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只半妖》鹿无骨

4、软肋1

　　妖界第四年

　　敖犬吐掉嘴上的草根子，双手垫着头睡在了草皮上，一览无余的星空比洞里能窥见一角的比起来实在震撼多了，只是自从离开了洞窟，吃穿住行都必须是自己一个人来，没人喂，没人等。

　　明明是自己说要出去看看，怎么反倒心里不是滋味儿？

　　两年前尧亲自带着敖犬上了战场，从此走上了刀口舔血的不归路，后来大概是觉得他还是个孩子，总在打打杀杀里泡着也不行，就让蔚良这个半吊子先生暂时负责敖犬的教育问题，把从人类那里学来的东西教给敖犬。

　　“殿下，我自己都没学好，怎么能去教育下一代！我怕我教不好……”蔚良摆摆手告饶道，本来这些话也是尧私下跟他说的，还特意跑到他家里，虽然语气不大好，说是暂代先生一职以后找到合适的再换，但是蔚良听那语气，明明是敢不答应立马打断腿的意思。

　　尧漫不经心地答，“嗯？没事，先教着吧。”

　　蔚良更发愁了，“殿下要我教他什么，读书写字？兵法阵法？天文地理？占星卜卦？”

　　尧有点震惊，“你都会？”

　　“那个……都懂点皮毛，只是不精。”蔚良有个本事一直没让人知道，就是过目不忘，记性出奇的好，见的各路牛鬼蛇神多了，听见的看见的都能往那颗脑袋里钻，时间一长反而成了天上地下大小事都略知一二的八卦精，偶尔还能装一下学识渊博。

　　妖族的孩子，从小学的只有两个东西，怎么杀人，怎么不被人杀。蔚良说的那些东西起初尧也觉得不过说学逗唱的杂耍玩意儿，真遇到敌手没一样可以让自己保命的，难说送命都有可能。不过蔚良在这件事上尤其的执着，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缠在尧身边见缝插针的游说，整天唾沫星子横飞。

　　有一天尧被说烦了，同意在七部给蔚良弄个学堂，想教什么随他去。便是因为这些提前的铺垫，人类世界的精华，取其可用之的想法渐渐被大家所接受，才有了后来七部成了狼族第一个骑马征战的军队。

　　可是话又说回来，敖犬基本被尧隔离在人群之外，即便从洞里出来两年之久，能靠近他说上一两句话的除了守在账外的守卫，也只有蔚良偶尔打上几句招呼。敖犬因为甚少同人交流，从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因为怕生而流露出来的局促和慌张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褪去。

　　“这让人怎么教，你尧殿下把他养得如此精贵，我有那个胆子说他骂他吗？”蔚良心里打颤，闷着头不说话只能在心里叫苦。

　　尧知道他在寻思什么，“你也不用刻意教他什么，他想学就学，不学也罢了，就……多跟他说说话。”

　　蔚良奇道，“多说说话？”敢情是怕那孩子寂寞没人陪，以教书的名义给他找个伴儿吗……

　　尧眉毛一横，“有问题吗？”

　　“属下不敢。”

　　“以后军中无事，你就带他多出去走走看看，不过你记好，除你以外不可让任何人跟他有接触。否则我唯你是问。”尧压低声音强调了这次教书先生任务最重要的一环，就是陪他怎么样都行，但是只能他一个人陪，若有第三个人，谁来谁死。

　　蔚良急忙应道，“属下遵命，定不负所托！”

　　于是从那会儿起，敖犬有了除尧之外第三个能相处的人，蔚良性情温和，废话颇多，对付敖犬这种人为导致的自闭患儿反而得心应手起来。只是蔚良有点郁闷，有时候想在小孩子面前卖弄下学识，敖犬立马双眼空洞无声的拒绝他，但是只要提到尧，这狗崽子的眼睛一闪一闪明亮得跟天上的星星一样恨不得发光发热照亮大地。

　　有了蔚良偶尔的教习和陪伴，敖犬话多了，人也放松了不少，虽谈不上开朗，但是见到蔚良早晚问安会主动开口了，这一点上蔚良自认为他这个半吊子教书先生还算成功，晚年打不动了就改行去当正儿八经的先生去。

　　有人陪固然是好，可自从跟着尧行军打仗后两年时间里，能见到殿下的机会越来越少，同房而睡更是不可能了，这让敖犬失眠了好一阵子，可是又不敢厚着脸皮去跟尧说他想要哥哥陪。

　　明知道他白天忙的没影儿，战场上即便擦身而过也是刀光剑影顾不得多说一句话，敖犬还暗自失落过，尧就这样把他丢去敌人堆里，是真的要他一个人学着活下去，是不管他了吗……

　　生辰就不该许那破愿望，这下连面都见不上了……

　　敖犬望着浩瀚如烟的星云，兀自叹了口气，明天要去一个叫修罗场的地方，尧没说那究竟是干什么用的，但是敖犬私下问过蔚良，关于修罗场何时建的，装潢如何，什么人会进去，什么人能出来一概没记住，就一句他放进了脑子里，“殿下每日必到。”

　　有这句话，断头送命拔舌地狱也要去的。敖犬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对修罗场这三个字莫名有些忐忑，却因为能日日见到殿下而多了许多期待，把那气若游丝的忐忑都掩盖了。

　　敖犬自我安慰道，“管他什么地方，又不是要去死……”

　　而第二天所见证明，他绝对是个乌鸦嘴。

　　修罗场位于七部营地之下，在狼族中并不是什么秘密，这个地方专为训练死士所建，其他各部都有效仿建过，但都以失败收场。唯独七部这一个，活着出来的死士没有一个不是克敌利器，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即便是送死，人人心甘情愿，能活着出来万里挑一，竟无人有过怨言。

　　蔚良好像知道些什么，不方便透露给敖犬，支支吾吾的说了一堆可怕的鬼神之论，敖犬听了半天也没懂意思，索性没放心上。等自己站在了修罗场的门前，突然心生恐惧，门后有什么东西既忌惮又渴望着他，跃跃欲试欲拒还迎的在耳边低语，邀他快些进去，可定神仔细探听，哪里有什么声音。

　　“去吧，殿下在等你。”

　　敖犬回头看了蔚良一眼，他明明一脸忧虑惊恐还在故作镇定，可是声音比平日里细得多，敖犬疑道，“蔚先生你在怕什么？”

　　“……”蔚良没有答话，破天荒伸手拍来拍敖犬的肩，还没等他把门推开就转身走了。

　　定了定心神，他还是推开了那道门。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差点呛得他咳了一声，修罗场顶端凿穿了一个鼓面大的洞，光线从那里射下来，刚好可以看清内场正中心的决斗。

　　敖犬小心翼翼的迈了进去，后脚刚进去，门突然“砰”的一声自己关上了。这一巨响回荡在几乎密闭的空间里，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敖犬环顾四周也没有看见尧在哪里，除了黑暗里某些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自己看之外，大堂正中心是个武场，有两个男子正在忘乎所以的决斗，没有发现自己进来了，等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敖犬借着那束自上而下的光，终于明白了血腥气的来源。

　　武场几乎是被血浸泡着的，都是新鲜热乎的血，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一边，凭自己的耳力细辨，有的还未彻底咽气……

　　正在此时，中心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紧跟着便是铁器没入血肉和骨头断裂的声响，活着的那个人朝着看不清的黑暗中举起了自己手里的刀，场上只剩他一人了。

　　“还有人活着。”黑暗里响起了尧不满的声音。

　　“尧哥哥！”敖犬小声惊呼，发现自己失口喊错了称谓赶紧捂住了嘴，方才见到的惨绝非常的景象一下子抛到了脑后。“他果然在这里！他……知道我来了吗？”

　　只见场内的胜者，握紧了手里的刀，把地上躺着的所有人，不论死活，头颅都剁了下来，丢进了一个炉子里。也不知道燃着什么东西，丢进去后火焰变成了青绿色，却根本闻不见任何皮肉烧焦的味道，那些头像是蒸发了一般凭空消失了。

　　胜者木讷的割掉了所有人的头，木讷的对着黑暗里的人又做了方才的手势，就这么站在场中心一动不动。

　　只听那个人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场边，他面上覆着一白羽勾纹的面具，除了那双永远沉静深蓝的妖瞳外，身上不断散发着诡异莫测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很好。”面具后传来冰冷无情的声音，对着场下之人宣判了结果。

　　那人走向他，恭敬而谦卑地单膝跪下，双手握成了拳并拢抬起，越过自己的额头，十分努力的想要伸得离尧更近一些。

　　尧只是抬首伸出了食指，点在了他的手背上，由左到右划了一条虚无缥缈的线，仿佛被什么烫伤一般，跪着的人惨烈的“啊”了一声却不肯把手收回来，双手虔诚的举过头顶好像得到了恩赐，即便痛苦得失声惨叫，敖犬却觉得他浑身颤抖是因为强烈的兴奋所致。

　　胜者手背上渐渐出现一条赤红的火焰，连成一线越烧越旺，炉子里的青烟瞬间被勾得像要跳出去一般，隐隐约约几缕气若游丝的鬼魂从炉子里飞了出去钻进了胜者的身体之中。

　　那人不过抖动了几下，便又恢复到了平静，这样的场面该是见过太多次了，场外的人安静的等待着结果，只有敖犬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他认识的尧吗？满场血腥终是他的命令否则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大开杀戒？蔚良说他日日必到，难道就是在这里看别人怎么自相残杀？

　　那个救下他性命，说会护他的尧哥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每天都在行此等诡异冷血之事？？那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更恐怖的等着他……

　　蔚良说过七部之所以有今日，全靠着殿下一人多年的拼死呵护，敖犬相信，别人嘴里的尧除了七部之外不会再分多余的慈悲和怜悯给其他，他也相信，外族说的尧是个嗜血的暴君，残忍的妖魔，但凡侵犯过七部的不论族内族外是人是鬼，全部赶尽杀绝。

　　可是敖犬看见的却是在这一片安宁祥和的七部之下，他造了一个炼狱，而能入此炼狱厮杀活到最后的胜者，也不过是他驱使愿为他卖命的死士而已。

　　惨死在血腥修罗场的，都是他曾经用命去保护过的七部的人啊。

　　敖犬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胸口被堵着，剧烈的喘气也缓解不了此刻的压抑窒息。他看不见那个面具后面人的表情，也猜不到会是什么表情，心里翻江倒海的都是质疑和恐惧，第一次对那个人，有了依赖之外的其他情绪。

　　正在敖犬不知所措的时候，却发现尧抬头看向了自己，蓝瞳死死地顶着他。

　　“敖犬，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