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迟》楠安

1、良哥的春天

　　滨海路的暑假尤其热闹，挤挤挨挨的都是学生。背画夹的，拎小提琴的，或者穿着一身白色道服的或蕾丝丝小裙子的，也有跨着一堆课本的。她们从路口涌进来接着便像河滩里的小骨朵，一朵朵地顺着不同的漩涡奔向各自的培训室。

　　大多数人都急急忙忙，左冲右突，又或是三两成群叽叽喳喳。

　　纪浅和她们不一样。

　　她总是不紧不慢地走在人流后头，背着个小包袱，戴顶黑色的鸭舌帽，双手插在裤袋子里，甩着两条条腿踢踢踏踏地走。

　　风过时，她黑色的长发被带起来一点，简直就像定在原处似的。

　　服了，还能再走得慢些吗？

　　像是被上帝按了慢进键的人，别人走三步，她才抬个腿。

　　春迟隔着十几米远都能一眼锁定身高一六六的纪浅缓慢的移动轨迹。

　　就这步伐，也难怪每次都被学校保安问话。

　　春迟躲在暗处急得直挠墙，狠不得冲出去将纪浅扛起来一把甩到艺术中心里头。

　　春迟越着急，就越觉得纪浅走路慢。

　　绝望之余春迟低头扒拉了会手机，算是喘口气。她给缩在家里吹空调吃冰西瓜的良哥发了条消息：“嫂子今天还是和平时一样，九点半到滨河路，十点钟进艺术中心。”

　　现在还不到十点，不过等纪浅蹭过去也就差不多了。

　　“穿的米色的休闲长裤，纯白T恤，腰上扎着件莹光色的防晒服，黑色帽子。军绿色斜跨包。”春迟汇报的同时将手机稍稍举起。

　　镜头调近，放大，咔嚓。

　　“拍下来了。老大，等会到了有wifi的地方给你发图。”

　　良哥回了条语音，一副半梦半醒的腔调，完全没有半点兴奋：“我说你啊，就不能把话费给充上么。”

　　“嘿嘿，这不是，要开学了，手头有点紧嘛。”

　　“给你充上，把照片发过来。”

　　“诶，谢谢良哥关照。马上给您发过去，一会我再多拍几张嫂子的美照，包您满意。”

　　躲在墙跟下的女孩几乎是对着一团空气贱兮兮的点头哈腰，然后再对着手机一顿猛搓——

　　似乎并不是第一次了。可是最近并没有相关的偷拍照片流出。不是狗仔的爪牙就只能是变|态之类，可竟然是个女孩子，这算什么。纪浅跟下脑袋盯着手机上刚刚偷拍到的视频百思不得其解。

　　来江城才不过个把月，就被这个陌生的女孩子跟踪了十几天。从最初家门口的偶遇，到超市，到晨跑甚至于去上个课都能在路上遇到。在要不要揪住对方问个清楚的问题上，纪浅纠结了挺久。

　　她不是那种多事的人，被偷拍跟拍关注早已经成了她的生活的常态，习惯了以后，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好，再说，那个女孩神纪兮兮的样子看着有点好玩。

　　或许是脑子不大正常。连着十几天都穿着校服居然还自以为自个藏得很好。

　　艺术中心的门口的墙面上有仪容境。透过境子，江浅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马路猫着腰半举着个手机的春迟。

　　要知道暑假里还穿着校服到处晃的人并不多，更何况是戴着黑色眼罩的女孩子。纪浅克制住自己转身去揪住怪女孩的冲动，刷卡进了艺术中心。

　　又因为纠结怪女孩的问题而迟到了。

　　“照例罚你打扫训练场地。”教练宠亮的声音塞满了整个课室，纪浅扔下肩膀上的小包袱噢了声。
　　反正也没别的事，打扫就打扫呗，让那个怪女孩多等会。

　　十一点半结束课程，不过有时候是十二点多才出来。

　　春迟左抠右抠，总算在碎得七零八落的手机屏幕上戳好了十一点一十分的闹钟，她通常都赶在纪浅放学前过来守株待兔。

　　趁着手机屏幕还有点反应的当口，她又点开短信查了下话费余额。

　　良哥给她充了五十块钱话费，差不多能用两个多月。

　　划算。

　　哼着歌，春迟拐过两条街进了菜市场。

　　江城是个普通的二线小城市，生活节奏慢，来菜市场买菜的多是些会过日子的老辈人 ，起早就来买菜，到十点多时，整个市场的人都在收桩。

　　桩子上没卖完的菜被堆放到一边，专门等着那些起晚的冤大头。懒些的桩主就直接塞袋子里给扔掉。

　　春迟哼唧着歌一个菜摊一个菜摊地走过去，看见焉了bia叽的菜梗叶子就捞起来问一句：“要钱不。”

　　摊住们都知道她是来捡漏的，起初时还帮着点，后来总觉得像养了个闲人似的，热情也慢慢减退，爱搭不理的摆摆手便又忙自个手上的事。

　　经过豆腐摊时，春迟捏了捏手机。

　　今天守摊的人有些面生。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这会头也不抬地地划拉着手机，时不时急一嗓子：“我去，有有人，就藏在我身后，三号三号，快来救我。”

　　“啊啊啊啊啊，我死了。”女生绝望地摊在凉椅上叹了声：“万年老三。”

　　“新鲜的嫩豆腐，一块钱一块。”眼角撇见有生意上门，女生懒洋洋地附应着顺带拿过边上冰镇的豆浆绝望地吸了口，估计还沉迷于游戏的失败中不能自拔。

　　“半块。”

　　“噗……”

　　女生被呛得不轻，找了半天的纸巾，捣腾好一会才把裤子上的豆浆擦了去了色。回头仔细一瞧要买半块豆腐的人，愣了愣，然后呆呆地问道：“你这COS的是谁啊？”

　　“买一块吧。”春迟抿了抿唇，脸上挂出副关你屁事的表情，手在几乎无差别的豆腐块上左右比了比，最后指指着格子的右上角：“装最大的这块。”

　　“噢。”态度再不好也是个顾客。女生按着春迟的指示装了块最大的豆腐递过去，笑了笑：“嘿，我就随便问问嘛，这样还挺酷的。”

　　春迟低头扫码的时候，女生也没闲着，一张嘴吧嗒吧嗒：“我给你说，我小时候一直希望自己双目失明呢，就像电视剧里的女主一样，特美，所以我经常蒙着眼睛到处跑。结果有一次掉水坑里了……诶，那个，我真没什么恶意，真的，独眼龙也没什么不好的嘛。”

　　嘴欠。

　　“妮子，你跟春迟说啥子呢。”边上收了档的大妈好奇地探出半个身子：“她是不是要买半块豆腐？”

　　“是啊，大妈，你认识她啊？”

　　“她经常在这边捡菜叶子，都认得的。”大妈看了眼在拐角处消失的背影啧了声：“也不知道她眼睛怎么回事儿，不过她头次出现在这的时候就戴着个眼罩，一脸的疤，你是不晓得哦，刚开始的时候，脸上那个疤没好透，一条条红红的，愣是把我家儿子吓哭了。”

　　都说她是怪物。

　　“怎么弄的啊？”凉妮全没了吃鸡的心思，捏着豆浆杯原地直蹦：“快给我说说。”

　　“这我哪知道，反正听说她妈不管她，她就自个管自个吃住，别看她可怜兮兮的，其实也不是个好女孩，整天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二流子混一块。”大妈说完便急匆匆地出拎着一框新鲜猪肉接儿子去了。

　　凉妮啧了声，盯着自家摊子上剩下的豆腐立马苦了脸。

　　今天又没有完成销售额。

　　“喂，爷啊，还剩一半怎么办啊？”

　　“你肯定光顾着玩手机，没招呼顾客。”电话那头的老人家呵呵直笑：“能怎么办，守着呗。”

　　奶奶的声音掺了进来：“你别听你爷爷瞎说，赶紧些回来，他平时也卖不完，都背着我送人了。”

　　“哈？真的假的，都送谁啊？”

　　“就街上那些捡破烂的老太婆呗。”奶奶气哼哼地，转而又嘟囔着补了句：“还有那个春迟，都白吃我们家两年豆腐了。”

　　哟呵。

　　凉妮啧啧两声：“爷，看不出来啊你，在外边勾搭别的老太婆也就算了。还对别人家的孙女好，看我一会回来认不认你。哼。”

　　“你这孩子，说啥呢。”老人打着哈哈：“给你烧了鱼，还留了半个大西瓜，你快着些回来。”

　　“算你有点良心。”凉妮话锋一转：“那个春迟今天买了一块豆腐，付了钱。”

　　“是嘛？”老人嗯了两声，然后说：“付就付吧，反正她一直都这样，有时候付钱，有时候不付钱。”

　　最近猪肉涨价，就没花什么钱在伙食上，买块豆腐的预算还是有的。春迟拎着豆腐回了家，把米洗上，把电饭煲给接上电。

　　春迟住的毛坯房，几块红色的砖子加一个窗户，地上刷着层水泥的那种，冬天漏风，夏天能闷火，才进屋不到十几分钟就直冒汗。

　　墙边的砖缝里插着好几把印着广告的塑料扇春迟抽出两把左右开弓好一通扇，才稍稍感觉身上冒烟的热感下去了些。

　　她将黑色的眼罩拿下来放到边上，接着冲了把脸又把长头发扎起来，绑了个高马尾。

　　她对着缺了个角的镜子盯了好一会，最后不屑地嘁了声：“大惊小怪。”

　　春迟把黑色的眼罩拿到水龙头下冲了冲，抹上香罩拿在手里细搓，白色的泡泡一点一点从手心往外渗，又顺着水流消失。

　　洗干净的黑色眼罩用夹子晾在窗外银铅色的铁丝上来回地晃动。

　　迎着三十八度半的阳光，春迟眯了眯双眼：“我才不是独眼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