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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四世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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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傅白是晌午过后赶到的县城,顾不上四处闲逛,就先到银匠铺子里,为张慎交付了银两,并言明延后几日来取。
银匠爽快应下了,待到沈傅白告辞之时却叫住了他,请他捎一坛桂花酒给城西永乐巷拐角的一户姓吕的老人家。
举手之劳,沈傅白没有放在心上,一旁的鹦鹉忍不住抱怨起来。
倒不为接了一桩跑腿的活,耽误了带它到街市上溜达,而是它从来看不惯张慎那养蠢笨之人。以往就没少在沈傅白跟前嘀咕,说那些木雕的价值远不止几锭碎银子。
沈傅白不是不明白,然而从不计较。张慎帮他,不取分文,这份道义价值千金。世上能遇到不为利益而相帮的人,是最难求的朋友。
鹦鹉却听不懂这些,在它锱铢必较的小脑袋里,那姓张的不知欠了沈傅白千儿百万了,若非它偷偷扒着门缝偷听,确信张慎没有昧下一铢一厘,它早就循循善诱,令沈傅白疏远此人了。
沈傅白一路问了几个人,方才找到了城西的吕家。
见院门虚掩着,他不急不缓地叩了三下,就听里面传出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这几日不接活,还请明儿再来吧。”
沈傅白温言表明了来意,才被请进了屋子。进门后,见院子里堆满了竹片与纸张等物,想来老人家这些时日是足不出户地在赶活。
吕老年轻的时候,也是远近闻名的手艺人,如今年纪大了,许多活计都力不从心起来。清明扎几个风筝,元宵做几盏花灯,糊口度日罢了。
前儿有位公子哥找上他,给了一大笔定金请他做七七四十九只孔明灯,赶在中秋交货。吕老推了其他的活,全力赶做到今天还未完工,眼看着暮色将至就是交货之期。
沈傅白听闻此事,当下提出跟着老人家学做孔明灯。
吕老一愣,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见是个态度诚恳的后生,于是爽快地应下了。
“行,我正想歇把手,就教给你好了。”
沈傅白学得很快,过目不忘,手更是稳。吕老到屋内转了一圈,提着一壶茶走出来,冷不防瞧见了沈傅白的手艺,不由啧啧称奇,连声夸赞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还想着留他下来,将毕生的手艺倾囊相授。
鹦鹉栖在屋外的树上,冷笑了两声。呵呵,吕老是没有看到他徒手劈篾条,比刀削的还齐整呢。就不知道若是瞧见了,会觉得他天生是吃哪家饭的呢。
天色还亮堂着,孔明灯都已经做好,交由买主遣来的家丁运走后,老人家高兴起来,打开了桂花酿,与沈傅白喝了几杯。
直到暮色落下后,沈傅白辞别了老人家,带着鹦鹉往街市上逛去。临别时允诺了老人家,前往河畔瞧着那户人家放灯,若有不妥之处也好照应一二。
“你一个大老爷们,二十多岁了还是孤家寡人,如今沦落到帮一对小情侣放心愿灯不觉得尴尬么?还是你也想许个什么愿望,难不成也是找个媳妇?”
沈傅白不至于同一只鸟计较,不胜其扰之下,淡淡地瞥了一眼,却见那只聒噪的鸟未若平常一样感觉到杀意而学乖。
喧闹的人群之中,即使对面说话,也得高声才可听清。他倒是不担心鹦鹉惊到了人,被当做邪物。只是平常话虽也不少,却不见今儿这般不分场合的。
不知为何兴致就这么高了。正想着,那只鸟忽然不说话了,跌跌撞撞地飞了两步,落到他的肩头一个不稳差点跌下去,忽然心中一动,倒是有几分像醉鬼的样子。
从老木匠家出来,就闻到淡淡的桂花酿的味道,起初还以为是鹦鹉的羽毛不慎沾上了酒,眼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鸟就是鸟,偷喝酒上头还不显脸红。
孔明灯升空之时,果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老木匠与他闲话过几句,提到定做孔明灯的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公子,心中有着爱慕的姑娘,却不敢表白,只好放灯聊寄相思。
也不知此情此景,可入了他心系之人的眼。
沈傅白伫立在河畔,负手瞧了一眼冉冉升空的灯,淡然道:
“走吧。”
鹦鹉不知道是不是闹腾劲过了,乖觉地蹲在他的肩头,一声不吭,倒是少有的听话模样。
忽然眼前的景色微晃,喧哗的人声如潮水般褪去。
沈傅白心知,到了离开的时候。
不知这一世的委托人,是那位买下孔明灯的大家公子,还是围观的人群中有人一朝心愿得偿。
他转过身,就没有再回头。
也就没有瞧见,就在那一刻,仰头观灯的人群中,有位青年心有所感,望了过来。
温煦的一眼,穿过茫茫人海,穿过柳梢的月,夜空的灯,人间烟火。
穿越了生与死,过去与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