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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   上官荇又登上了都城城楼。

      她眺望的方向,正是国都的西北角。自从得知葛卿的军队将会从此处班师回朝,上官荇无一日不登上这高耸城墙,翘首而盼。她又怎会不知道,几十里外略显荒僻的山道,岂是她目力所及?再说以那人的行事作风,真要赶回来见她,怕也不会好好走大路吧。

      可上官荇依旧那么执着地守望着。她总是在伫立良久后才惊觉相国寺报晓的晨钟,也只有在暮鼓三声后才迟钝地怅惘离开。无论朝云还是晚霞,边缘处都有一抹鲜亮的红,像极了那人猎猎在风中的战袍一角。此时她仰望天空,恍惚就能见到熟悉的火红丽影扬鞭策马而来。可还没等她眼里的欣喜发出实质的光,变幻的天色便将那希望的光辉从她眼底心中一并带走。

      “荇荇,你老在这里站着,都快变成块‘望夫石’了。想我唐国风景名胜如此之多,也不缺你这一处来招揽游客啊。”轻佻的声音仍然不甚着调。见妹妹清冷的身影依旧挺得笔直,上官兰心里微酸,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好了,荇荇,现在西戎那边战事正酣,她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跟大哥回去吧。过段时间等也是一样的……”

      上官荇忽地转头:“哥,你说她会不会……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眼里尽是血丝,映得瞳色都有些微微泛红。大大的眼睛空洞地挂在泪痕未干的白皙面庞上,整个人活像只受惊过度的无助小兔。

      上官兰眼底闪过一丝痛色,很快被他沉敛在桃花眼深潭似的眸光里。他开口,语调依然是那么不甚在意:“你也太小看她了。要是大朝第一女将这么容易就出事,你兰哥哥我怎么放心把最心爱的荇荇交到她手上呢?”

      “可她上次就出事了……”上官荇声音不大,目光却不依不饶得可怕。“哥哥你就别骗我了。战场形势莫测,谁都有可能发生意外。自然也包括她,是不是?”

      上官兰看着她的神色,知道是没法糊弄过去了,端整了面色道:“荇荇,那件事,你了解多少?”

      “我不知道……她发现说错话就再不多言了。我也没敢多问……”上官荇再也承受不住,一头扑进上官兰怀里,像溺水的人抱住海上的一块礁石,任由自己的泪水浸透他宝蓝色的长衫。“她还向我保证,说这次不会出问题……可她平时那样一个人……再说战场上的事,她又怎能保证?哥,我是真的害怕,怕她再也不能回来。若她真的……真的……那我……我……”话本就说得断断续续,到了最后,上官兰只能听见她被衣料包裹着的,嘤嘤的低泣声。

      “还好,知道的不多……”上官兰心底松了口气。掌心抚上她的背,手一下一下轻拍表示安慰。上官兰温声道:“那件事我倒有所耳闻,要不要跟你讲讲?”

      “嗯。”声音透过衣襟,似有若无。

      “这事过去也有一年多了。当时朝廷与北方胡族交战,葛卿他们作为先锋部队,深入胡人腹地,结果与朝廷大军失联,整整七天七夜。”

      感觉到怀中人身体的颤抖,上官兰手上的动作更轻更柔,声音却冷了起来:“朝廷对我们这些诸侯国戒备已久。葛卿虽然战功显赫,却非池中之物。当时大军主帅是皇后心腹,得了授意故意援护不力,誓要把葛卿所在军队困死于大漠之中。”

      上官荇又猛地一抖。上官兰干脆把手放在她头上,摩挲着那柔软长发。“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当前方战报上表朝廷,说先锋部队已然全军覆没时,失踪一月有余的葛卿回来了。”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回来的。只是听说浑身血污的她不顾在场军士的阻拦,径直冲进中军营帐,对着当时明显是失了神的主帅崔浩,直接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明知怀中的上官荇看不见,上官兰还是抬手比了个挥刀的动作。“红光一闪,崔浩人倒没事,只是盔上红缨被尽数削去。然后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甩帘扬长而去。”

      上官荇脸没再贴那么紧,低低的鼻音里似有笑意,“真像她会干出的事……”

      上官兰的声音却带上了些许敬意。“可第二天军队点卯时,她仍安静垂首地站在下方听崔浩发号施令,就好像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上官荇抬起脸,眼神里隐有不信。

      上官兰轻笑出声,“你别不信,是真的。”随即他叹了口气,感慨道:“你可知,她这一忍,给魏国带来了多少好处?那时魏国接连与周边国家发生摩擦,朝廷出于理亏不敢干涉,借此他们可吞并了不少城池。”至于魏国前任国君,也就是葛卿的父亲因听闻战场噩耗哀痛过世,父女俩最终未见到彼此最后一面的遗憾,上官兰按下没说。

      “哥,你是想说……”

      “荇荇,葛卿此人行事乖张,不羁之处多为人所诟病,可私底下佩服她的人仍是不少。你可知这是为何?”

      “因为面对大义,她的隐忍与坚持,远非常人能比。”微微松开怀抱让上官荇起身。上官兰取出帕子拭掉她脸上的泪痕,又耐心地归拢好她被泪水濡湿的几绺乱发。“她若真的应允了你,哥哥相信,就断然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

      手搭在上官荇肩上,上官兰轻轻将妹妹的头抬起,自己则微微俯身,让目光与其平视。“葛卿为人向来不修边幅,你却自小在清规戒律中长大。两人相处时,她难免会冒犯到你。但荇荇你既然把自己的心许给了她,就应该相信她,不是吗?”他目光澄澈,眼波柔和。温和得让人安心,睿智得使人信服。

      “嗯。”上官荇眉眼舒开,浅浅地露出了这段时日以来的第一个笑颜。

      上官兰也笑了,他的妹妹还是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我这次来还带给你个好消息:父王见你成天这样,明白你对她的心思,也心软松口了。待葛卿回来,你们就成亲吧。”

      听到“成亲”二字,上官荇不由想到了之前的中秋之夜,脸色又黯淡了下去:那个为了满园花开就割腕放血的莽撞人,在战场上真的会好好爱惜自己吗?

      她却不曾想,葛青不惜自己血肉,是为了博得谁的展颜一笑?

      “荇荇你就别多想了。她体质本就异于常人,只要有所准备,平安归来便不是问题。”

      想到那天葛卿肉眼可见的伤口恢复速度以及她跟自己提起的三千雁策军兵,上官荇的心又定了下来。恰好此时上官兰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牵着她带她离开。上官荇的手刚回握过去,上官兰突然怪叫一声:“呀,荇荇,你的手怎的这样凉?”不由分说捧到嘴边对着哈气。一边吹还一边苦道:“冷不冷啊?这么不小心,要是生了冻疮怎么办?父王肯定会打死我的……”

      他的大手里安放着她的小手,替她抵挡了外面所有的风寒,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不知是因为上官兰的动作还是自己接下来要说出的话,上官荇脸夹泛起一抹绯红,低了眼眸,语态娇羞:“哥,给我准备些针线吧。她既不会负我,我必然也要履行自己的承诺。”

      * * *

      葛卿怀抱着那个从唐国送来的锦匣,在自己的营帐内来回蹦跳。

      若传信士官见到此情此景,一定会惊掉下巴:这上窜下跳,手舞足蹈如一只穿着红色铠甲猴子的家伙,当真是之前神色冷肃,眼锋睥睨的大朝第一女将?

      闹腾够了,葛卿虔诚地把锦匣放到自己的床榻边,小心又急切地打开,细细搜寻了一遍。匣子里并无任何书信,只有一匹锦缎包着的包裹。葛卿有些小失望,但还是动作轻柔地揭开包裹。

      缎子里包着一件衣服,就是上官荇答应给她做的征衣。只是这衣服的样式有点……一件肚兜?!

      葛卿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

      她捧起那件肚兜,也没细看,就势往床榻上一滚,开始在上面辗转反侧。怀里紧紧搂着那件有象征意味的征衣,脑中无数旖旎的画面闪过。出征已三月有余,塞外的冬天又来得尤其早。于是在寒风呼号的荒野西塞,自以为得到爱人某种暗示的女将军毫无悬念地发春了……

      直到下/体隐隐有温热的感觉,葛卿才从萌动的春心中清醒过来。想起自己还没细看这件肚兜的样式,葛卿坐起身,缓缓将怀中的肚兜展平,兴致勃勃地想欣赏自家娘子的手艺。然后,对着肚兜正面的绣纹,皱起了英挺的眉。

      肚兜正面的红色锦缎上,绘着大大小小的同心圆,光泽银亮又不失柔和,应该是用了上好的冰蚕丝。葛卿却对这完全不认识的图案发起了愁。这些同心圆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此时若通晓民俗的十五在此,一定会打着手势告诉自家主子这是平安扣,流行在唐国一带的一种玉饰,寓意祥瑞平安。可是他并不在这里,就算在这里,葛卿再怎么没羞没臊也不会把这样一件私密物品拿给一个大男人看。于是女将军眨巴着眼睛研究良久,终于得出了结论:虽然颜色不对,但这上面绣的,肯定是铜钱。

      “锦匣中并无书信,阿荇肯定是借这件肚兜向我表达什么意思……”葛卿一拍大腿,“她莫不是提醒我,老岳丈那边需要的彩礼很多,要我提前准备?”

      “可是,阿荇她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葛卿苦恼道,“我们魏国国力是强盛,可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我没有钱,王兄他也没有钱,姨父家倒是很有钱。但……”想到向姨父借钱就必然会碰上的姨母以及韩枫那个死断袖,葛卿就觉得头重得金盔都戴不住了。

      年轻的女将军这时才明白,成家比立业艰难多了。

      上官荇要是知道葛卿会有这种想法,就算远隔千里也必定会冲到营帐把那件肚兜烧掉。平安扣的寓意自不必说,她本想着贴身之物葛卿定会更加珍惜,因着爱惜衣服也许会更加顾及自己的身体。哪想到她把两样意思都理会错了。

      幸好女将军的胡思乱想并未持续多久。军号声响起,葛卿肃了面容,将肚兜收藏妥帖,拿了兵器匆匆出营。

      ……

      许是蛟龙性喜兴风作浪的缘故,复苏了蛟血的葛卿天生就痴迷于战场拼杀,血肉相搏的感觉。

      攻无不克,说的是她用兵之诡谲。可比起运筹于千里之外,葛卿更喜欢身先士卒,于万千敌军中取上将首级。盔上红缨与百花战袍一起在风中招摇,神骏的乌骓四蹄踏云,似一场黑色旋风卷入敌方阵中。大雪纷扬的白色背景下,赤焰的战甲犹为醒目。仿佛来自修罗地狱的红莲业火,所过之处,只余一片血海尸山。

      葛卿抹了把被血污糊住的双眼,重归清明的视线远方,似有一胶着小站团。葛卿眉峰一扬,现在随她出征的这支部队都是魏国子弟兵,爱兵如子是每一个良将的本能,她的兵当然要由她来救。掣着缰绳调转马头,葛卿一夹马肚,墨雪会意,带着她冲入那方战局。

      被己方士兵重重包围的,是一个身着玄铁重甲的黑衣骑士。战团中不断有军兵的身体飞出,不知死活。“这么多人奈何不了一个?”葛卿知道自己这队军士的素质,眉头皱得更紧。拨马走近了些,才看清楚端倪:原来那身披重甲的异族使的是一口巨型流星锤,势大力沉,普通盾牌根本抵挡不住。身上的铠甲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一般羽箭无法射穿,而她的部队偏偏没有装备重型巨弩。

      锤影绚烂划过半空,又是一片血肉横飞。

      葛卿心里却有了底。边塞有许多游牧小部落,西戎大军里也不乏一些能人异士。流星锤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人用过,她知晓破解之法。不过……此法有些凶险,墨雪可能会受伤,到时候阿荇又该心疼了。将墨雪交给本部士兵看管,葛卿拿了银枪,纵身一跃,直接落到战团中心。

      玄甲人也不含糊,锁链回撤,重锤直接向刚闯入视野的红色小点招呼。

      葛卿并不慌乱,几个腾跃欺近玄甲人身侧,举枪便刺。此时她周身已经被锁链缠绕绑缚,一只手虽然握住锁链减轻来势,身后劲风的威压依然迫人,不可小视。

      玄甲人挥刀相迎,被葛卿轻易格开,接着手腕一转,银枪成功刺入对方胸膛。至于即将袭来的重锤,葛卿本就没打算闪避。依着她的计算,被减了势的大锤,她这副钢筋铁骨还是能承受住的。

      嘴角的志得意满还未扬起,微微机括响动,一条细链缠向她的颈间,尖端的银刃泛着冰寒的光。身后的压迫感陡然加重,巨锤的袭击已经到了。

      避无可避。

      生机断绝的玄甲人嘴角牵起一个弧度。葛卿觉得这笑容她很熟悉,似乎不久前还在哪里见过。记忆里那个笑容,也如现在这般:平静,祥和,静谧得令人心安。

      除了,唇角边残忍的腥红。

      “阿荇,对不起,不能陪你一起看雪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淡定,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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