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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阑珊 ...

  •   归南节庆典已经接近尾声,钟声响起的小小插曲过后,万家灯火都陆陆续续地散去了,南城恢复了寂静。暗紫色的天覆了上来,整个城像是入睡了一般。

      只有叶清猗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清澈深邃的眼瞳望着远处逶迤的青砖壁瓦,心底有一种说不清的哀恸。

      她微微合了合眼,再睁开时,眼前看到的,则是一片血海。

      妖兽之力纵使听来可怕,可是但那毕竟是传说,没有人真正见过他们。再者,妖兽再过可怕,也不及阴暗人心。十年前,江湖中所有人的噩梦,便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无极营。

      无极营主夜无极,心狠手辣、安忍残贼,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人说,他功力极强,一道黑光扫过村子,半数的人都会一命呜呼。不仅如此,当时的他手握上古神器尚琼玉,甚至获得了七古妖的力量,无情地血洗这片大地。

      而叶清猗脚下站着的这片土地,曾几何时也是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那年她正值及笄之年,本应该是最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年纪。如果不是无极营突然在这片土地上展开血腥的屠杀,她可能会找个普通人家嫁了,平平凡凡地过一辈子。

      然而她却亲眼看见自己所有的家人,都死于星擎苍的利刃之下。

      那时,江湖联盟已经成立了。她记得,是在一个月色沉重的夜里。清辉洒落,但那沉寂的月色却无法让人心静。那个晚上,远处火光弥漫,她颤颤巍巍躲在父亲叶晟轩身边,闹着不肯上床睡觉。

      叶晟轩用温柔低沉的声音哄她:“乖,去吧,不会有事的。”她没有办法,只能安安静静地躺回床上。然而,过了几个时辰,她却突然被巨大的声音吵醒,颤抖着从梦里醒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走出房门,她发现叶家山庄已火光一片,成了断壁残垣,星擎苍竟然还在斩杀着叶家山村庄里的人。而自己的爹爹和娘亲,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

      她挣扎着小步跑过去,还没跑到爹爹身边,便有人拦住了她:“小姐!不要过去!”

      无极营的人还在不断地涌进来,她却再没办法留在叶家山庄,被侍女给推了出去。风家听闻了这惨案,无比心痛。两家素来交好,若不是叶晟轩执意坚守叶家山庄为他们拖延时间,叶清猗在这小小年纪,便不必经历如此惨痛的事情。遂将叶清猗收入了江湖联盟中。

      血和泪都凝成了她心底最深的疤。那天之后,她感觉不到痛楚了,只有流干了的泪。

      后来,星擎苍在战争中突然叛变、战死。对着星擎苍的尸体,她一言不发,默默地站在他身旁,指甲都快要攥进肉里,牙齿都快要咬破嘴唇。

      从来不会舞刀弄剑的她,竟然拾起旁边一柄长剑,将已经了无生气的星擎苍,狠狠劈成两半。

      若不是李元找人拦住了她,叶清猗恐怕还会上去把星浊也一同斩杀。

      一个温柔天真的少女,性情大变,自此沉着隐忍,终长成了今日的清猗将军。

      “将军。”听见身后有人喊她,清猗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的血雨腥风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是寂寥的南城。

      “狱吏在下面等着了。”来人又说。

      “知道了。”叶清猗回答,心底泛起一阵无比空洞的酸楚。

      沿着长长的青砖楼梯层层走下去,清猗只感觉自己浑身发冷。一股阴冷潮湿的怪味袭来,她只皱了皱眉,不作理会地继续往下走。

      这南城的地底,她还是第一次来。走过了楼梯之后,视野变得开阔,但也着实令她吃了一惊:这监狱看起来就像一座巨大的地下城,面前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路的另一边可以看见一个巨大的紫色法阵,密密麻麻的锁链汇集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黑色身影。

      叶清猗面色凝重,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

      奇怪了,这条青石板路明明没有那么远,可为什么好像走了好久好久,好像过了很多年。

      她脑子里又回想起不久前在岩德村查案时,恍惚中看见的那个挖土少年。可光阴流转,那挖土烧年又变成了在她明亮的剑锋所指之下,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眯着眼睛对她笑的少年。

      定了定神,她已经走到他面前了。

      他听到声响,缓缓抬头,看见了叶清猗。几乎是在一瞬间,他的脸上就浮现出了那熟悉的笑容。这样的笑,令现在的清猗无比痛恨。

      突然,一股热气充上了叶清猗的脑门。她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用力前抓,红色的气便萦绕在她指尖,紫色法阵也旋转起来。

      周围的侍卫都被吓得不敢呼吸了,只是低着头,不发一声。

      法阵内的黑色身影只轻轻颤动了一下,又挑了挑眉,定定地看着她。

      “星浊,我是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对我笑。”她一字一顿:“我最讨厌你这个表情了。”咬文嚼字里仿佛都能听见清猗狠咬牙根的声音。

      “哎,清猗啊。”熟悉的声音响起,面前的人黑眸耀耀,如墨玉一般:“我觉得,你并不讨厌我这个表情。因为,你的眼神,骗不了人。”

      清猗收回手,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狠狠一耳光抽在星浊脸上。

      “油嘴滑舌,不知羞耻。”清猗骂道。

      星浊似笑非笑、饶有兴致地盯着清猗看:“你这趟是叫我帮你一起查案的,这种态度,就不怕我甩手不干吗?”

      清猗说:“你以为没了你,我就查不成了吗?”

      星浊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查不成。”就在清猗又准备抽他一耳光的时候,他开口了:“我感觉到了,夜无极又要回来了。”

      此话一出,不仅是周围的侍卫,连叶清猗,也觉得周围更冷了几分。

      叶清猗的房间既雅致又干净,虽说不如平常女子的香闺一般温暖鲜艳,却已是比那地底牢笼好太多了。星浊在南城底被关了十年之久,与这方舒适天地相隔甚远。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他翻身上床,慵懒得迟迟不愿下来。

      这房间里里外外都被侍卫围了起来,脖子上也套了个东西,令他十分不舒服,脱不下来不说,还时不时会刺他一下。

      他无奈,只好翻身下床,坐在藤椅上,一脸委屈地说道:“清猗,你才刚把我放出来,就这么对我啊?叫这么多人看着我,而且……”他扯着脖子上的黑色套环,对清猗哭诉道:“我怎么感觉自己像个宠物?”

      “别废话!”清猗凶道:“你是南穹重犯。此次放你出来,又不是让你度假的,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是敢有什么坏心思,我就杀了你!”

      “好好,我怎么敢动什么坏心思,但是你可得大度一点,要是我平日里说了什么话,本是无心之失,你却一失手将我杀了,那我还怎么帮你查案!”

      清猗头短促地转过来,眼里像有刀子一般,紧紧地盯着星浊。

      “我这就起来了!你别生气啊!”星浊从椅子上跳起来,站到了清猗面前。

      叶清猗看他乖巧地走了过来,便开口解释:“半月前,东郊岩德村全村被杀,邻村的人报案说是妖怪所为。三日前我带人去调查,并未发现周围有村子,但村子保留完好,不像是有被屠村的痕迹。而且,和我同去的人都丢了性命,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尸体呢?”星浊问。

      见清猗不说话,他还以为她没听清,又问了一次。

      “这……。”清猗低声轻叹:“没有尸体。但我在现场,发现了这个东西。”

      说罢,清猗从身上拿出一小块铁,那块铁质地成色都极好,但大部分铁身已经被什么咬过了,还残留着牙印,残身之上隐隐约约可以见到一个月牙图案。

      星浊若有所思,半晌,直直盯着叶清猗:“我问你,你进入村子的时候,是否察觉到周围有异样?置身岩德村里,你感觉非常美好,非常安逸,仿佛那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风景美如幻境?”

      “是。”

      “与你同行的人在死之前,是否仿佛置身极乐世界,又好像在地狱里挣扎,时而兴奋到极点,时而又痛苦到极点?”

      “是。”

      “那……”星浊往前靠近,逼仄之间双唇轻启:“十年了,你有没有想我?”

      “……滚。混蛋。”

      星浊嘴唇微抿,眼里有光,笑了笑:“我就是混蛋。”

      眼看着清猗快要拔剑了,他连连后退,双手伸前去挡正儿八经地说道:“别别!我总感觉这条案子,和残梦有关!”

      “残梦?”清猗听闻,收住了剑。

      “上古妖兽,七古妖之一,残梦。传说中它是七古妖之中最弱的一只妖,因为妖力不足,还无法幻化成人形。原型是一只体型庞大,毛茸茸的巨兽。可以制造幻境,让人陷入无比美好又无比痛苦的幻想之中。女娲阴鸷一战中,阴鸷可是十分中意残梦的,毕竟残梦一出手,可以扰乱、迷惑大量的敌人,这个时候若是与其他人联手,便战无不胜。”

      “不仅如此,我听说残梦还可以食掉人类的躯体,你们找不到尸体,说不定正是因为其被残梦所食。不过,依我刚刚所说,残梦妖力较弱,杀伤力不强,若是要杀掉岩德村这么多人,只能和其他人共同行动。”

      清猗厉声喝道:“一派胡言!你若是要来我面前讲故事,我看你还是回你的地牢去吧。”

      星浊耸耸肩:“我也只是听说罢了。江湖上不正有夜无极即将归来的传闻?这么设想,又有何不可。再说,你还能想出另外的可能吗?”

      叶清猗手指轻扣剑柄,沉声道:“尚琼玉与妖兽之力的传说还不知真假,当务之急是这件案子,我们得先从这块铁调查起。”

      星浊点点头:“你仔细看看,这块铁像什么?”

      她定神仔细端详手中这块小物,恍然大悟:“箭头?”

      星浊点点头:“对,就是箭头。找到这箭头的主人,说不定就能破案。”

      清猗的声音有些担忧:“这次的屠村案……会和夜无极有关吗?”

      星浊俯身往椅子上一坐:“这我就不知道了。夜无极变化多端,而且在十年前的那一战中,他的实力也被削弱了一大半,现在是什么样子,还真说不准。”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要不是你急着抓我,我还能再跟他拼一把,说不定就能把他杀死。”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清猗心里很清楚,当年若不是她趁着星浊还有一丝气息的时候把他一把擒了回来,他早就被夜无极给杀了。

      虽说抓他回来之时,她也怒火中烧,只想着将星家人都斩杀殆尽,一个不留,但心底还是隐隐掠过一阵“终归还是救了他一命”的心思。

      说到底,那时他也不过同她一样,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啊,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个时候的夜无极呢。

      叶清猗看着星浊,说道:“星擎苍杀人无数,和夜无极,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我一直很想知道,到底为什么星擎苍那时会突然叛变?”

      星浊双手背到脑后,呆呆地看着月色。

      多好看的月亮,多美的星空啊。自那一战过去,他已经很久没有出来透过气了。终日生活在那阴暗潮湿的环境里,现在看到这样美丽的月色,又怎么会不心生感慨呢?

      微风吹进来,他的衣衫随风飞舞,她的头发也随风飘荡。这样平平淡淡地站在一起,已经是多少年都没有的光景了?

      清猗站在星浊身后,不发一言,仿佛在等着他的回答,又仿佛不需要他说话,只用这样静静地站着,就够了。

      “没有什么为什么。我父亲担负了很大的责任,有我,有娘,还有其他人。夜无极想要占领江湖,必定要扩张势力,才有机会与其他人匹敌。为了让父亲妥协,他甚至只留下了父亲和我,其他所有人,都没能活下来。”他的声音清冷坚毅。

      “所以,你们就真的妥协了。”清猗的声音又变得躁动起来:“就因为这样,你们就受了夜无极的控制,不仅血染这片大地,甚至还杀了我的家人。”

      清猗瞬间恼怒了,手只微微用力,星浊脖子上的囚环就发出阵阵紫光,星浊全身一阵战栗,支撑不住,坐倒在地上。

      清猗还在步步逼近,星浊突然跃起身,掀起一阵风灭了烛火,将清猗压在自己身下。

      清猗还没反应过来,一丝银光就从窗外射了进来,直直穿过刚刚清猗站的地方,插进了墙壁。

      两人双双躺在地上,四肢交缠在一起。清猗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窗外的声音,一只手还停留在自己的佩剑上。

      静默良久,见周围已没了声响,星浊才轻轻在她耳边说:“看来,我们算是走对路了,顺着这箭头查下去,必定能把背后的人揪出来。这针,是在提醒你,停止调查,不然,就会有人来取你性命。”

      “只管来吧。”清猗说:“若真是夜无极作祟,我非杀它个片甲不留。我看这箭头的做工,南城只有一家能达到这样的水平。明天我们就去周记铁铺。”

      星浊点点头。

      听着窗外没了动静,他才渐渐松开手,但是他也不起来,一双眼睛就这么看着身下的清猗。

      他的眼睛勾人心魄,刚刚看来还是黑眸,此时已经泛出了幽绿色的光,像一只小爪,一下又一下抓着叶清猗的心。这眼睛,真是太好看了。

      但是……再怎么看,也是灭门仇人的儿子。

      “滚开!”清猗一个翻身,将星浊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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