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一点点的伤心 ...

  •   长久以来,杀死沈水北就是沈山南活着唯一的目标。
      有时候蛊虫毒发,世界变得混混沌沌时,他也会想,为什么?

      他似乎记不清自己童年时的模样了,他记得夏亭、记得止凉山庄,记得参阐门灭门时那场铺天盖地的大火。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仿佛一头巨兽,将挣扎的、狰狞的所有面孔席卷其中。

      然而他没有了感情,他记不得对夏亭的羡慕与不服气,记不得对止凉山庄的抵触,甚至记不得父母死在面前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他的心里好像缺了一块,于是只能作为冷漠的旁观者,看着那些弥漫在自己世界中的灰烬,窒息的,一片灰蒙蒙的,与他一起在废墟中沉沦。

      缺的久了、冷漠久了,思维渐渐开始凝滞,意识徘徊在深渊边缘,被拖着一点点浸入虚无。
      但是求生的挣扎又是如此强烈,终于他用仇恨填补上那缺失的一角,告诉自己,只要记得报仇就足够了。

      只要记得报仇。
      他爬过终北苦寒之地,趟过南疆五毒之潭,赴过西域无人之境,当过杀手,也曾被折断四肢囚禁为药人。他在泥泞中倒下,又在仇恨中爬起,数度生死,孑然一身,病入膏肓。

      然而再痛苦的境地,也从未放弃。
      即便是混沌的思维与模糊的记忆日夜折磨,即便活在这世上却仿佛已死去的幽灵,即便将尊严放在地上践踏,从阿索娜手中乞食,即便生吞蛊虫、主动求毒,放任心魔滋生,只为求那一线生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但其实是想要活下去的。
      其实......其实是想活下去的。

      就像人最初始的求生本能一样,于是拼命挣扎,拿仇恨当做自己的支架。

      只是太难,真的太难了......

      ......
      知之,夏知之。
      染了血的雪在手中被捏得紧实,紧到极处,咔嚓一声碎掉。

      声音很轻很轻,却又极重,就好像支撑着脊背的那股力气也“咔嚓”地碎了,脊柱被抽出来,身体空空荡荡。
      舌尖抵上上颚,却没有发出声音,于是只能徒劳落下,悬在半空无依无着。

      这个名字就好像被火点着的羽毛,热烈而轻盈的划过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如此绚烂。
      最后却跟着他迷茫而混沌的半生一起,慢慢的、慢慢的都沉寂下去。

      冬天的夜很长,他就这么跪在雪地林间,仍由雪慢慢堆积。
      他忽然觉得,仇恨似乎也变得虚浮了,一切都好像那么不真实。

      唯独膝下的雪,这么冷,这样钻心的痛。

      那个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少爷,连别人身上的伤口都不忍心看,如何能磨断了绳索,碾碎了骨头,一个人拖着那么长的血迹,一直爬到林子边缘的?

      他会哭吗?
      他会恨我吧。

      ............

      一夜过去,天光破晓。

      雪将那些狰狞的痕迹轻轻抹平,沈山南半边身子陷在其中。除去内力,他的身体甚至比不上路边残喘的乞丐。
      体表温度降到一定程度,以血肉为食的蛊虫开始反哺,给这位经常不拿命当命的宿主续上一口气,让他能继续挣扎。

      不知又过去多久,他终于动了,膝盖像废了似的使不上劲。他常识数次都没能站起来,于是索性翻身坐着,摸起那柄捡到的漂亮匕首,面无表情的给自己腿上割了几刀。
      匕首纯粹是败絮其中,不知少爷怎么用的,已有些卷刃了。他的手也是麻的,第一次甚至没有割破僵硬的皮肤。

      好在旋即血便溅射出来,泼在洁白的雪上,一点点染红。
      他显然早已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片刻后伤口竟渐渐止住,凝出了一种灰白色、网状的痂,痂块飞速变黑变硬,旋即脱落,被新生的肉色代替。

      沈山南没去看,伤口出现后,蛊虫自然就转移了目标,令他能够缓缓站起。
      他走的很慢,但依然是向着武林盟的方向走去。

      就像一只逐光的飞蛾。
      就像是本能一样。

      ..................
      ..................

      “长留呢?”贺敬之看那边兵荒马乱插不上手,将齐牧拽到一边:“神机门唯一的传人他不要了?”
      齐牧冷漠:“神机门?不是被您剿了吗?”
      贺敬之摸了摸鼻梁,尴尬道:“传那小皇帝大战三千佳丽的话本都屡禁不止呢......”

      怎么都不知道曲线救国一下的。他刚答应只要神机门从此解散,恩怨过往一笔勾销,那边直接自废了一身经脉以“谢王爷恩典”。
      好家伙的,他都吓懵了好么。
      那可是夏长留啊,武林第一神医,才惊绝艳,机关术独步天下——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看您在这儿吧,”齐牧低声给他出主意:“要不您麻溜的......远点儿。”
      贺敬之怒目:“反了你了!”

      然而无法,他在武林盟等了一个晚上,眼见夏家小少爷一双手难救回来,只能摸了摸胸口,静悄悄的回驻扎城外的军营去了。
      他走后一个时辰,夏长留敲响了房门。

      他确实不能亲自动手,但就像全盛时的阿索娜也敌不过废了武功的长留先生一样,此人本身就是死局中的变数。

      其他人都被遣散出去,春末在他的指示下施针,初夏配药。
      他这两年性子越发懒散,手段也温和了不少,只有用药时还依稀能见当初喜用峻猛毒剂的影子。从褚言的金翅虫身上“借”了点毒,将少爷的手裹好,悬在水浴上湿蒸。

      做完这些,不知为何,也没提要走。让初夏将他的躺椅搬来,自己在门口例行晒太阳。

      夏亭巴不得捧重金万两请他住进家里来,自然不会赶人。得到示意后立刻冲进房间,褚言随后。等不得多一会儿,便见夏知之眼睫微颤,懵懵懂懂的醒来。
      “哥......?”

      夏亭差点跟重彩一样,抹了把脸,挤出一个笑容,轻声道:“恩,我在,别怕。”
      小少爷迷迷糊糊冲他笑:“没有怕啊。”

      挺胸!就很勇敢!值得给自己点赞!

      夏亭深吸了一口气,绷紧咬肌,转过身不知道该怎么抑制这股涌上鼻尖的酸涩,只能红着眼睛疯狂瞪褚言。
      褚言:..............
      老子忍了!!

      夏知之还晕乎着,有些不甚清醒。夏亭摸摸他的头,他蹭了一下,反倒安慰夏亭:“嗐,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
      “一点疤算什么......”

      夏亭简直哭笑不得,只能让他再睡一会,起来手就不疼了。他半阖着眼不肯,问:“南南呢?”
      他好像在梦里看见南南了,就在感觉自己快要冻死的时候,南南的内力很暖和,也很熟悉。

      夏亭:......
      他看向褚言,褚言看向房梁,房梁十九茫然。

      沈山南?
      他没回来吗?
      恩???

      几人面面相觑,夏亭只能安慰:“他,他马上就过来,你睡一觉就能看见了。”
      小少爷含糊道:“他是我媳妇儿,不要欺负他。”
      夏亭:“......恩。”
      “他好痛......好黑.......”小少爷意识糊涂的很快,吐字几乎都听不清了,一直重复:“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关系......”

      等再次入睡,夏亭给他换了药袋,扭头出门。
      他有些直觉性的在意知之方才强调的话,但是现在人都不清醒,只能将疑惑压下。

      昨天边澜鹤和那群长老扯掰了一个下午,双方都心不在焉的,不过好在达成了一致。
      北寒门和青山派与天人教勾结是跑不掉的,夏亭一封暗信,准备让星朗直接在杭州将人截下。至于另外一个牵扯进来的锦绣山庄,倒是众人都未想到。

      锦绣山庄与止凉山庄遥遥相对,主要跑北方的商路,可谓富甲一方,一旦与天人教这种伤天害理的教派牵扯上,后果不可谓不严重。
      因为担心天人教这数年来已经入侵到中原腹地,此事全权被无忧王揽下,需要他今天再详细的解释一遍。

      听闻贺敬之早上回了军营,夏亭带着那些调查汇总不情不愿的去寻他。

      他离开后没多久,沈山南慢慢走回来了。

      十九看见,忙将出去找人的黑衣卫都招回来,不过想到这“三少爷”寡言少语的脾气,没有多问。
      他本想让沈山南沐浴换一身衣服,但是沈山南跟个石头似的戳着没有反应,于是只能百般劝说,将他外衣脱下,带到夏知之房间,而后退了出去。

      沈山南看着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小少爷,头上绑着绷带,脸上也有磨破的地方,还有脖颈处一大块黑紫淤青、咬痕,映在洁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醒着的知之总是笑得很甜,或者洋洋得意、或者委屈巴巴,此时闭上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将所有生动褪去,那张漂亮的脸上便显露出青涩的、如春笋般成长的坚毅。

      眉眼依然精致,但棱角也已渐露。
      也许再过一段时日,他就彻底抽条,不再是那个会很不雅的蹲在床上、穿着软软的中衣、埋在被窝里找药瓶的小少爷了。

      他的目光停在悬着的手臂上,良久良久,才走到床前,缓缓跪下。

      这一跪,便又是一个下午。

      夏亭听到消息来看过,没劝成功,这石头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只有长留先生再次指导施针时,默默往旁边让了让。
      夏长留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头顶,似乎想说什么,又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夏知之一觉睡到晚上,醒来时头晕脑胀,将吊到僵直的胳膊慢慢抽出来活动两下,没敢多移动,又伸了回去。
      然后就看见床边跪着一个人。

      夜深了,烛光昏暗,这人血衣黑发,看着可怕,实则......狼狈不堪。
      就像初见的那晚。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多久,却又像努力了很久。

      夏知之忍住头痛倚坐,不顾手上的伤:“南南,你干什么?快起来。”
      手上的绷带蹭了一层红黑印,都是已然干涸的血。
      他使不上劲,也拉不动沈山南,只能小声问:“南南?”

      沈山南就这么跪着,眼睫低垂了很久,才看向他。
      他分明面无表情,目光却又无端窒息。
      像是大火过后的灰烬,厚厚一层,将人整个掩埋了。

      只这一眼,小少爷就愣了,莫名的酸楚瞬间汹涌,只眨了一下眼,整个世界便模糊了。

      他在夏亭面前是真的一点也没有想哭,此时却不知为何,豆大的眼泪一滴滴砸落,无论如何都止不住。他没法擦,努力的睁大眼想憋回去,努力的想要笑出来:“失、失误,我没有......没有要哭。”
      “刚才都,今天都没有哭的,我不是.....”他不停的眨眼,使劲咬着牙,忽然感觉一只粗糙的手抚上脸庞。

      难过与委屈瞬间决堤。

      他埋在沈山南手里,默默的消化这一点崩溃的情绪。

      “对不起,我不是在怪你,我知道随后就会有人来,”掌心被眼泪浸透,他努力道:“我只是.......只是有一点伤心。”
      小少爷压了几次呼吸,用被缠得严严实实的手捧起他的,贴在自己唇边,尽量将眼睛弯起来,可惜眼泪依然在掉:“就......就一点点。”
      “一点点而已。”

  •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骂南南,是我没有脑汁QAQ!!!
    这个故事很久以前就想好了,里面有一个有些弱但是很努力很懂得换位思考、理解受的小攻,一个受尽磨难半生被欺骗宛如笑话一般、但是依然很努力想要活下来想要追着光走的小受
    因为我一直觉得,攻可以是体型,可以是武力,也可以是思想,是为人的支撑。
    他不一定是全方位的强大,但一定是在某方面更成熟、更包容,在面对这样一个支离破碎的灵魂时,能够提供不含诱惑的深情,和没有敌意的坚决。
    至于受。。唉,唉唉,怪我。。可是真的就,掉头救人就ooc了(ノДT)
    感谢在2021-09-21 22:40:10~2021-09-23 02:2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楚诗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和尚 9瓶;学无止境 3瓶;上车,搞事去 2瓶;兰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