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新》天泽时若

5、第五章

　　行行复停停，两百米不到的路，江照还被人拦了两回。

　　酒楼掌柜满脸苦相，边疆老人的两个徒弟都长了一张让人无法拒绝的脸，他不敢拦江照还，也不敢不听欧阳明日的吩咐。

　　掌柜：“小店已被人包下了，姑娘要不要去其他酒楼看看？江州里还有挺多不错的酒店。”

　　当然都没我家的好。

　　酒楼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喧哗声，很快有了动静，一位铁塔似的大汉快步走来，原本皱着的眉头在看见江照还的瞬间，蓦地松开，笑着打了招呼：“二姑娘！”

　　掌柜总算将心放回肚子里：“原来两位认识？”

　　大堂里，端坐这一位金冠玉服，眉间一点朱砂的俊美少年，他端然闲坐，点尘不惊，有着万物都不在眉睫前的孤高之气，此时看见江照还，却不自禁的弯眉微笑起来，所有的疏离冷意都瞬间融化，只剩下清若流泉的纯净温柔。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江照还瞧见欧阳明日对面放着的空碗筷，奇道：“难道你在等客人？”

　　——天呐噜，大半年没见，她家高岭之花的师兄居然也有能一起吃饭的朋友了！

　　“自然是为我家那位不知走到哪里去的师妹备的。”欧阳明日微微一笑，“姑娘远道而来，莫非知道她的去向？”

　　江照还板着脸：“令师妹如此淘气，满江湖乱跑，公子还是莫要等她了。”

　　欧阳明日摇头，亲自执壶倒了两杯清茶：“姑娘这便错了，我家师妹冰雪聪明，集天地钟灵毓秀之气于一身，在江湖历练过后，武功见识都更上一层楼，实在可喜可贺，在下这便以茶代酒，为她接风洗尘。”

　　江照还再绷不住，抿嘴一笑，坐下来与师兄碰杯。

　　去年年初之时，欧阳明日学成下山，江照还与他自幼相依相伴，一起在边疆老人身边长大，少有分离之时，当下便缠着也要行走江湖，边疆老人同意江照还出师，却不允她天天跟着欧阳明日，无论小徒弟如何撒娇使性，都决不松口。

　　江照还初时怏怏不乐，在江湖上游历过一段时日之后，心中郁气慢慢消散，才逐渐领悟边疆老人的深意。

　　——欧阳明日非但允文允武，才华横溢，而且性情体贴，只要他愿意，就能将人照顾的无微不至，如果江照还一直陪在师兄身边，就算游历的再久，也终究不过是赛华佗的师妹而已。

　　边疆老人疼爱弟子，自然不许江照还将眼光只局限于目前方寸。

　　分别许久的师兄妹，再见面时自然不胜之喜，本来一刻钟就能用完的午饭，愣是拖到了半个时辰。

　　欧阳明日也不急着去见在外候着的人，自行带师妹去看准备的院落，江照还回头看了看，总觉得外面隐约传来哀嚎声阵阵传来。

　　宿晴楼不愧是江州城中最好的酒楼，除了亭台楼榭外，居然还挖了一座清可见底的水池，欧阳明日为江照还准备的院子，就靠着池塘，长风萧萧渡水来，翠竹摇曳，满院清凉。

　　这座院子本名是“飞红”，被欧阳明日改作了“芳甸”二字。

　　江照还才进去便笑了。

　　院中花木扶疏，桃李相依，还放着平常用来晾晒药草的木架与竹篾，房间里的挂着湘妃竹和云雾绡的帘子，案几上安置着用来燃香的青铜兽鼎，地下铺着灯芯草编织的软席。

　　壶里的茶还是热的。

　　窈儿也笑：“明明来了江州，却像回了咱们炼冰楼一般。”

　　江照还：“多谢师兄费心，就算是我自己布置，也不能更合心意。”

　　欧阳明日端坐轮椅之上，微笑着拱一拱手：“得师妹一字之褒，荣于华衮。”

　　江照还长长的羽睫轻颤，眼里闪过一丝俏皮：“师兄便如此笃定我会来江州？若是我有事耽搁，岂不叫你白忙一场。”

　　欧阳明日温声道：“不管师妹来不来，总得准备妥当，纵然你只来喝一杯茶，吃一餐饭，也得舒心妥帖。”

　　窈儿本来站在门口，此刻垂下头，悄没声的从房间里退了出去，拉上房门，半路遇见匆匆赶来的易山，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把食指抵在唇上，互相“嘘”了一声。

　　轮椅缓缓向前滑动，直到江照还身边才停住，欧阳明日拉住师妹的手，让她原地转过一圈：“你长高了，却也瘦了。”

　　江照还轻笑：“‘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师兄倒是出落的更加好看啦。”

　　*

　　宿晴楼前，求医的人简直望断秋水，连脖子都伸的比之前要长上三分。

　　有人打听的比较直白：

　　“易爷，你家公子什么时候出来？”

　　还有人则准备用金钱攻势：

　　“这点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易爷千万收下——你家公子可还好？”

　　甚至于：

　　“刚刚瞧见一位姑娘进去了，若是，咳咳，神医喜欢，我家也有些不错的姑娘，愿意献给神医。”

　　对此，作为欧阳明日首席秘书兼保镖的易山，全部以不搭理，不搭理，“呸！”来回复。

　　江州疫情在泛滥之前，就被赛华佗出手止住，他三日中，有两日在城外疫区，只有一天会留在城内，诊金设置的颇为特别，有钱人三千两起步，对于那些明显付不起三千两的人，欧阳明日收的东西五花八门，不过理由倒是颇具温情——东家编的竹蜻蜓精致，西家拨浪鼓做的可爱，他都随手收了，说是要留给师妹玩耍。

　　虽然等的特别久，但神医最终还是开始接待病人，之前进去的姑娘也驾着车，看起来似乎是要离开的样子。

　　“易爷，这姑娘——”

　　想打听八卦的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易山捏着后领，提小鸡似的提了起来，面黑似铁：“那是我家爷的师妹，要去城外出诊，你们不该打听的就别瞎打听！”

　　师妹？师妹好啊！

　　哪怕这姑娘只学到赛华佗十分之一的医术，也很了不得，他们江州土著为啥对人恭恭敬敬的，不就是武力值比不过，技术上也找不到能与之相媲美的人才么！

　　当然其中也有不怕死的抓错了重点——

　　“这个师妹就是那个你家爷说要玩竹蜻蜓和拨浪鼓的师妹？”

　　易山想否认。

　　但边疆老人统共收了俩徒弟，他实在没法说不是=_=。

　　江照还坐在车里，按师兄的指示前往城外疫区，她这样做主要是出于经济上的考虑——同样治病，自己收费只有师兄的十分之一。

　　欧阳明日坐在宿晴楼中，目送师妹远去。

　　城外条件自然不如城内，困难更多，却也更适合磨练人。

　　既然江照还有才华，就不能埋没了她。

　　城外风气比城内淳朴，起码旁人在瞧见江照还长相的那刻，不用多费唇舌，就相信她跟欧阳明日师出同门。

　　“难道我跟师兄长的相似？”

　　窈儿：“主要是气质。”

　　江照还不死心：“五官也有点像吧？”

　　窈儿仔细端详：“大公子神仙中人，比姑娘更俊俏些。”还待说些什么，却瞧见江照还目光微动，不由低声道，“姑娘？”

　　江照还微笑：“有人来了。”

　　旷野当中，茅屋颓斜，杂草横立，在江照还的注视中，一名锦袍宽服的男子从阴影中缓缓走出。

　　……等等，对方应该是男人没错吧？

　　对方身材颀长，鬓上插着玉簪，眉间贴着花钿，脸上明显傅了粉，不笑也有三分风流妩媚之态，他向江照还一笑，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金色折扇。

　　江照还的注意力在对方额头中的花钿上停留片刻，目光复杂到一言难尽。

　　——她师兄眉间也有朱砂痣。

　　“小妹妹，你耳力很是不错。”

　　来人正是快活王手下酒色财气丝使中的色使阿音。

　　江照还在“公子”“大侠”“先生”“姐姐”四个称呼中犹豫许久，最后咬牙喊了一声：“前辈，您隐匿身形的本事也很高明。”

　　阿音嫣然一笑，对话之间，他手中折扇数次变幻方位，保持着攻击的姿态，对方始终镇定自若，言行间竟不露半丝破绽。

　　他听到了江照还和窈儿的对话，虽不知几分是真，几分又是谑笑之言，但师妹如此人才，也能想象赛华佗是何等风采，一时不禁有些悠然神往。

　　“不敢不敢，小妹妹喊我阿音就是，你想必也是为江州疫情前来，正巧，鄙上喜事将近，派我们出来赠衣施药，结个善缘。”

　　江照还微微颔首，她仔细打量阿音的形容，总觉得曾在什么地方听过，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光：“敢问尊驾可是从快活城而来？”

　　色使阿音用扇子掩住脸，嘻嘻笑：“你年纪虽然小，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

　　江照还微微笑道：“我既然行走江湖，不知别人便罢了，若是连快活王的名声也不知道，莫非是嫌自己命太长么？”

　　色使笑的花枝乱颤：“小妹妹好生客气，莫要紧张，你不想得罪我，我也不敢得罪你，令兄近在城中，令师又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我若把你捉回去，快活城的大门怕不是得被人打破了。”

　　——这人居然知道自己的底细！

　　江照还眉梢微扬，似有不悦之意，声音却反倒更加温和三分：“阁下如此说，我便不必担心万一动起手来伤了你，快活城人才济济，就算快活王不亲自出来为手下报仇，气使，财使，酒使想来也非易与之辈。”

　　色使听她出言讥讽，不怒反喜：“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就是要有些气性才可爱。”从袖中翻出一张大红喜帖，扬手向江照还掷来，“鄙上不日即将成婚，广邀武林同道前往快活城参加婚宴，小妹妹若是有空，不妨也过来瞧瞧。”

　　喜帖来势凌厉之极，带起尖锐的破空之声，江照还轻笑一声，伸手凭空虚抓，来势汹汹的喜帖立刻如柳叶般飘落，安分的待在手心，她略略看过之后，向色使敛衽行了一礼：“快活城路途遥远，届时怕是难以前往，就在此恭祝快活王与王妃百年好合罢。”

　　罗袖摇动，露出白玉般的皓腕，江照还低首欠身之时，双掌相合，有劲风自上而斜击而至，真气浑然而声色不动，正是少林派的“童子拜观音”。

　　边疆老人博览天下武学，小徒弟学过两手其他门派的武功并非奇事，难得的是江照还出招时火候方位劲道无不精纯至极，就算是货真价实的少林弟子前来，也未必能有她做的好。

　　色使察觉不妥，娇笑着旋身而起，倒掠飞入空中，三两下便从江照还视野中消失。

　　窈儿：“姑娘，那喜帖……”

　　江照还垂睫合目，暗自运功，身上很快腾起白色雾气，仔细看，雾气里还夹杂着一丝丝诡异的黑气，待黑气尽消，方才睁开眼睛：“喜帖上面加了些东西，不算麻烦，你且别用手碰，把玉真丹碾碎了洒在上面，一时三刻便既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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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写一个有点娇蛮，会使性子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