体，便是最大的证据。”

　　陆怀琪一怔，想通后，也跟着笑了起来，“难怪你问管家何时出殡，原来是打了这样的算盘。不过，你懂得验尸之术吗？”

　　谈璇挑眉，小脸露出得意之色，“大人，您不记得啦？下官曾说过，自幼受外祖父和母亲的熏陶，虽不敢说医术十分高明，但比起寻常医者，自认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况且，在来大理寺之前，下官熟读了《洗冤集录》，对诸般检验之法了若指掌。由下官为沈姨娘验尸，大人可以放心。”

　　陆怀琪本来还觉得有些不妥，但见她如此胸有成竹，竟鬼使神差地同意了，“那你打算何时再验尸？”

　　“明晚。”谈璇回答，稍顿，又补了句解释：“因为有些线索，需要一定时间方能显现出来。”

　　陆怀琪正要说话，忽觉一阵麻痒之感袭上胸臆，喉头干涩难当，忍不住低头咳了起来。不巧马车行驶至颠簸的路段，车厢左摇右晃，十分不稳，以致他愈发咳得厉害，好似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方才痛快。

　　谈璇忙上前为他顺气，“陆大人，您怎么样。”

　　“我……咳咳咳！”他想说自己没事，不料咳得心肺俱痛，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谈璇不假思索地拉过他的手，搭住脉搏。她靠在他身旁，与他离得极尽，彼此几乎呼吸相闻。
　　狭小的空间里，依稀弥漫着些许暧昧之意。
　　而她好似浑然未觉，专心致志地为他诊脉，低眉顺目，不见了一贯的飞扬跳脱，倒显得温婉起来。

　　陆怀琪竭力平复气息，缓缓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逐渐恢复过来。他仍是以袖掩口的姿势，却暗暗抬了眼，默不作声地将她望着。

　　小脸不施粉黛，露在外面的肌肤白皙素净，微微有些苍白，宛若上好的瓷器。虽戴着银质面具，掩去了小半容颜，却教人完全生不出厌恶，反倒称得那张脸愈发精致。

　　自幼见惯了美人如云，这丫头面带胎记，只能以面具遮丑，他自然是瞧不上的。而现在这般看着，不知为何，他的内心里竟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怜意。

　　起初极是浅淡，继而渐渐强烈，迅速席卷了他的心房。

　　若是她没有这碍眼的胎记，应当也是个不俗的美人吧。天下之大，能人异士数不胜数，不知可有办法能为她医治。

　　思绪在此戛然而止。

　　陆怀琪惊觉耳根发烫，如有一把火烧上他的脸颊，烧得他呼吸急促，几乎理智全无。
　　他恍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似乎是不合礼数的，于是不动神色地别过脸，稍稍拉开与她的距离。
　　然而下一刻，视线又落到彼此交握的双手。
　　少女的小手白皙如玉，指尖柔腻，就这么轻轻地碰着他的手腕，却激起了一阵细微的酥麻之感。

　　寒月玦惊喜道：“宿主，陆怀琪的好感度骤升到五十啦！”

　　谈璇对此始料未及，先是一愣，然后暗搓搓地看了眼陆怀琪。

　　此刻，马车中光线昏暗。
　　借着透窗而入的微弱日光，她惊讶地发现，眼前这张俊俏的脸蛋红霞缭绕，连带雪白脖颈都沾染了绯色。
　　眼波潋滟流转，似有七分羞，二分恼。
　　还有一分，大约是不知所措。

　　这哪里还是平时那个冷若冰霜，骄矜清贵的陆怀琪？看他的神情，谈璇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谈璇登时陷入了强烈的震惊之中。

　　不会吧……这样也行？
　　她真的只是看他咳得快断气了，好心查看一下他的病情而已。天地可鉴，她绝对是抱着一颗赤诚的医者父母心为他诊脉，绝没有半分想要趁机勾引的念头。

　　难怪……刚才她还觉得奇怪，为何他的脉搏会跳得那么快，差点以为他有心疾。原来不是心疾，是心悸。

　　啧，闷骚，真是闷骚！

　　好感度就这么过半了，好像并没有费很大的劲。幸福简直来得太突然。

　　陆怀琪觉察到她的注视，飞快地瞧她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然后清了清嗓子，将手收回袖中，半晌，才淡然道：“本官没事。”

　　谈璇顺势收回手，假装不曾发现他的异样，依然落落大方，微笑道：“方才下官见大人咳得厉害，一时情急，自作主张为大人诊脉，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陆怀琪强压下心绪，恢复镇定：“无妨，本官知道你是好心。”

　　谈璇道：“下官观陆大人脉象，应是外感风寒，且湿邪入体，以致肺气不宣，并无大碍。大人可到药铺抓一剂荆防败毒散，每日煎服三次，很快便可痊愈。”

　　其实陆怀琪从小便不喜喝药，若有头疼脑热，也是抗一抗便过去了。但此时此刻，他却说不出半个不字，几乎不假思索地点头应允，“好，本官知道了。”

　　谈璇又笑，轻声道：“对了，陆大人。下官最近闲来无事，在家整理母亲遗留的医书，发现一些不错的方子，可强身健体、预防风寒，于是便制成香料，放于香囊之中。若大人不嫌弃，不妨拿一个试试，兴许对您的病情有效。”

　　陆怀琪一怔，刚降温的脸不知不觉又隐隐发烫起来。
　　大梁风俗，若女子赠送男子香囊，便有心许之意，她难道不知道吗？
　　指节微微收紧，他掩口轻咳了声，“不必了，本官没有佩戴香囊的习惯。”

　　“若不随身佩戴，那放在桌案上或是枕边，也是可以的。”默了默，谈璇轻叹一声，眉眼间浮起几许失落之色，“陆大人，您可是不相信下官的医术？”

　　“不是。”陆怀琪清了清嗓子，又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无奈道：“好吧，本官放在明镜殿中便是了。多谢……你。”

　　谈璇笑嘻嘻道：“那便希望大人早日康复咯。”

　　陆怀琪忍不住弯了下唇角，很快又收敛了笑意，仍是往常那般清淡沉稳的模样。

　　瞧她笑得这般坦荡，应该没想到那层意思……吧？他暗想。

　　哎，失态，今天真是太失态了。陆怀琪心下喟叹，半晌，终是缓缓阖了眼睛，继续闭目养神。

　　***

　　慈德宫。

　　“啪——”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白玉茶盘碎裂在地，落得一片狼藉。

　　“你混账！”周太后厉声呵斥，捏紧佛珠的手微微颤抖着，直至周云明的鼻尖，“哀家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竟闹出这样的事！”

　　“太后娘娘，怒火伤身，您先消消气。”商陆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周云明，眼中微闪，劝慰道：“周大人也是一时糊涂才酿此大祸，事到如今，他必定心里懊悔得紧。您看，他这不是立马进宫来向娘娘您赔罪了么……”

　　“公公说得是，微臣知错了，知错了！”
　　周云明怯怯地抬了眼，刚触及周太后那凌厉的视线，又慌忙低下头，急切解释道：“娘娘明鉴，我朝律例有明文规定，但凡家中有人去世，皆要至当地官府开具死亡证明，方能入土为安。微臣将妾室之死通报给京兆尹，原本也只是想走个过场，开个死亡证明便罢了。岂料，那京兆尹竟、竟将此事上报给了大理寺……微臣真是始料未及啊！”

　　“住口！”周太后重重拍下桌案，愈发恼怒：“你根本不知哀家所说的是什么事，你知个什么错！”

　　周云明浑身一抖，惊惶不已，“微臣、微臣……”

　　“哀家几次三番告诫你，适可而止，适可而止！你是把哀家的话当成耳旁风了吗！”
　　周太后缓缓阖了眼，长叹一口气，面上颇有几分铁不成钢的意味，“二弟，哀家知道你素来喜爱那些黄白之物，平日里你买官卖官，收受贿赂，哀家便也睁只眼闭只眼，不与你计较。皇帝面前，哀家对你也多有维护。”
　　话至此处，她赫然睁开眼，美眸直瞪周云明，眸光犀利如刀。字字句句，重如千斤。
　　“但你怎么如此不知轻重，竟连兴修水利的官银也敢吞！你可知，那是江南数十万百姓的性命啊！你还敢瞒着哀家？若非东窗事发，你打算瞒到哀家死吗！”

　　周云明骇得连连叩首，“微臣是一时贪念，一时糊涂，微臣……微臣以后绝对不敢了啊，求娘娘一定要救救微臣啊！”

　　“私吞官银，滥造堤坝，此乃你的第一错。”周太后起身，缓步走到周云明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继续道：“纵容门生海陵府尹胡作非为，僭越职权，强抢民女，致人死伤，此乃你的第二错。”

　　“娘娘明鉴！微臣也不知海陵府尹竟会如此大胆，不仅自作主张开仓放粮，更用些臭米烂米来愚弄百姓，还……还纵容师爷强抢民女，闹出人命。微臣已经狠狠训斥过他，求娘娘……”

　　“第三错，”周太后打断他，“你明知江南出事，皇帝已然对你起疑。如今这满朝上下，多少双眼睛生生盯着你，你竟还敢在府里杀人灭口，引京兆尹和大理寺上门调查？”
　　“哀家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说着，她抬脚狠狠揣向周云明，咬牙切齿道：“你这混账东西，周家迟早要断送你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