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的黑脑洞》中华田园苏

2、竹隠

　　“滚滚滚滚，你再不救我我就完蛋了！”衣着怪异的小丫头兴奋地冲向小丘上兀立的草屋。

　　“你可以喊得再大声点，反正剑庐很结实。”顶着滑稽黑眼圈和小圆耳的男童面无表情。

　　“滚滚滚滚，你再不救我我就完蛋了！”已经梳起双螺髻的小丫头声音颤栗，神色逼真。

　　“过来之前至少先把满身杀气收一收？”男童语气无奈，脸上滑稽的黑眼圈已经消失不见。

　　“滚滚滚滚，你再不救我我就完蛋了！”趴在飞马背上的小丫头满脸鲜血，气若游丝。

　　“说话时记得不要老舔脸上的浆果汁。”男童语气诚恳，较常人极黑的眼眸却隐含笑意。

　　……

　　与域外天魔的鏖战才刚刚开始，作为在以战力论高下的倚剑宗里勉强有点存在感的内门弟子，苏羡衣着还算整洁。她一手扬起那把被同门吐槽了无数次的暗褐色木剑，一手有点不舍地摩挲着掌心的传讯玉符。

　　“滚滚滚滚，你再不来救我我就完蛋了……”木剑染血的少女语气平静，声音轻缓近似叹息。她剑锋所及，方圆半尺寸草不生，只有天魔崩解后扩散的团团黑气愈加浓重，渐渐阻隔了同门关注的视线；而她握着传讯玉符的手掌缓缓收拢，下一刻，有细碎的玉屑从指缝间漏下。

　　“说话时要记得开启传讯符。”来人早就不再是带点儿奶味儿的童音，却依旧是平淡如水的陈述句，就算是非常熟悉的人也别想听出什么担忧、后怕之类的情绪来。

　　“你怎么来了！”好在苏羡早就习惯自家竹马的风格，只是一开口声音就不自觉地拔高了两个调。

　　“来捞饲主。”闻隐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熊猫爪，一爪子挠散一只想趁苏羡分神时偷袭的漏网之鱼，一本正经地接口。

　　一片浓黑之中，苏羡神色微僵，脸颊暗暗发热。说起来，“饲主”这个词还是她刚穿越时，面对那时候尚未完全化形的闻隐恶趣味的自称。谁知道那实心眼儿的孩子就此认定她最喜欢这个羞耻的称呼，时不时就得喊上一遍。

　　“阿羡，接剑。”苏羡脑子里还转着那些有的没的的念头，耳畔忽然又响起闻隐略沉闷的声音。这时候四周的黑气已经浓郁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却见一线温润的翠光划破浓墨封锁，乳燕投林般直奔苏羡而去。

　　苏羡伸手一握，下意识挽了个优美的剑花。说来可笑，因为“剑炉”是闻隐的缘故，当初草草埋剑以来，她也是第一次见这柄理论上将来会属于自己的本命灵剑。但苏羡丝毫没有感到宝剑将成的喜悦，反而触手与热血相近的温度让她莫名有些颤栗。恰逢此时，一尊毛茸茸的庞然大物向她倒来，伴着谁粗重的喘息。

　　“竹隐？”苏羡艰难地从记忆里挖出这个名字，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心直冲天灵盖。

　　她想起两人初入倚剑宗时，为使闻隐免于暴露妖身，她情急之中将闻隐认做剑奴；而竹隐剑，便是以她的血祭炼成型，却以闻隐为炉温养祭炼的灵剑。而以倚剑宗的养剑方式，剑奴所有的修为几乎都用来供养灵剑，一朝剑成，这人炉也就该废弃了。

　　幸好，竹隐剑还未生出完整灵性，加之闻隐妖身特殊，能够萃取竹木精华补益灵剑，这才不至于落得个剑去妖亡的凄惨结局。苏羡把那团温暖的大家伙小心地平放在地上，庆幸剑修的体格强壮到足以支撑一只化作原型的熊猫精。

　　“阿羡，你再不快点，我就完蛋了……”脊骨一朝被抽空的感觉实在并不好受，闻隐无声地张大嘴，试图多吸进一点儿灵气缓解背部的抽搐；眼见苏羡还一脸茫然，只凭本能挥舞着竹隐剑格挡，只好若无其事地提醒，希望自己表现得寻常一点。

　　不要指望强忍剧痛硬挤出来的声音能有多响亮，哪怕对象是只偶尔英雄情节爆棚的滚滚精。事实上，苏羡根本没听到闻隐蚊子哼哼似的声音，但她依然握紧手中的竹隐剑，唇角笑弧一点点凝结成冷硬的直线——她本来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会动用那把剑。

　　颜色晦暗的域外天魔依旧前赴后继地涌来，在同胞遗体所化的黑雾掩护下愈加凶狠地蚕食着修士们的生命。苏羡这处不是最早陷入黑暗，但她在间隔越来越长的寂静中不时能听到修士们癫狂的呢喃——天魔是最擅长玩弄情绪的魔类，那是他们心防完全崩塌的标志。

　　苏羡斩杀天魔的过程一样幻象丛生，而且四散的黑雾愈是浓重，幻像便愈是逼真——最开始不过是零零碎碎透明扭曲的幻影，到后来，幻象中的一草一木几乎触手可及；其中不乏她穿越之前，作为地球上普通一员的投影。

　　原来，我一点都不想回到原来的世界，一点都不想变回从前那个平庸懦弱的自己；原来，我比自己想象中更渴望长生久视，御剑青霄。苏羡看到前世那个庸庸碌碌的自己在竹隐剑淡黄的剑刃下微笑起来。下一刻，翠光一闪，竟传来剑锋入肉的触感。

　　苏羡吃了一惊，不知是自己误伤了同伴还是域外天魔又一重险恶的幻象。而且，不排除更糟糕的可能——那就是某些心智不坚的修士被域外天魔蛊惑入魔后，反过来向自己的同胞举起屠刀。

　　好在苏姑娘穿越一遭，什么不大，就一颗狗胆最大。虽说被自己的分析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回过神来也只是默默提高了挥剑的频率，同时注意感到剑锋入肉的阻滞时及时停手，尽量保证不误杀友军，心里自然而然转起“不过两条大好性命，干脆物尽其用，杀几百个够本儿，杀几千个赚了”的主意。就连那些刀剑相向的友军，要不是顾忌着可能是被天魔控制，身不由己的可能，苏羡都想直接挥剑杀之！

　　要说苏羡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么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但剑修当久了，甭管你原先是软妹子还是斯文小子，多多少少都得沾点儿彪呼呼的习气。用苏羡那个滚刀肉师父的话来说：不常见血的剑，用来跳舞都嫌不够劲儿！

　　不过，因为苏羡的私心，竹隐剑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把长点宽点的匕首。青瓷的剑镗剑柄倒是一应俱全，云纹剑首虽不华丽，倒也有几分天成之趣；只是缺少剑穗，竹制的剑身看上去也不免少些锋锐——正合苏羡土木双灵根的天赋。

　　不论土灵根还是木灵根，就强调锐意进取的剑修而言，天然比金灵根、火灵根之类有些劣势。当初倚剑宗开门纳新，在所有通过考验获得内门弟子令牌的人里，苏羡虽然说不上是挑剩下的，但也只是作为五百新弟子中的一个被师父随手划拉到他门下。

　　但苏羡觉得师父他老人家该是不后悔的。

　　劈刺、点撩、崩截、抹穿、挑提、绞扫……莹莹翠色在浓墨中时隐时现，一招一式不出初学者的范围，却如游鱼般轻盈灵巧，其间种种衔接变化堪称天马行空，却丝毫不减行云流水之韵。虽然灵剑还未能离手，但就凡俗剑诀而言,苏姑娘显然已到炉火纯青之境。

　　渐渐地，竹隐剑仿佛熟悉了在主人手中恣意挥洒的感觉，剑身上薄薄一层翠光缓缓盛大起来。而苏羡惊喜地发现，天魔们无孔不入的幻象在这清新的光晕下竟隐有消散的迹象。

　　竹无俗韵，她早该想到的，竹隐剑天然克制这些能勾动生灵负面情绪的卑劣幻象。

　　从十岁拜入倚剑宗，到如今双十年华，苏羡堪堪够上世俗界所谓“十年磨一剑”的说法，若是放在哪个二三流的修真小派，大约也已学过几路得意剑法，百宝袋一系，也就该下山砥砺道心，以求长生路上再行一步；至少也搏一份名声，为自己，也为师门那点微薄的传承。

　　但苏羡作为所谓“名门子弟”，即便她不是年轻一辈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一个倚剑宗内门弟子的名头走出去，也足以让绝大多数小门小派不敢轻辱——她有的是时间下苦功打磨根基，而不必早早择一技防身便扎进这险恶世道中拼杀。

　　当然，苏羡并非闷头苦练基础，其余一技不通的“傻把式”。事实上，在师父一茬接一茬的徒弟们之中，苏姑娘一手“磐石剑诀”也算小有名气。只可惜，别说“磐石剑诀”用意在守不在攻，就是苏羡真的掌握了什么长于攻伐的剑法，竹隐剑在手时也绝不敢随意施展——闻隐身死道消之前，与竹隐剑的牵连不可断绝，苏羡用竹隐剑御敌，本就难免消耗闻隐的元气，而攻伐剑诀剑气多凌厉，无疑使是加速闻隐的死亡。

　　五十四，五十三，五十二……十三，十二……三，二，一！“锵”地一声轻响，苏羡算着时间将竹隐剑掷向闻隐，先前消退的幻象立刻张牙舞爪地向她涌来。

　　“知道你没睡，拿出平时无视我的定力来，万一我过会儿做出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你尽管用竹隐剑抽我……抽不醒……就直接啃了它，运气好我们还能捡回一条小命。”到了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苏姑娘的心脏不可谓不强大。可惜就像她没听到闻隐的提醒一样，某只滚滚精本能地抱住主料为如意玉竹的竹隐剑，混沌的脑海也直接过滤掉了苏羡的一番苦心。

　　要是早知道域外天魔害怕竹隐，早先就不把它拔/出来了。不过现在，拿着竹隐剑，那些欺软怕硬的天魔至少不会优先欺负滚滚。苏羡叹了口气，凭感觉捡起被遗忘良久的随身木剑。暗褐色的剑身破不开一片浓黑，隐隐约约带起的风声却比竹隐更加锋锐冷厉——作为苏羡的随身佩剑，这柄其貌不扬的木剑才是真正饮过血的杀伐之剑，不过苏羡为它起了个温柔的名字：“新桃”——取自她曾经听过的诗句“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