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记》观桃良

1、章 一

　　静夜冷月。
　　长生发足狂奔在晦暗的密林中，寂静的空气中只有急促的呼吸和轰鸣的心跳声。忽地，疾驰中的长生以一种不符合惯性的姿态急停，静默地看着身前不远处沙沙而响的矮小灌木。
　　泛着寒光的利刃不知何时已从袖口滑落，并被握在一只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掌中。
　　草丛动了动，跳出一只身上泛着橘色条纹的大猫。那猫撑着懵懂的眼神望向一旁蓄势而动的长生，这才似是反应过来般，急急地叫了一声后猛地窜起冲向了一旁的灌木之中。
　　长生轻轻地松了口气，将利刃还鞘。又借着密林间透下的星星点点的月光辨了辨方向，一刻不停地飞驰而去。
　　终于抵达预定的地点。
　　长生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岩石侧着耳朵仔细地分辨着周遭传来的任何细微的响动，手上的动作亦不曾有丝毫的怠慢。只见她指尖上下翻飞，一块块散落在防水布上的零件不多时便被组装成一个精巧的机构。
　　连上电池，点亮的屏幕泛起幽幽的绿光，并照在长生不知何时被划出道道血痕的脸上。周遭忽地由远及近地传来数道犬吠夹杂着人数众多的呼喝声。
　　长生下意识地瞄了眼屏幕上缓缓开始向终点进发的进度条，一把抓起身侧的武器凝神戒备。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敌人的包围圈也越来越小。
　　当火把的光亮刺破浓密粘稠的黑暗，长生微不可查地眯了眯双眼。
　　敌人发现了她！
　　四下逐渐围拢的敌人皆紧张地盯着长生。因着先前惨痛的哀嚎声仍旧在耳畔回响，导致即使是己方人数占优，却还是令众人免不了小心翼翼地壮着胆子接近。
　　此刻的长生如同无畏的女战神一般静静地矗立在大石上，沉默地看着不断围拢的，面上带着混杂着畏惧和兴奋的一张张面孔。
　　她下意识地瞄了眼屏幕中已然走到终点的进度条，一时间笑靥如花。
　　敌人在突然绽放的笑容中短暂的失神片刻，也未曾注意到其眼中浓重的嘲讽和不屑。
　　随着一道地动山摇的轰隆巨响，半山腰燃起的火光瞬间照亮大半个夜空。
　　待火光熄灭，燃尽的灰烬逐渐被来年繁盛的青草覆盖，其下埋葬者的红颜枯骨便也消逝在了漫长的时光之中。
　　……
　　许多年后，众人嬉笑怒骂间偶尔会谈起当年那些舍身以血肉之躯铺就通天坦途的英烈先贤，在传唱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之余，免不了尽是柴米油盐的烟火气。
　　或许，这盛世，真的如您所愿。
　　……

　　缓缓穿过渐次而开的层层门扉，又目送身后最后一扇印刻着繁复金色花纹的大门缓缓合拢。一行四人才好整以暇地望向前方的高台。
　　极远的天空中还残留着上一波恒星氦闪后撕裂的痕迹，高台边缘的那人就静静地站在瑰丽的天空下凭栏而望。
　　那人笼罩在金丝勾勒着黑边的白袍中缓缓回首，衣摆随着动作和猎猎风声上下起伏。
　　“人都送走了？”那人半掩在兜帽中的面容缓缓显露，并向着来人询问。
　　为首的妇人看着那人显露出的斑驳银丝，免不得回想起当初那一头宛如阳光般的金色秀发。忽地便有些哽咽，却仍然强做镇定地回答道：“最后一批次的火种已经离开。”
　　那人闻言，点点头后仍旧回望向瑰丽的天空。
　　该做的能做的可以做的都已经做了，最后的时刻竟然得到了些片刻的空闲。
　　“大祭司，您真的不走了吗？”先头开口的妇人仍旧忍不住劝道。
　　“你们不也是没走？”大祭司闻言笑了笑，眼眸中仿佛有星空在闪耀。
　　时光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
　　“去吧，让我们以残躯，以最后的祝福护佑远行的同胞能够一路平安。”大祭司对着身后的四人说道。
　　那四人略微躬了躬身，便向着大门后走去。

　　星系的中央。
　　垂垂老矣的恒星在做最后的挣扎，内部越来越剧烈的波动逐渐影响到星系内的一切。
　　巨大的氦闪不断地在星际空间中闪烁，喷涌而出的恒星物质伴随着剧烈的太阳风横扫星系内的一切。
　　在近地轨道上勉强保持着最后一丝通讯的卫星也在本次爆发后陷入永恒的寂静。高空的大气不断被撞击出更加绚烂的飘带，大地也在颤动中逐渐龟裂。
　　最后的庇护所中，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待着。
　　随着指针滑到整点的那一刻，按钮被人重重地按下。
　　于是就见星球正对着星系中央恒星的方向上撑起一扇巨大的能量罩，而在星球的正后方，则是数以千计的飞船安静地停泊在行星投射下的阴影之中。
　　轰然炸裂的恒星以无可匹敌的态势横扫一切，喷涌而出的高能粒子和恒星物质不断地撞击在撑起的能量罩上。
　　能量罩承受的压力逐渐升高，其厚度不断变薄，边缘也出现了能量过载的迹象，泛起淡淡的红色。

　　大祭司站在高台的中央，和着猎猎风声，吟唱起古老的歌谣。
　　那是自蒙昧时代便开始口耳相传的用以祭祀太阳神的祝祷之声。茫茫古音贯穿历史长河上下，见证了先民筚路蓝缕时的艰辛，见证了丰饶的土地带来的喜悦，曾抚平了大灾难后人们心头的伤痛，也一直指引着无数人向着希望的未来奋勇前行。
　　而今，便将成绝响。

　　古老的红日喷吐出最后的声息，星系内的一切无不为之哀鸣。
　　亿万年的时光汇聚的一切，随着中央恒星走向生命的终点而渐渐崩解，慢慢地离散。
　　大祭司的祝祷之声渐近尾声，庇护所内的人们沉默地看着不断失去信号的显示屏逐一熄灭，脚下传来的震动愈发的剧烈。星球上仅存的生命不论贵贱，不分你我，皆相拥告别。
　　没有人流泪，也不必因此而哭泣。所有人都静静地透过厚重的水泥和岩石，望向星际舰队所在的位置，默默地送上祈祷和祝福，并欣然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大祭司感受着脚下传来的越来越剧烈的震动，沉默地抬首望向逐渐黯淡的天空。

　　星球最深处，一点明明灭灭的光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地方。
　　在光出现的刹那，其周遭躁动不安的一切逐渐归于平静。
　　微不足道的光点逐渐蔓延，影响着星球内部的一切。
　　当光海蔓延至地表，大地停止震动，云层逐渐聚拢，雷鸣，雨落。
　　大祭司回过神来，眼眸中倒映的黑暗被无尽的微光照亮，再环顾四周，已是置身于光海之中。

　　一道轻轻浅浅的叹息在庇护所内所有人的耳畔响起。留在大地上的人们恍惚间看到一位头顶金色冠冕，一袭正红色长袍的银发老妇正望着众人慈祥而笑。
　　与此同时，周遭细细碎碎的抽咽时不时的响起。于是四下环顾，便有数位或袅娜，或昳丽的男男女女，并夹杂了些个软萌的小豆丁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老妇伸出满是老人斑的右手，轻轻地环住一位头顶青色桂冠，身着金色长袍，袍上流转着山川河流图样的丽人。
　　祂吻了吻丽人的额头，捧起丽人的面颊，轻轻地说着什么，落入众人的耳中却是无声的静默。
　　随后，就见老妇伸手，用力的将丽人推离身畔。
　　莫名的光路出现在丽人的脚下，并延伸向无尽的远方。丽人踏上不归途前一刻，含泪回首。
　　老妇忍者心头和眼眸中的不舍，含笑回望。
　　丽人撇过头，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这才在众人的声声催促中，依依不舍地踏上光路。
　　当玉足甫一接触光路的刹那，点点涟漪便自光路上泛起。紧接而来的，便是改天换日，斗转星移。

　　与此同时，近地轨道。
　　舰队在做着最后出发的准备。
　　舰船上的所有人都仔细地依照工作手册上的内容反复检查着一切，间或有人抬首透过舷窗望向在同样逐渐枯竭濒临死亡的母星。
　　忽地，一道惊呼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舰船上的人们顺着惊呼声望去，只见舷窗外黑暗的世界不知何时已被绚烂的光海所淹没。
　　无尽的星际尘埃不知从何处出现，笼罩住目力所及的一切。
　　与此同时，母星似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推动，以一种完全不符合物理定律的姿态直直地飞出星系外围。
　　不出片刻，舰队上众人的眼中只留下一道行星穿过尘埃云留下的巨大空洞。
　　“母星……消失了？”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自问道。

　　情势的危急容不下众人片刻的停顿。
　　随着母星的消失，原本躲藏在行星阴影下的星际舰队顿时暴露在濒临死亡的恒星面前。
　　无尽的高能辐射和恒星物质在二者甫一碰撞的刹那，便迫使数个模块损坏下线。
　　不断传向控制台的伤损报告令所有人都陷入到了绝望的境地之中。
　　直到联合护盾被撑起，众人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统计报告便被摆在了舰队会议的桌面上。
　　高达三成的损失令空气都为之一默。紧接而来的讨论，争执和妥协，更是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搞得焦头烂额。
　　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接下来何去何从便横亘在了诸人的面前。
　　面对母星消失的事实，不仅打乱了全部的议案和规划，也令所有人都短暂陷入到一种茫然无措的境地之中。
　　“我提议，在修整完毕之后，去寻找消失的母星。”一道声音划破沉默的空气。余下众人皆望着说话的那人，面上的表情万千。

---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今日宜开坑，忌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