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人甲》百鬼夜行

3、第二章 无知的亡魂

　　馗这辈子最讨厌的，一是多于十个字的报告，二是不经世事的孩子，因为这两样往往意味着两个字——麻烦。而馗憎恨麻烦。
　　看着腰间的麻烦，馗的脸已经拉得和驴脸差不多了，他不耐烦地大步向前，完全不在乎少年是否能跟上。而少年也不不在意，他似乎觉得两边嗖嗖而过的白雾很感兴趣，为了更好的观察，他索性直接爬到了馗背上，就像搂着挺拔大树的无尾熊。馗根本不想理会他，如果牺牲自己的身体能换得小鬼头的宁静，他求之不得。
　　前方白茫茫的雾散去了很多，隐藏在里头的建筑摇摇晃晃出现在面前。这是一栋中西结合的高层建筑，几根罗马式的大柱支撑起了整个房梁，走进去便是可以容纳一百多人的大厅，左右两边分别有螺旋式的木阶梯直通楼上。此时，大厅内聚满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一种是象馗手中的袋子里的晃悠悠的圆球，另一种则和馗一样，都是一色的黑色长外套，有些人头上有刻印，有些没有。少年好奇的打量着那些头上有刻印的人，意外的发现就算是刻印最多只有一个完全相同的，而那些拥有相同刻印的人彼此间显得相当亲密。他拽了拽馗的手，指了指表达自己的疑问。
　　馗草草扫过去一眼，并没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可少年不屈不挠的摇着他的手一定要得到答案。馗正在从空中漂浮着的几个指示牌寻找引路科，少年的纠缠让他觉得很烦，眉头都快夹死一只苍蝇，他干脆双手一夹，毫不费力的把少年扛起，大步流星地走上了通往二楼的阶梯。
　　引路科在二楼的中央，相当醒目。偌大的科室密密麻麻的摆满一排排的书架，上面堆满的都是字典般厚的资料夹，随便一个掉下来都会砸死人。科室中唯一的书桌旁端坐着一名俏丽女人，长得娇小玲珑，身材却相当火爆，她两只水灵灵的大眼一见到人影立刻便转了去。
　　“荥华。”馗点点头，算是招呼。
　　“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还以为你连引路科的门口在哪，都不知道呢。”荥华笑语盈盈，眼睛则好奇的往馗的腰间扫去。馗在地府以凶爆闻名，极少有人愿意接近他，而他自己也因为怕麻烦不爱与人交往，平时除了工作只呆在自己的科室和宿舍。如今腰间竟挂了一个小家伙，实在不能不让人惊奇。
　　“结了个案子，这是灵魂。”馗简单扼要的概括了来意，同时把缠在腰间的少年近乎粗鲁地丢给了对方。像是丢一件棘手的东西。
　　荥华被馗的漫不经心吓了一跳，慌忙接住被当成垃圾丢弃的少年。她双眼瞪直忍不住骂了两句，馗只是不耐烦的挖挖耳朵，然后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荥华有些傻眼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对着他的背影破口大骂，骂完了转头看向被丢弃的少年。
　　少年有些茫然，似乎不相信馗就这样把他丢下了。慢慢的，他认清了事实，靓丽的双眼逐渐失去了光彩，脑袋也渐渐的垂了下去，整个人象是挨了一截，看起来相当可怜。荥华摸了摸他的头，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
　　……
　　“年龄呢？”
　　……
　　“生前住址？”
　　……
　　少年缓慢但肯定地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知道，荥华想。好吧，这样的事情并不罕见，死前如果受到的惊吓过大，往往会造成灵魂短暂失忆。
　　“那你回忆一下，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荥华好脾气的诱导，企图能在少年的记忆中挖出一点信息。可她失望了。少年的眼睛依旧一片茫然。
　　荥华□□了肩膀。看来得使用终极武器了。

　　丢开了麻烦，馗现在是无事一身轻，连带人也跟着精神气爽起来。他吹着口哨，从保险柜拿出正常的茶具，烧开了水，悠闲自得的泡起最爱的功夫茶来。
　　可惜老天似乎见不得他的片刻闲暇，馗才细细的品了口，还沉醉在清幽的茶香中时。大门应声而倒，荥华这只母老虎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馗，你给我解释清楚！”荥华大手一拖，跟在身后的少年立刻被推在了前面。
　　“解释什么!”
　　馗怕麻烦的皱起眉头。此时少年原本赤裸的身体已经套上了白袍，更衬得一身肌肤胜雪。见到馗少年喜出望外，双眼放光，像见到肉骨头的小狗，四肢并用立刻缠了上去。
　　“这个孩子你是从哪弄来的？”
　　“路边。”
　　馗努力不让这只牛皮糖粘在身上，大手不耐烦的左右防守。荥华见少年对他这股亲热劲再听馗说的混账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揭了馗的老底：
　　“说谎不打草稿，你真的想让我向上面参上一本？”荥华冲上前晃动少年柔弱的肩膀，一个子一个子的从牙缝往外蹦：“这个灵魂根本没有记忆！你是不是又违例创造新魂了？恩？”
　　高颤的尾音显示荥华的情绪已经禁不起撩拨了，秉着为对方健康考虑的大原则，馗从善如流得承认了：
　　“对，是又怎么地！这点破事你要叫到人尽皆知啊。”馗末尾还不忘抱怨一句，荥华气的直发抖：
　　“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么，遇到残魂要送到引路科来，结果你又给我搞二合一！”
　　“荥华，我接手的时候这灵魂已经要消散了，根本来不及送来。再说就算送来又怎么样，你们还不时会和我做同样的事！”
　　馗不以为然
　　“不一样，你这个蛮子！”荥华狠狠的跺脚，几乎要砸出一个坑来：“气死我了，我们进行灵魂融合前还要经过记忆保存，好留下两个灵魂的业！然后再由融合后的新魂背负这些业。”如果杀死同事不用背负罪孽，她会毫不犹豫用法术把馗轰一个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好了，反正不做也做了，就算这个新魂运气好不用背负以前的业吧。”馗耸了耸肩，摊开手掌，继续用气死荥华的语气说。少年呵呵笑着趁机扒着他的腿坐在了上面，小脸拼命往馗的颈窝贴。馗不胜其烦，推攘了几次，最终敌不过少年锲而不舍的决定，随他去了。
　　荥华注意到他们的互动，眼内蓦然闪过一丝兴味。也许馗自己也没察觉，他待这个灵魂的确有些不同，距今为止她还没见过那个灵魂在馗身上撒野还能保持完好的。正想着，少年啵一声在馗脸颊留下个湿漉漉的吻。如果是平时，馗早就发飙了，但此时他只觉得格外的舒服，通体舒畅到可以忽略少年的冒犯。
　　荥华晓有兴趣的看着，突然咧嘴一笑
　　“它可不是一般的新魂！”
　　“什么意思？”
　　馗挑起一边眉
　　“记得最近突然冒出的这些个案子吗？莫名的冒出许多食人魂的厉鬼。”荥华慢慢地说：“这灵魂和案子有关。”
　　馗终于直起了身子，一双虎目转向了少年，认认真真的上上下下打量。荥华弹弹衣摆，继续说道：
　　“这些厉鬼就算被抓住也无法净化更无法投胎，因为他们生前就被施与了很厉害的诅咒，只能永远在世间徘徊。他们的共同点就是□□不全，没有心脏。这个孩子也是，没有心。”
　　“他会变成厉鬼？”馗有些迟疑，怎么看眼前这个牛皮糖也没有歇斯底里发作成厉鬼的迹象。好在，荥华立刻摇头否认，露出困惑的神色
　　“不……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他很干净，但是投不了胎。”
　　“也许他是条破案的线索，但你把它毁了。”话到后面就有点幸灾乐祸了，荥华如愿以偿得在馗的脸上看到了懊悔的表情。
　　“妈的！”馗砸了桌子，提起坐在怀中的少年左看右看，恨不得立刻冲他体内提炼出有关信息：“有什么办法补救？”
　　“很难，不同的灵魂融合在某些方面等于电脑格式化，我看看有没有其他法子。”
　　“好吧。”
　　馗勉为其难的放过了少年，没想到少年又不知死活的挂上去，看样子就像抱着木头的树濑，而且这根木头还一脸的不耐。荥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想摸少年的脑袋，没想到却被对方躲开了
　　“你打算怎么安置他？”
　　“他跟着你不就行了么。”馗理所当然的说，少年听到这句话抓得更紧了，水汪汪的大眼泫然若泣，生怕下一刻自己再被抛弃了。
　　“不成！”
　　荥华有些不忍故意拒绝，可知道馗怕麻烦的个性，想了想提出了折冲方案
　　“对了，引路科最近调走了一名引路人，他倒是可以补上。但放假的时候……”两双眼睛齐刷刷的转向馗
　　“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你带回来的，你造成的麻烦不该处理一下吗。”荥华哼了一声。少年虽不大明白，但也知道荥华在帮自己说话，立刻点头附应
　　“刚形成的灵魂等于是个婴儿，如今他不能投胎，要在冥府长住。按照冥府的法律需要一名资深的冥府居民对他加以指导，那人我看非你莫属。”荥华的指头戳向了馗，
　　馗顿时炸开，抗议数声，外带动手动脚的发飙，连扒在身上的少年也被他甩了下去。越来越暴躁的反对，叫荥华也跟着心浮气躁，她微微笑着，小脚优雅的一抬。轰隆巨响后，所有的抗议声戛然而止。
　　“对了该给你取个名字了”荥华完全无视被她踢出的人形坑洞，笑咪咪的看向少年：“灵魂是没有姓氏的，只有名，你想叫什么名字”
　　少年摇头，转而看向坑底的馗。
　　“该死，你这个母老虎还真不讲情面。”
　　馗高大的身躯抖动着，胡乱弄开身上的瓦砾，嘟囔着跳回地面
　　“对付野兽不存在情面问题。”
　　荥华很不爽，但还是尽责的从虚空中拿出半透明的水晶板，高跟鞋戳了戳馗某人，没好气问道：“喂，名字呢，取个名字！”
　　名字？
　　馗挑起眉看看少年期待的双眼，在荥华无形的杀气下，最终妥协了
　　“白吧，就叫小白”
　　……
　　你真当养狗啊……
　　荥华嘴角抽搐着正想吐槽，蓦然水晶板叮的一声，骤然放出毫光，圆圆的光球从里面钻了出来，漂浮在半空。
　　荥华叹了口气，这回想改也不成了。想到如此可爱的孩子要顶着如此白痴的名字，她恶狠狠的横了始作俑者一眼，遂无奈的拖着光球走到少年面前
　　“授汝名，白。”
　　光芒大盛，圆球猛地炸开，缓缓的没入少年的脑门。温暖的感觉在四肢游走，少年，不，白满足的叹了口气，慢慢地张开眼，动也不动凝视着馗，红唇轻移，吐出了自出生起也是对日后最重要的名字：
　　“馗。”

　　人间，古老的宅院中一行人忐忑不安的跪在厅堂，等待着他们的惩罚
　　“还没找到么。”
　　上位传来的幽幽的问话，叫众人集体出了身冷汗。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终于推出一人应话
　　“主人恕罪，冥府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我们才寻到那女鬼的踪影，就被对方捷足先登”
　　“我不要听解释！”
　　随着啪声响，清代景德镇茶杯被砸到了地面碎成四瓣。众人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现场留下什么没有？”
　　“这……现场都被冥府工作人员清理干净了，可能……被带走了。”
　　“混账混账！！要你们何用！！”坐在主位的男人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踢倒几个手下，烦躁的在房间踱步：“想办法侵入冥府”
　　“主人，冥府已经开始怀疑了，现在如果轻举妄动……”
　　“闭嘴，我自有主张！”
　　男人阴冷的声音自牙缝挤了出来，他缓缓的把头转向窗外，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