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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未婚夫君 ...

  •   “什么……未婚夫?”谈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哪来的未婚夫?”

      “王览,户部主事王浚竹的长子。”庄益群好似早已料到谈璇的反应,捋着山羊须,笑容和蔼道:“王主事与你父亲相交多年,既是你父亲的知己好友,又是得力部下。其子王览,你应该也不陌生吧?”

      谈璇仍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王叔叔我自是熟悉,但是那王览,他……”

      王览比谈璇年长一岁,二人自幼一起长大。
      若换做旁人,必是青梅竹马,一段佳话。但对于谈璇而言,王览简直是童年的噩梦,如假包换的混世魔王。若论起谈璇前世最讨厌的人,这货绝对名列前茅。
      且不说他剪过她的辫子,烧过她的作业,扯烂过她的布偶,更有甚者,他明知她害怕昆虫,不知去哪里抓了一只足有巴掌大的螳螂,故意塞进她的衣服里,吓得她整整三天不敢去书院。

      偏偏这货生了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加之又会撒娇卖乖,竟还颇得长辈们的欢心。

      王浚竹的夫人乃是西域人,王览承其母亲血统,轮廓比旁人深邃许多,肌肤亦是白皙胜雪。尤其是那双湛蓝的大眼睛,灿若星辰,而又深沉似海。笑起来时,便好似闪着狡黠的光。

      不过,王浚竹并不糊涂,他很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德性。于是,在王览十二岁那年,王浚竹不顾夫人的反对,狠了心肠要送他外出游学历练。
      这一走,便许多年不曾回过帝都。
      若算上前世的四年,谈璇已足足有十多年未曾见过王览。记忆中那飞扬跋扈的少年,终究也只余下了模糊的影子。

      然而现在却告诉她,她最讨厌的混世魔王,居然是她的未婚夫……不对啊,前世没这剧情啊!

      谈璇捏了捏袖中的寒月玦,以示问询,谁知这块破玉竟装死不说话。她暗恨不已,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喃喃道:“为何……为何父母亲竟从未向我提过此事?”

      “昨日下朝后,我与王主事小酌,他向我提及此事,说是在王览离开帝都,外出游学之前,双方定下的婚约,婚书一直存放在王家的宗祠之内。下个月王览即将游学归来,王主事便想着,不如趁早将婚事办了。”
      下人奉上新鲜的瓜果,庄益群将果盘推到谈璇面前,示意她品尝。
      “阿璇,依庄伯伯之见,如今你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纵然在朝为官,领朝廷俸禄,但身为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生子的。王家家风清正,教养甚好,你若能嫁入王家,有人关心照应,庄伯伯也算对你爹有个交代了。”

      家仇未报,怎能接受盲婚哑嫁,谈璇飞速在脑海中盘算对策,“这……”
      半晌,她稳定心绪,微笑摇头道:“庄伯伯,阿璇立志要为父母守孝三年,如今父母过世尚不足年,我若着急婚配,实在不是孝道所为。两位叔伯的好意,阿璇心领,但实在恕难从命。”

      庄益群捋须,神色略显凝重,“你说的对,父母过世乃是重孝,按我大梁礼制,的确是该守孝三年。但这民间一向的做法,大都以一年为期。即便当年先帝驾崩,当今圣上也只守了一年的孝期。阿璇,我知你孝顺,但亦不必墨守成规,细算起来,你这一年的孝期也差不多该满了。我相信,谈兄与嫂夫人若在天有灵,定当希望你能有人照顾,有个好归宿。”

      谈璇坚定道:“庄伯伯,阿璇心意已决,请您不必再劝。”

      庄益群想了想,道:“若你实在有所顾虑,不如先行定亲之礼,婚礼可延后再办。”

      “啊……”谈璇见此说辞没用,于是又生一计,“庄伯伯,其实阿璇还有另一个顾虑。”

      “你但说无妨。”

      “王世兄在外游历多年,想必定是见多识广,潇洒不羁。说不定,我想嫁,他还不一定看得上我这个丑丫头呢……”

      庄益群笑着摇头,温言开解道:“阿璇,这你大可不必担心,王浚竹的为人我是清楚的,他极重诚信,既然许了你俩的婚事,便绝不可能反悔。即便那王览……有什么二心,王浚竹也决计不会答应。”

      “庄伯伯所言,我自然明白,但……”谈璇微微垂了眸,眉梢浮起一丝怅然,“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若是勉强王世兄娶我过门,即便他顾及两家的交情,宽待我,但时间久了,亦难免会对我生出厌恶之心呢。”
      静了静,她长叹一声,语意透出些许哀婉,“到那时,他琵琶别抱,妻妾成群,我自然心里不会舒服,免不了与他吵闹。且不说会伤了两家的和气,庄伯伯,您想,怨偶夫妻,两相看厌,岂不是他痛苦我也痛苦吗?”

      庄益群沉吟,“嗯,你之所言也不无道理……”

      谈璇眼见庄益群松了口,于是趁热打铁,继续忽悠:“所以呀,庄伯伯,依小女愚见,您不妨先安排我与王世兄见个面。大家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一聊,毕竟我许多年不曾见过他,心里多少有些生分。若我能得王世兄青眼,两家喜结良缘,自然最好。但若是大家都看不对眼,取消婚约也无妨,权当只是叙个旧。来日相见,也不至于尴尬。”

      庄益群思量许久,终是点头应允,“还是阿璇想得周到。如此甚好。我这便派人知会王主事,待王览回京,再安排你与他见面。”

      谈璇松了口气,心安理得地从面前的果盘中拿起一块瓜,怡然自得地啃了起来,“有劳庄伯伯费心了。”

      庄益群轻声叹息,拍了拍谈璇的肩,良久,才缓缓道:“阿璇啊,其实你不必妄自菲薄。虽说男子多爱美人,但总有不俗之人,懂得欣赏你的内在。”

      谈璇一噎,原本香甜的瓜,不知怎么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

      “王浚竹?”唐惟一愣,“他不是才五品吗,能担得起赈灾的重任吗?”

      唐玉霖道:“自谈护死后,户部便失了主心骨。这一年多来,所幸有王浚竹和其余几位主事精诚合作,才使户部得以照常运作,没出半点纰漏。这王浚竹乃是谈护一手栽培,为人忠耿,人品中正,行事十分稳妥周全,堪当重任。只可惜,一直缺少一个晋升的机会。”

      唐惟默了默,忽然拍了下脑袋,恍然大悟道:“朕明白了!三哥是想借此机会,让王浚竹立功,然后朕便有了提拔他的理由,顺理成章地升他为户部侍郎!”

      唐玉霖点头,“皇上,周太后几次三番想要手伸到户部,意图借户部来把控国之财权,只要她此心不死,即使今次没有谈璇,来日也还会有其他人。既是如此,您又为何不先下手为强,抢在太后有所动作之前,先把户部的空位给填上呢?”

      唐惟拍案而起,哈哈笑道:“好,此计甚好!朕这回,非要将老女人的如意算盘摔个稀巴烂!”

      唐玉霖笑了笑,温声道:“只不过,赈灾之事乃是一桩肥差,周氏一族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要推王浚竹上位,必定要对周云明发难。”

      唐惟默着下巴,思忖道:“那依三哥之间,朕是否应该立即诘问周云明?”

      唐玉霖摇头,“还需再等等。”

      唐惟待要说话,却听殿外传来辛华的声音,似有些小心翼翼:“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唐惟立时露出不耐之色,蹙眉道:“她来做什么?朕没空,忙着呢!”

      唐玉霖望了眼莲花刻漏,道:“皇上,时辰将至,您该去陪皇后娘娘庆生了。”

      “朕才不去呢。”唐惟又坐下,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慵懒地靠在软垫上,眉间浮起一丝不屑,“朕已经下了旨,命帝都之内所有有品级的命妇全部进宫给她庆生,朕猜想,此时此刻,她的坤宁宫必定门庭若市,热闹得不了了。有这么多人陪她,还缺朕一个么。”

      唐惟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殿门外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畅媛一时怔忡,原本光彩斐然的美眸瞬间便失了颜色。
      虽然早已知道唐惟对她从来不假辞色,但毕竟今日是她十八岁的生辰,也算是个大喜的日子。她入宫四年,从无错处,平日里温恭谨慎,时时处处为他考虑着想,可谓是做足了母仪天下的功课。原以为他多少会念一点她的好,没想到他还是连半分颜面都不愿给她。
      不过寥寥数语,却是每个字都带着嘲讽的意味,如同一个巴掌狠狠拍在她的脸上。

      周围的宫人与陪同而来的命妇纷纷露出尴尬的神情。

      辛华无奈,但他一向了解唐惟的脾性,只得赔笑道:“皇后娘娘,皇上与楚王殿下有要事相商,兹事体大,暂时不得空闲,您看要不……”

      周畅媛低眉,扯出一丝笑,“无妨,本宫……本来也只是想给皇上请个安,并没什么要紧的事。既然皇上国事繁忙,本宫便不打扰了。”说罢,她又看了眼殿门,终是转身离去。

      辛华作揖,“恭送皇后娘娘。”

      ***

      从庄府出来,已是暮色四合,掌灯时分。汴梁城内,万家灯火,一片祥和。

      谈璇坐在马车里,倚着软垫,眺望窗外景致,手里随意把玩着寒月玦,好似正在出神。

      寒月玦觑了觑她的脸色,斟酌着开口:“宿主,那个……”

      谈璇睨它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哟,会说话呢,我还以为你吃了哑药。”

      寒月玦干干笑了声,“宿主开玩笑呢,我又没长嘴,怎么吃哑药啊……”

      “开玩笑,谁跟你开玩笑?”谈璇将它甩在小几上,没好气道:“既然不哑,那你便给我解释解释,我那劳什子的未婚夫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啊?”

      寒月玦苦巴巴地说:“宿主,我可是第一天便跟你说过的,重生,那是要有一定代价的。我把你带回四年前,将一切重新开始,已经很不容易啦。我能保证主线剧情与前世一致,但个别参数,比如说你的脸啦,你的未婚夫啦,你的什么什么啦,稍有些改变也是正常的,无伤大雅的嘛。”

      谈璇挑眉,“说到底还是你不行,能力不够。”

      寒月玦:“……宿主,不带这么损我的啊。好歹我救了你,还帮你报仇呢。”

      “等等。”谈璇寻思着寒月玦方才的话,发现了一丝不对味,“你说,我的脸,我的未婚夫,我的什么什么……我的什么什么是什么?你还挖了什么坑给我跳?”

      寒月玦心虚不已,小声道:“这个嘛……我现在也不知道……”见谈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它忙又改口道:“不过我想,应该也没什么要紧的变化。再说了,宿主你这么机智,即便真有,你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嘛!”

      谈璇咬牙切齿道:“其实吧,我有时候,真的很想跟你这块破玉同归于尽,真的。”

      寒月玦一个激灵,只觉背后寒风阵阵——宿主笑得好恐怖!

      ***

      回到谈府,正值晚饭时分。

      谈璇换下官服,正打算去前厅用晚饭,途径后花园时,恰巧看见简郁正带着金诚君一起练剑。简郁剑招沉稳镇定,金诚君剑招飞扬跳脱,一动一静,倒是互相助益,相得益彰。

      二人见到她,立刻收了势,简郁擦了擦汗,笑道:“小姐回来了。”

      视线在二人之间打了个圈,谈璇笑着打趣道:“前不久还说人家是居心叵测、来路不明的小屁孩,今天倒一起练剑了,简郁,你这翻脸真是比翻书还快啊。”

      简郁赧然笑道:“本来是想与他一较高下,不成想,打着打着,竟然打成了切磋指教。小姐,您别看这孩子弱小可怜又无助,好似一阵风便能吹倒,其实他可厉害着呢,连我都……”

      金诚君喝完水,阴沉着脸打断他:“啰嗦!”

      谈璇笑道:“他的剑术,我早已见识过了,堪称英雄出少年呀。”顿了顿,她的语气沉了几分,“简郁,既然你肯说他好,证明你觉得他没问题了,对吗?”

      简郁自然明白谈璇话中所指。
      那日,谈璇命他调查金诚君的来历,若证明他身世清白,便可留在府里。
      之后,他命人多方暗访,找到当日欺凌金诚君的那群乞丐。从乞丐口中得知金诚君来自江南,其父是江南一家武馆的教头,其母是当地商户,父母二人皆死于不久前的洪灾。金诚君一路辗转流离,逃难至汴梁,是个可怜的孩子。
      于是他颔首道:“小姐,是属下想多了,这孩子的确没问题。”

      金诚君撇撇嘴,嘟囔道:“小人之心。”

      简郁看了眼金诚君,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谈璇轻轻拍了拍金诚君地肩膀,以示安抚,复对简郁道:“既是如此,今后他便与你一起,做我的贴身护卫。”

      金诚君转身望着谈璇,清澈的黑眸里亮晶晶的,好似漫天繁星。谈璇对着他笑,他便很是高兴,薄唇抿起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但很快又被故意压下去。
      须臾,他傲娇地别过脸,轻哼道:“谁稀罕跟着他。”

      简郁无奈:“我……”

      谈璇笑出了声,正想着如何将这二位高手劝和,恰在此时,棋红哭着跑了过来,跪倒在谈璇面前,已是泣不成声:“小姐,求您恩准奴婢告假十日,回家奔丧……”

      “棋红,快起来。”简郁忙上前扶起棋红,毫不掩饰关切之色,“出什么事了?你别着急,有话慢慢说,小姐自会为你做主。”

      谈璇递了块手帕给她,宽慰道:“棋红,你别哭。告诉我,怎么回事?”

      金诚君见状,很有眼色地收剑回鞘,退到一旁。

      棋红擦去泪水,啜泣道:“方才奴婢收到父亲寄来的书信,说是奴婢的幺妹棋霜,前几天没了……”

      谈璇乍闻丧讯,心中亦是不忍,道:“棋红,若我没记错,你家幺妹今年才十二岁,且素来身体康健,能蹦能跳。这好端端的人,怎会说没就没?”

      棋红道:“小姐有所不知,今年江南的春汛格外厉害,多处堤坝接连决堤,洪水冲毁了无数良田和村庄。奴婢的家乡海陵靠江面海,水泽众多,又有运河穿城而过,受灾极是严重。所幸父亲早有准备,见情形不对,便带着母亲和弟妹们逃往高处,这才幸免于难。”

      简郁听得愈发着急,“那你幺妹为何而死?”

      “本以为能逃过一劫,谁知躲得过天灾,却躲不过人祸。”提及幺妹之死,棋红的眼泪又止不住落了下来。
      “洪水过后,海陵府衙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几日前,母亲带着幺妹去府衙领粮,不料发现衙门所发之米粮皆是发霉发臭的烂米,根本无法食用。母亲气不过,便想与负责发粮的师爷理论。那师爷先是将母亲毒打一顿,随后见幺妹生得貌美,便欲强娶回家做小妾,幺妹不忿受辱,又见母亲被打成了重伤,当街便寻了短见……”

      “混账东西!”简郁气得浑身发抖,劈手便砸烂了一张石桌,双目微红,愤恨道:“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谈璇亦是恼怒不已,但仔细一想,又觉事有蹊跷,遂道:“不对啊,按我朝律例,凡遇严重灾情,需开仓赈灾的,应由州一级的地方官员亲自负责。灾情至何种程度,发粮数量,发粮频率,全都有律法明文规定。即便海陵府衙要开仓放粮,那也应由江南巡抚派人主持工作,区区衙门师爷,凭什么发号施令?”

      静立一旁的金诚君突然开口,冷冷地笑了声,“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海陵府尹乃是工部尚书周云明的门生,便是江南巡抚也不敢轻易得罪。将开仓赈灾的指挥权交给海陵府尹,既是顺水人情,还乐得清闲,江南巡抚何乐不为?”

      寥寥数语,却教谈璇心下一刺。无须赘言,一切已是雪光惊电般透彻。
      她压下心头思虑,轻握棋红的手,温声道:“棋红,你去管家处支取一百两纹银,明日我让简郁送你回海陵。你先好生处理家事,不用着急回来。若遇上急事,立刻飞鸽传书给我,我定会设法替你解决。”

      棋红哭着摇头,“不行,简郁不在,若有人再对小姐不利……”

      谈璇指向金诚君,笑道:“别担心,如今我新得了一名护卫,武功之高超,远在简郁之上呢。有他在,没人能伤我。”

      棋红泪眼婆娑地望了金诚君一眼,见他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犹疑一瞬,终是拜下道:“多谢小姐!奴婢愿结草衔环,以报小姐大恩!”

      “你我情分,如同姐妹,你无须对我行此大礼。”谈璇将棋红扶起来,复对简郁道:“简郁,你扶棋红下去歇息吧。江南路途遥远,好好照顾她。”

      简郁重重点了下头,“是!”

      直到二人走远,谈璇走到金诚君身旁,凑近了几分,笑道:“诚君弟弟,你不打算告诉姐姐我,你方才那番话究竟是何意吗?

      女子的气息近在咫尺,带了几许若有似无的香气,仿若暗夜里盛放的玫瑰,娇艳而诱人,教他一时无法思考。
      苍白的小脸上浮起一丝可疑的红晕,金诚君不自在地推开谈璇,别过脸,掩口轻咳了声,“我、我没什么要说的……”

      谈璇坐上秋千,然后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金诚君过来坐。

      金诚君站在原地别扭了一会儿,终于慢吞吞地挪过去,坐下。沉默半晌,忽的轻声说了句:“从前在家时,我爹也给我做过这样一个秋千。”

      谈璇用力踮了下地,秋千便慢悠悠地摇晃起来,“听口音,你也是江南人,对吗?”

      金诚君点头,终于愿意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我的家乡在兰陵,离海陵并不很远。我父亲是当地一间武馆的总教头,武艺高强,为人景仰,尤其一身绝佳的剑术,堪称独步江南。我的母亲出生商户,外祖世代经营丝绸布料,家庭富裕,母亲自幼饱读诗书,温雅娴静,秀外慧中。”

      谈璇心中了然,难怪他年纪轻轻便身怀绝技,原来是家学渊源。方才见他谈吐不俗,想必定然受过良好的教育,如此人才,若是埋没了岂不可惜。
      蓦然记起当日在街头初见,他匍匐在她脚边,满身血污,落魄狼狈。他抓着她的裙角,抬头仰望她,一双眼睛亮若寒星,极有灵气,教人看了一眼,便再难忘记。
      那时,她便知道,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金诚君稍稍低了头,神情似有些黯然。
      月华如水,照见他的侧颜,愈发显得苍白寡淡。
      默了片刻,他缓缓开口道:“我是家中独子,父母疼爱,祖辈恩宠,原本过得很是幸福。但所有的一切,都被那场突如其来的洪水给冲毁了。”

      谈璇蹙眉,“江南春汛?”

      “春汛?如此拙劣的借口,骗得了帝都权贵,却骗不了江南百姓。”金诚君轻笑了声,抬起头,眸光骤然寒冽,“春汛每年皆有,如同冬去春来,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现象。为何往年没事,独独今年成了灾祸?”

      谈璇沉默,既非天灾,多半怕是人祸了。

      “出事那日,恰逢我十二岁生辰。父母亲带着我,还有外祖一家,至城郊别院小住,打算全家齐聚一堂,热热闹闹地为我庆生。别院邻近水库湖泊,湖光山色,风景极是优美。
      “岂料当天夜里,水库的堤坝突然决堤,大水湍急,瞬间将周围的房屋村社夷为平地。我在水里泡了四五天,勉强抱住一棵树活了下来。而我的家人……全都在大水里丧生了。”

      谈璇听得心中恻然,“后来,你一路逃到帝都……”

      金诚君轻“嗯”了声,“我隐约记得,曾听父亲提及,他年少时曾在帝都待过很长一段时日,至而立之年方才迁居江南。我猜想,或许帝都还会有什么亲眷故人也说不定,于是打算来碰碰运气。我一路流离奔逃,每日靠树皮泥土勉强裹腹,险些饿死在路上。后来,我混在那群乞丐里,与他们一起乞讨。那日实在饿得受不住,才偷拿了他们几个馒头……”
      他自嘲地扯了下唇角,转头看向谈璇,神色逐渐柔和下来,“之后,便遇到了你。”

      谈璇点头,突然觉得此刻的金诚君格外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却又透出几分倔强之色。
      她忍不住轻揉了下他略显凌乱的头发,露出慈母般的微笑,“逝者已矣,生者节哀。你的家人若是在天有灵,必定不希望看到你沉湎于悲痛。别难过,往后你跟着我,我便是你的家人,好不好?”

      金诚君不说话,快速看了她一眼,黑眸灼亮,仿若夜空的寒星,里面仿佛含了些欲说还休的情绪。一旦触碰到她的视线,却又快速地转了开脸。
      因仍有伤在身,薄唇略显苍白,微微弯了下,泛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那张少年的面庞带了些稚气,却极是生动明澈。

      “知道了,你真啰嗦。”扔下这句话,他腾的站起身,握起长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孩子害羞的模样怎么这么可爱,好想揉他的脸啊!谈璇望着那清瘦挺拔的背影,既无奈又感慨,忍不住低低笑了声。
      忽的,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笑意却凝固在唇畔,旋即便陷入了长久的静默。她随手捡起一截树枝,在地上画了几笔,不知不觉写出一个人的名字。

      户部尚书,周云明。

      ***

      午夜时分,更深人静。
      不知何处飘来乌云,遮蔽了明月,夜色愈发浓重。

      周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工部尚书周云明坐在桌案前,正埋首审阅文书。他眉头紧锁,神情凝重,满脸忧愁之色。

      须臾,只听敲门声陡然响起,一名身披斗篷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又迅速将门关上。走到近前,方才脱下帽子,拱手道:“老师。”

      周云明看清眼前人,登时大惊,忙起身走到窗棂旁,四下查看一番。确定无人察觉后,谨慎地锁好窗户,压低声音道:“谁让你来的!”

      来人正是海陵府衙,凌云尚。

      凌云尚攀住周云明的胳膊,急切道:“老师,学生知道眼下风声正紧,皇上起了疑心,欲派人彻查江南水患之事,老师亦受到牵连。此时登门叨扰,实在不妥。但学生……学生也是万般无奈,走投无路之下,才冒险来拜访老师的啊……”

      周云明冷哼了声,一把甩开他,“还不是你自寻死路么!朝廷都还没发话,你倒好,为了抢功劳,自作主张开仓放粮,谁给你的权力?你若发得好便也罢了,偏偏却拿了些臭米烂米虫蛀米出来糊弄百姓!这中间的缺肥,还不是让你平日里给占尽了么!”

      凌云尚急得浑身发抖,忙辩解道:“老师,这不关学生的事啊,都是那师爷……”

      周云明冷笑,直指凌云尚的鼻子,低声呵斥:“你敢说你毫不知情!师爷?师爷难道不是你小舅子么!你纵容你的小舅子为非作歹,胡作非为,你以为我不知道?若只是发粮那点事,倒也还挡得住,但你们……你们怎么敢搞出人命?你可知那当街寻死的姑娘是谁么,她的姐姐是谈璇的贴身侍女!”

      凌云尚道:“谈护死了,谈璇如今不过区区九品主簿,何足畏惧?”

      不说还好,一说周云明怒火更甚,“你是不是猪脑子?且不说谈护在朝中还有多少心腹愿意支持谈璇,纵然她只是九品官,那也是大理寺的九品官。大理寺是什么地方,我告诉你,凡是被大理寺盯上的官员,没一个逃得了。更何况,太后娘娘还有心拉拢谈璇,打算借她之手掌控户部。得罪了她,我能讨得了什么好!”

      “这……”凌云尚搓了搓手,愤恨道:“其实说到底,这事都要怪江南巡抚,若不是他着急巴拉地要上奏朝廷,学生肯定能搞得定啊……”

      周云明抄起桌上的一份奏折,狠狠砸在凌云尚的脸上,“让你平时多多巴结江南巡抚,与他搞好关系,你偏不听。现在出事了,第一个把你推出来的就是他。”

      凌云尚忍痛打开奏折,赫然正是江南巡抚的笔迹,奏折中将他私自开仓放粮,以及师爷强抢民女、致人死伤等事写得清清楚楚,个别之处甚至添油加醋,大肆渲染,毫无半点庇护之意。
      他丢了奏折,扑到周云明身边,失声痛哭,“老师,求您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学生啊……”

      周云明推开他,嫌恶道:“事已至此,我自身尚且难保,你要我如何救你!你自己捅的篓子,你自己收拾!”

      凌云尚见周云明翻脸无情,擦干眼泪,双眼露出凶光,咬牙道:“老师,学生私自开仓放粮,惹出祸端,固然是有错处,但罪魁祸首……可是您呐!堤坝为何决堤,百姓为何受苦,还不是因为您的那些豆腐渣工程导致的吗!您从中捞了多少油水,旁人不知道,学生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周云明脸色骤变,隐隐露出一丝恐惧之色,高声打断他:“你闭嘴!”

      凌云尚冷笑,“老师,您是知道学生我的,我素来贪生怕死,最是惜命。若我果真出事,必定会将您的秘密抖落出来,以换取皇上的恩赦!

      周云明惊怒交加,颤抖的手指着凌云尚,“你……”

      “老师,如今您与学生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周云明惧色更重,待要开口说话,忽听门外传来清脆的声响,似有什么东西碎裂在地,继而是丫鬟的声音:“沈姨娘,这么晚了,您还没歇息呢。”

      ***

      周云明的小妾沈姨娘死了,死因是吞金自尽。

      京兆尹衙门已派人勘察现场并由仵作验尸,确认死因并无可疑。但因事涉朝廷二品大员,又是命案,为谨慎起见,京兆尹还是将此案移交给大理寺处置。

      明镜殿。

      陆怀琪将案卷反复看了许多遍,验尸报告,证人供词,皆无疑点。
      唯独一点,他怎么也想不通。
      从周府下人的供词来看,这沈姨娘是周云明最宠爱的小妾,素日里穿金戴银,养尊处优,在周府之内可谓横行霸道。而周夫人身体不好,卧床多年,已是奄奄一息。全府上下人尽皆知,沈姨娘就等着周夫人咽了气,便能升做填房了。
      这一回,她只因与周夫人发生了几句口角,竟想不开自戕了?

      没道理。

      陆怀琪轻揉抽痛的太阳穴,轻声叹息。

      昨夜不慎受了风寒,今早醒来便觉得浑身难受。本打算告假半日,岂料竟出了这档子事,真是半点不得清闲。

      今春江南发生水患,多处堤坝崩溃决堤,灾情严重,大有愈演愈烈之势。而海陵府衙未经朝廷允准,开仓放粮,还闹出了人命。周云明曾为兴修江南水利的督导官员,又是海陵府尹的恩师,多半难以独善其身。
      近来朝中多事,周云明正处于风口浪尖。皇上虽未言明,但暗地里对他尤为关注。

      看来,此案还需审慎处理。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阖上案卷,道:“进来吧。”

      邱延怀与谈璇推门而入,作礼道:“下官参见陆大人。”

      陆怀琪略略抬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复将案卷递上前,掩口轻咳了声,道:“今晨出了桩命案,工部尚书周云明的小妾在府里自尽,京兆尹已派人查验,并无可疑。但稳妥起见,你们二人随本官一起去案发现场看一看。”

      周云明?谈璇暗惊,怎么又是他。

      邱延怀接过案卷,恭声道是。

      陆怀琪见谈璇发呆,问道:“谈璇,你可有疑问?”

      谈璇忙收敛心绪,沉声道:“下官并无疑问。”

      陆怀琪点头,俊脸难掩苍白之色,却是极为难得地对她露出微笑,“既然没有疑问,便早去早回吧。”

      “下官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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