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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玄凰之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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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宁动了动嘴唇,眼神躲闪,低下头,装成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
陈修泽又训斥了几句,似乎要把怨气全部发泄出来,他朝着叶时唾了一口:“你在我面前傲,有本事,在掌门面前傲啊?”
叶时打了个哈欠,道:“我可没在您面前傲啊,我有反驳过您的话吗?您让我干什么,我可就乖乖干什么了。”
陈修泽的脸色极为难看,他如今已踏仙途数十年,于道法经典上研究颇深,由于天资的原因,他感到自己在仙途上恐怕止步于此,便把精力都放在了惊风堂上。
他想,就算他不能得证大道,那他教的学生能证大道,对他也是个慰藉。
叶时是带着天才的名号,进入清敛宗的,当年他才十一岁。“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句话适用于大部分人,但是不适于叶时。
随着年龄的增长,叶时越来越显现出他的天赋,如他手中所持的刀一样,越来越锐利。刀锋凛凛,伤到的不只是敌人,还有师门。
陈修泽既觉得生气,更觉得痛心,他努力地想把这个年轻人扳回正路。
他压下怒火,指了指叶时,道:“叶时,我看你是要无法无天了,你今天能把玄凰虚影灭了,明天就能把别的峰头给砸了,后天你是不是要……”
叶时敛了笑意:“我不是已经砸了吗?”
不知何时,阁楼里的声音也停了,连在上课的大儒们也都往这边偏了偏。树叶掉了几片下来,在地上“沙沙”地响了响。
视线聚集在叶时的身上,他早已习惯了这些诧异、看好戏、害怕等等的眼神,他按上陈修泽的手指,将那根伸出的手指给按卷曲了。
“可惜雪太大,烧不了那北望峰,否则我定把它烧得一点痕迹也没有。”
陈修泽重重地喘着气,再狠狠地把手甩下来,道:“天亡我清敛,竟摊上你这样的弟子。”
“叶时,你最好记得今天,记住。”
叶时只是笑。
陈修泽拂袖而去,剩下的人大气也不敢喘。
阳光落满叶时的眉梢,他提着刀,眼神往周围扫了一圈:“我记性可好了,陈前辈却不信我,我可都记得,包括一些人曾经在辞凡峰上干的事,我会一件一件清算的。”
他走到一座阁楼前,脚把门踢开,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时间仿佛重归于流转,周围的人脸色都有些煞白。
越宁看向那阁楼的名字——慕花阁。
看来今天的确是叶时来上课。
*
慕花阁内稀稀拉拉地坐了些人,几乎全都低着头,不敢往台上看一眼。
叶时不喜欢来慕花阁,更不知道怎么教别人,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要研习道法经典,在他的世界里,只需要修炼,杀人,夺宝便好。
但是今天,他却发现了有意思的事情。
越宁坐在桌上,想着之前叶时与北望峰的纠葛,叶时实在嚣张得太过了,看清敛宗的意思,对他也没有多加管制,到底是因为叶时是百年难遇的天纵之才,还是因为北望峰的事情天怒人怨。
这不关他的事情,越宁想,但搜集这些信息,能让他更好地活下去,无论是待在这,还是逃出去。
叶时站在台上,手里拿了卷书,他清清嗓子,开口:“道法天成,玄妙无定,这讲的是什么啊……”
他“啧”了一声:”修炼呢,不用背这些,你自己打坐,会感到灵气进来,你自然知道怎么远转。”
光辉于排排的书桌上蔓延着,起伏的剪影摇曳于风里。
叶时把书往桌上一拍,眉宇间带了些郁色,道:“听懂了吗?”
越宁听到了倒抽冷气的声音,还有书页刷刷地翻过的声音,但是无人回答叶时的话。
这让越宁觉得有些浪费时间,早知惊风堂内是这样教导的,那他还不如多睡一会,或者自己去研习《明日虹》。
叶时笑了笑:“既然你们都听明白了,那我接着讲。”
“你们要掌握的剑法呢,名为‘清露十七斩’,可惜我不是主修剑法的,也只会其中一式。”
叶时捡了根树枝,拿着那树枝在虚空中随意地舞了舞,他的手腕没怎么用力,也没有在这树枝注入灵气。
但这随意地一舞,依然可窥见这剑法的玄奥。
光影敛去,风声止息,在恍若静止的时间里,只有那道剑光跨越时间与空间的屏障,飞速地向前闪去。
剑光尚未隐去,树枝先断了,并不是从中间断成两截,而是一段一段地碎裂开。
“此为‘清露十七斩’中的‘一线天’,看会了吗?”
越宁隐隐觉得,这剑法的玄妙甚至高过太星剑法,怎么会用来教给杂役呢?
越宁前面坐着位穿着黄色旧衣的杂役,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叶时手中的树枝,呆滞地太过明显,连叶时也看了过来。
叶时扬了扬眉毛,嘴角向上勾起,问:“这位小友,可是学会了吗?”
黄衣的杂役摇了摇头,看了看那叶时,开口:“我见过这剑法的,这明明是清敛宗内门最难的剑法,你拿它来教我们……”
他的语气很是悲恸,甚至带了点怨愤。
叶时点点头:“没错啊,‘清露十七斩’嘛,我只是觉得学剑法嘛,要学就要学最强的,所以教给你们。”
黄衣的杂役望着叶时,继续说了下去:“我花了多大力气,才从外门弟子当上内门的杂役,为的就是进惊风堂听课,可是每次遇到你,你都……你都……”
叶时又点了点头,道:“意思是,你天资愚钝还要怪我?”
满堂寂静,叶时走过去敲了敲那人的桌子。
“愚钝也就罢了,修炼个几年,也能进内门,你却偏偏想走捷径,走捷径吧,就怪不了别人了。”
叶时从上至下睥睨着那个人,道:“你的路,本来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上的。”
满堂寂静,鸟鸣声间或从窗外传来。
越宁看着坐在他前面的杂役,他也觉得叶时没认真讲,在浪费他的时间。
但是叶时有一句话的意思是对的——“掌握在自己手上的路。”
越宁发神的时候,叶时往前走了两步,又在他的桌子上敲了敲。
越宁:“我深感自己天资愚钝,一定把您所说的记在心里,天天回味。”越宁感觉自己越来越会说这种话了。
叶时笑了笑:“不要紧张嘛,我只是随便找个人,提个问而已。”
他的手在桌上敲着,每敲一下,越宁的心就往下落一分,他预料到叶时绝不会什么简单的问题。
“你可知道,刚刚的玄凰虚影,可以用什么剑法来打败?”
果然。
越宁的手指攥紧了,装作思考了一会,道:“在下不才,此前学得只是俗世中的剑法,现在想来,您刚刚说的‘清露十七斩’,应该可以把那虚影打败吧。”
叶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道:“‘清露十七斩’固然可以,但你可曾听说过‘太星剑法’?使出‘太星剑法’中的,‘春水’‘初雪’‘旭日’三式,也可以杀掉那只玄凰虚影。”
他特意将“初雪”二字咬得很重。
越宁确定当时他进入幻境之时,只有他一个人,但是叶时这番话,显然知道是他用‘太星剑法’杀了玄凰虚影。
“我孤陋寡闻,未曾听说过,若有机会,必会去好好学学这太星剑法。”越宁说完话后,还在纸上写下了“太星剑法”四个字。
叶时把头凑过来,问:“敢问阁下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为何来清敛宗?”
越宁:“襄河人士,因为在北境内,清敛宗最为出名,所以来这找找机缘。”
“看你写的这字,的确是北境流行的莫问体,只是你腕力未免太虚浮,写的字少了点风骨。”叶时看起来,只是随意地点评了一句。
越宁在“雾里繁花”时”,学过很多字体,从古至今,从南向北,他就算写的不好,也能辨认出来,来到清敛宗后,他刚刚在落笔时,特意用了北境流行的字体。
“但是,你写这个‘太’的时候,笔画顺序不太对吧……”叶时转过身,又往台上走去,远离了越宁。
“我记得,你这种笔画顺序,只有洛水那边,才这样写。”他的声音有些小,若有若无的。
不归城在洛水边。
越宁闭了闭眼,风挺温和的,但拂在他身上却让他起了层鸡皮疙瘩。
之前的判断错了,越宁想,他怎么会认为叶时有勇无谋呢?
*
叶时开始乱讲,从建派伊始讲到如今剑宗格局。
“清敛宗内剑法实在太多,剑法一多,心就容易驳杂,如北望峰那些仙道败类,真是以与他们师门为耻。”他又嘲讽了一遍北望峰,往外看去,
“将至午时,阳光最盛,我的刀法恰合这样炎炎的时分,该去练刀了,剩下的——你们自己看吧。”
叶时把书一放,就向外走去,仿佛不把任何规矩放在眼里。
越宁往叶时的方向看,陈修泽又拦住了叶时,脸上冒着青筋,想必又是在大吼着什么。
慕花阁里渐渐有了私语声,杂役们三三两两聚到一起,讨论着叶时。
特别是坐在越宁前面的那个人,他极为愤愤不平,手猛地砸在桌上,道:“叶时,叶时,仗着自己的天赋,就可以这样……”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又没声了。
“是啊,太嚣张了,要我说,这种人,早晚得摔得很惨,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吗?就我们清敛宗青年辈,可还有凌霜远师兄呢。”
“不过是个孤儿,蒙辞凡峰峰主大恩,方才入了清敛宗,不知感恩也就算了……”
黄衣的杂役转过身来,眼眶有些红,看向越宁,道:“兄弟,我们这课上都被刁难了,也算有缘,不如交个朋友吧。”
越宁没说话,他仿佛陷入了沉思。
“他飞扬跋扈成这样,实在欺人太甚……”
“嚣张,也没什么不好的,”越宁说的很小声,在这嘈杂的慕花阁里,只有他自己听得到,“实力强的人才能嚣张啊,嚣张的人,才有自由啊。”
叶时,只是向着陈修泽微微一笑,稍稍一鞠躬,便向着惊风堂外去了。
好像一阵风。
*
越宁在傍晚时分,又坐上了扶摇雪鹏,但是心境却完全不一样了。
他习惯了掩藏自己的锋芒,习惯了在表面上伪装成懦弱的庸才,这种真正实力被别人知道的滋味,让他有些难受。
但他却没觉得不安,他被另外一种情绪给控制了。
走在回到飞雪阁的路上,越宁想起了叶时用过的“清霜十七斩”,趁着左右无人,他也捡了根树枝,凭着记忆用了用“一线天”。
第一次尝试,他没能用出“一线天”。
第二次,他的剑光到一半便消隐,剑势却未收,导致气血都有些翻涌,越宁站了好一会才平复。
而第三次,剑式“一线天”,和他此时的处境多么像,茫茫风雪,唯有一条路。
他用出了“一线天”。
越宁手中的树枝碎掉了,他手握得很紧很紧,心中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喜悦。
若不是纯阴之体,想必他也能混个绝世天才的名头。
但用“妙玉诀”来使这剑法,几乎只是个空架子,伤不到人,若用“明日虹”,以“明日虹”第一重的修为,恐怕他只能用一剑,没有后手。
果然世上没有两全的事情,他想,不过这已经比预料得好很多了。
越宁一直等到很晚,凌霜远才披着风雪而归。
越宁跑上前去,递给了碗姜汤:“霜远哥哥,不然您喝碗姜汤?”
凌霜远眉目清冷,只瞟了一眼姜汤,道:“我已经辟谷多年了。”
“喝一口吧,”越宁笑着说,“我特意问了花姨,该怎么做姜汤,请您尝一尝?”
那姜汤上浮着白雾,隐隐还有些刺鼻的味道。
凌霜远接了过来,只喝了一口,即使在辟谷前,也不是他喜欢的味道,但越宁望着他,似乎很期待一样。
凌霜远喝了一小半,才把碗搁下。
越宁摇着他的衣袖:“霜远哥哥,在惊风堂感觉没有学到什么,以后可以不去了吗?”
凌霜远淡淡道:“你答应的时候,可是说会好好学习道法的。”
“可那个叫叶时的人,上课就念一段法决,什么也不说,教我们的是最难的剑法,我是怎么也听不懂。”
“恃才傲物罢了,”凌霜远望着窗外的雪,伸出手,摸了摸越宁的头发,道:“不必在意他,也不用听他的,有情道和无情道都修不明白,他自己的仙途都快尽了。”
越宁看向凌霜远,有些忐忑地问:“那您能用一遍‘清霜十七斩’吗?我今日见叶时用了其中一式,觉得……”
只要凌霜远在他面前用一遍,越宁有信心把它们记住。
凌霜远怔了一下,道:“这剑法每一式,所需剑意不同,此时既没有外敌,我也难以把十七式都用一遍。”
越宁:“原来是这样,我只想见识见识清敛宗的绝世剑法。”
凌霜远:“等一月后的清敛宗大比,你便可以看到了。”
“那我一定来看您的比试。”
“越宁,”凌霜远看向他,“你是多久进入‘雾里繁花’的?”
“……从小在那里长大。”
凌霜远的神色很冷淡,道:“你会对每个……买下你的人,都这般作态吗?”
越宁愣了一下。
“我不是指责你,但我所修为无情道,买下你……”凌霜远停顿了一下,“是为了成就剑道。”
凌霜远很少说这么长的话,说得很慢:“你不用如此讨好我,等我修成剑道,你可待在清敛宗,也可以离开。”
越宁猜到了凌霜远买他是这个原因,但是,这也意味着,等凌霜远剑成,他将失去目前最大的庇护。
以纯阴之体的资质,他在琅琊界里几乎寸步难行。
所以他必须在凌霜远剑成之前,把《明日虹》修炼下去,学会更多的剑法,或者再学点保命的手段。
他的时间如此紧迫,所以他希望能拖慢一点,凌霜远剑成的速度。
他看着凌霜远那张冷漠的脸,想着,他也许影响不了凌霜远无情道成的速度。
既然这样,时间就更紧迫了。
越宁抱住了凌霜远,头埋着,道:“知道了,霜远哥哥,那以后,我能去藏经阁吗?我想学些符箓啊,阵法的知识,反正我在剑道上没什么天赋。”
“好。”
窗外的雪下个不停,越宁望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