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煮青蛙》洛昭离

22、二十二

　　站在严以宁的房间门口，苏叶在黑暗中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刚刚放松下来，她又忽然想到，严则宸呢？这都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了，他不会还在书房吧？
　　无论如何，苏叶觉得自己都得再去书房看看，不然她不放心，屋里那么黑，他坐着轮椅又行动不便，万一磕到碰到了怎么办。于是她又摸索着回到自己房间拿出手机，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趁着手机的光回到书房去找严则宸。
　　苏叶刚到书房门口，根本不需要手机灯光，她就看到了窗前的那抹黑影。是严则宸。
　　窗外有路灯映照的亮光，室内却是漆黑一片。
　　严则宸的轮廓刚好在窗户上留下一抹黑色的剪影。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窗前，眼睛看向窗外。
　　雨势较之前小了许多，雨声也已经不怎么听得到了，此时的室内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书房里的气氛安静却显得寂寥。在这种氛围的感染下，就连苏叶都不由得关掉手电筒，放缓了脚步。
　　看着严则宸投在窗户上的影子，不知为何，苏叶忽然觉得此刻的他是那么的寂寞。
　　“严大哥，”苏叶出声打破房间内的寂静，“时间不早了，我推您回房间休息吧。”
　　严则宸没有回头，他声音低沉，语气里带着些许惆怅与落寞：“苏叶，你在这儿陪我一会儿吧！”
　　“啊？”苏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仅仅愣了一瞬，她就点头回答：“哦哦，好。”她将书桌前的椅子拉到窗前，然后与严则宸并排而坐。
　　两人都未说话，房间内又是一阵静谧。
　　严则宸一直面向窗外，只在苏叶坐到他旁边的时候才稍稍侧过头来看。苏叶不知道要说什么，便只好安安静静地陪他坐着。
　　良久之后，久到苏叶快要睡着的时候，严则宸才开口：“又有地方发生洪灾了。”
　　长时间没有说话，这一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中隐约带着叹息。
　　苏叶听到他的话，意识忽然清醒。她转过头看向严则宸，在路灯映照的微弱光线中，只看得到他线条分明轮廓清晰的侧脸。
　　其实她没有那么博爱，亦没有他那样的胸怀，毕竟灾害发生的地方离她太远，即使她的心里确实有对受灾地区群众的同情与悲悯，但她还远远不及严则宸。起码她就没有严则宸所表现的那样情绪低沉。
　　所以此刻，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这句话。面对他这幅低落的样子，仿佛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因此，她继续保持沉默。
　　似乎严则宸本来就没有想要得到苏叶的回答，因为他很快就继续开口了：“苏叶，能帮我把外面茶几上的烟拿过来吗？”
　　苏叶诧异，与他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她竟从没想过他会抽烟，因为她从来没见过他抽烟，也没有在他身上闻到烟味。
　　不过，想想也是，男人嘛，有几个不抽烟的，更何况他还在部队待了那么多年。
　　“好。”苏叶起身，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外走。
　　严则宸接过苏叶拿过来的烟和打火机，娴熟地将烟叼在嘴里将之点燃，然后狠狠的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将烟雾吐出。
　　因为苏叶爸爸从不抽烟，她周围的男同学大多也不抽烟，也或许他们抽烟，但她从没见过，所以现在看到严则宸在黑暗中抽烟的样子，苏叶竟没有感到厌恶，甚至还有一些好奇。
　　黑暗中，点燃后的香烟明明灭灭地微微闪烁着，接着外面路灯的灯光，又隐约可见缭绕的烟雾。
　　苏叶忽然觉得现在这种气氛寂寥而迷醉，她不由得又侧过头看向严则宸。
　　“我当兵当了十几年，执行过许多任务，也参与过多次救援，经历过各种危险，也见证过很多生死。”就在苏叶神游的时候，严则宸又开口了。
　　他缓缓地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然后才接着说话。他声音有些沙哑，苏叶似乎从他的声线中听出了沧桑：“正是因为见得多了，所以才会更加明白生命的脆弱与宝贵。其实这一点跟你们医生差不多。”
　　说到这里，他偏过头看了一眼苏叶。
　　苏叶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开导者。所以，从严则宸说话开始，她就一直未出声，只是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听他说。她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
　　“几乎每一次任务中，都有人员伤亡，尽管我们用尽最大力量，但对于突发的某些意外，我们却束手无策。”
　　苏叶继续听着，心中微微触动，他不就是在执行任务时受伤，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吗？
　　“之前的很多救援，我都有参与，但这次，我却只能待在这里看着，听着，却又无可奈何。”
　　他又抽了口烟，缓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的战友们在前线挥洒热血，牺牲奉献，我却对此无能为力。”他说到最后竟不由得苦笑着用手捶自己的双腿。
　　虽然已经坦然接受这个事实，但是说到底，他心里终究是有些顾及的。
　　苏叶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她柔声道:“正如你所说的，对于突发的某些意外，人为的能力是控制不了的。而且，如果你没有在前线挥洒热血，牺牲奉献，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你不必这样沮丧，等你好了之后，不是还能继续发挥作用吗？”
　　闻言，严则宸扭过头，借着路灯的光看向苏叶。
　　或许是因为她此刻面向窗外，而在路灯的光的反射下，严则宸看到苏叶的眼睛亮闪闪的，黑暗中，她的这双眼睛他竟看得格外分明。
　　盯着苏叶看了片刻，严则宸终于唇角轻扬。
　　他今晚看到那些新闻，或许是因为触景生情，他想起了之前的点点滴滴，心里突然感到失落。又因为忽然断电，他的情绪更加低沉。在无边的黑暗中，他感到无尽的孤独与悲凉，所以他才会一时想要有人陪伴。
　　还好，有苏叶在这里。
　　对着苏叶，他突然间有了倾诉的欲望，于是他说出了那些话。虽然在苏叶听来，这些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这却是他的真实感受。
　　未说话之前，他感到心里堵得慌，脑子里又乱的很，他根本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感觉。所以那些话，他本来就是有感而发，并不必要得到回应，但苏叶这个傻丫头却还是想办法开导自己。
　　想到这里，严则宸顿时觉得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了，抑郁的心情顿时舒畅不少。
　　“是啊！你说的没错，无论我现在怎么想都无济于事，唯一能做的，就是早点康复，重回部队。”他上半身向前一探，将指尖的烟摁在苏叶刚刚放到窗台上的烟灰缸里，然后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说话的语气较刚刚欢快了许多。
　　苏叶刚刚被严则宸盯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得红了脸，就在她暗自庆幸现在光线昏暗，而他看不到自己脸上的红晕的时候，又听到严则宸这么说，她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她实在是不想看到严则宸情绪低落的样子，虽然平时他也没有多少笑脸，但比起他刚刚的样子，她还是比较习惯他平时那样。
　　“苏叶，你想知道我跟严以宁妈妈的事吗？”严则宸依然看着窗外，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
　　“啊？”苏叶呆愣地看向他，她不明白他的话题为什么跳的这么快，而且……其实她并不是很想知道啊！
　　虽然刚认识他的那段时间，她曾对他的妻子感到好奇，但后来经过严以宁一事，又听了高扬的只言片语之后，她就不是很想了解了，毕竟这是他的私事，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没等苏叶回答，严则宸自己就继续道：“我跟纪敏，也就是严以宁的母亲，是相亲认识的。我妈当时很喜欢她，于是我就跟她结婚了。我不爱她，她也不爱我。不过，我觉得这个并不是问题，我对爱情本来就没什么感觉，结婚成家也只是为了满足父母的心愿。”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都是平铺直叙的，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但苏叶却听得不由得瞪圆了眼睛。她的思想十分传统，在她心里，婚姻是一件很庄严的事情，来不得一丝草率。所以此刻听到严则宸这么说，她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什么叫“结婚成家只是为了满足父母的心愿”？他对婚姻居然这么敷衍！
　　“当时的我，一门心思都在部队里，从没想过结婚这件事。但我妈却十分上心，从我二十五岁之后就一直催我。因为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部队里，所以这件事就一直拖着，直到我二十八岁那年。”
　　“那次我休假回家，我妈便介绍纪敏给我认识，为了不让我妈失望，我就答应了跟她相处。正好当时纪敏也厌倦了家里的催促，不想再听家人的唠叨，于是就想找人结婚。我们俩当时的心态是一样的，恰好我妈又很喜欢她，所以，我们很快就领证了。”
　　“虽然我跟她没有感情，但我是军人，我会忠于家庭，对这个家负责，我当时以为她也是这样想的。”
　　“刚结婚的时候，她表现得确实很好，最起码我妈不讨厌她。那时我就想，这辈子就这样了。”
　　“婚后我还是经常在部队，很少有时间跟她相处，所以我们俩互不干涉。第二年，严以宁出生。得到消息的时候，我很高兴，因为我有女儿了，我以为我这一生这样就算圆满了，我以后肯定好好待她们娘俩儿，但现实显然不是这样的。”
　　“其实从严以宁出生后，我们俩就不在一起住了，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尊重她的意见。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她跟别的男人有密切来往。不过我当时想，如果她提出离婚，我肯定答应，因为我确实没能尽心照顾她陪伴她，这一点，我算是辜负了她，所以对于她的事，我不打算追究。”
　　“直到我发现她对严以宁的态度十分恶劣之后，我才不打算继续这样下去。其实从严以宁出生开始，她就没怎么照顾她。严以宁从没喝过她的奶，没跟她一起睡过，甚至在严以宁生病的时候，她也不在她身边。她怎么对我没关系，是我欠她的，但我无法接受她那样对自己的女儿。既然她不喜欢严以宁，她当时又为什么会生下她呢？”
　　“不过幸好，我们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