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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成双 ...

  •   自从知道了福儿的事情真相以后,在我哭过以后,有一种东西似乎随着那泪水流失而去,那就是从权禹王登基以来我不甘的心情。
      一种认命的情绪开始在我心里浅浅薄薄地蔓延开来。
      对于命运,我并不是没有抗争过。
      我本庶出,可是我想尽办法,最终以卑微之身登上了女人中最高的位置——皇后。
      我虽无子,可是我不惜篡改诏书扶持养子继位,最终摆脱了受制于男人的女人身份,成为宫中的最高长者——皇太后。
      这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
      可是,我料想不到,颛福是不育之身。
      可是,我料想不到,颛福会突然身亡。
      可是,我料想不到,最终还是权禹王当了这个皇帝。
      算来算去,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在强大的命运面前,在老天爷随意的玩笑面前,我突然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所以……在巨大的绝望之后,突然间反而把一切看淡了,也不想再纠结权禹王的行为到底是否该被原谅。
      况且,凭心而论,我对他不是没有亏欠。和他在一起不是没有过一点心动。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鱼缸,然后拿手指点了点,水晶缸发出了两下清脆的声音。
      连鱼儿都是成双成对的。
      我舒了一口气,不想争了……以后只当自己是一个女人,珍惜眼前的人吧。

      在那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带着随从去看望玳君。
      听说在得知福儿死讯后,玳君毅然剪掉了自己的长发,后来后宫易主,她也搬到了宫中偏僻的角落过着清苦的日子。
      当再次看到玳君时,我不免又想起了福儿,于是又是一番唏嘘感慨,险些再次落下泪来。
      想我第一次见到玳君时她还是天真浪漫的少女,聪慧活泼,做着入宫色彩斑斓的梦;想着那时我和福儿的关系还很好很好,他喜欢谱曲弹琴,然后与我兴致勃勃地讨论。
      我紧紧地抓住玳君的手,不住地摇头,说:“孩子,你不必这样自苦,不必这样……”
      玳君见了我也是感慨万千,但她摇着头说:“自从皇上驾崩以后,臣妾的心也跟着死了……心已死,这些身外之物也就成空了。”
      “可是,看到你现在这样,哀家心中实在不忍。”
      玳君勉强笑了一下,回道:“太后您不必自责,实际上出家是臣妾自愿的。臣妾是罪孽之身,想想当初皇上在世对臣妾分外照顾,可是臣妾却没有为皇上留下一儿半女。皇上他死后无子,皇位外传,想必在天也诸多遗憾吧……不,也许,也许,臣妾如果能生育,皇上也不会遇到意外了……”说到这玳君哽咽起来,转过身掩面而泣。
      “不!玳君这不是你的错!”看到玳君对颛福用情至深,听着玳君言语中浓浓的自责之情,我不禁脱口而出。
      玳君看向我,苍白瘦削的脸上还挂着泪珠。
      不……我无法将事实说出口,说出来就是对福儿的侮辱。
      “这并不是你的错……也许冥冥之中都是老天爷的安排,现在这种情况任何人也料想不到。玳君你可以还俗,过你想过的生活。”
      玳君微微笑了笑,“太后,臣妾现在这样挺好的。心无杂念,每日诵经念佛,为孝宗皇帝祈祷,也洗刷自己的罪过。”
      我知道玳君还是没有原谅自己,可是我还是残忍的没有将事情真相告诉她,而将她陷入了一生的自责和愧疚之中。

      夜深人静,浴室中水雾笼罩,温暖而潮湿。
      权禹王在我身后轻轻为我擦洗肩膀和后背。
      “我想好好安排福儿的妃嫔们,让她们在后宫过舒适的生活,不至于像以往太妃般那么凄惨;如果是没有被宠幸过的宫人,就将她们放出宫外吧,在宫外嫁个普通人好好过以后的日子。”我将我的安排和想法说给权禹王听。
      “可以这么办,朕知道你对孝宗的感情很深,可是没想到你对他的后妃们也考虑得如此全面。”
      “这全都是为了福儿。我想如果福儿在天听到这个消息也会感到很慰藉吧。”
      “你最近一直在说孝宗……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你,你……恨朕吗?”
      我转过身去,直视着他,摇了摇头。“你真的以为我那么不明事理吗?不,我不是的……我都知道。我只是不甘心,只是迈不过去心中那道槛。你之前没有将事实告诉我,是顾虑到了我的心情,我感谢你。现在知道了真相,我也不应该恨你。”
      “你真的这么想?”
      我点了点头,然后将自己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说:“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傻事么?我那时才多大的孩子却拉着你的衣角说要嫁给你。书卷中有那么多感人至深的爱情,而我从小就认为最好的,是夕阳西下,两个人头上撒满余辉,手拉着手走在一起。那是我还年轻时的梦。”
      他动容,将我抱紧了些,说:“好,朕答应你,让我们执子之手,与尔偕老。”
      那夜我们贪欢整晚,像是求证彼此的心意般。我第一次将自己的身心真正的交托给他,使自己在他强壮的怀抱中渐渐溶化。
      当我的手臂环住他那厚实的背脊时,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流下来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做女人的幸福感觉呢?

      上午的急雨在下午便得到了停歇,沾满雨露的荷叶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生机勃勃。
      我支走了其他的人,将琴摆好放在外廊,自己缓身坐下,对照着旁边的曲谱,一遍一遍地拨弄修改着。
      直到听起来顺畅了,我连贯弹奏起来,并轻声吟唱着:“何人树萱草,对此郡斋幽。本是忘忧物,今夕重生忧……”(1)
      那时的屋檐下还淌着雨滴,我的薄纱外罩拂过琴上传来轻柔的触感,院外有着雨后花草清香的气息。
      那雨滴声,那触感,那气息。我是有多久没有怀着这样轻快的心情去弹琴了呢?而这一切是多么的美好。
      我这样感慨着,突然身后传来了悠扬的笛声。
      我的心中微微一动,我又是多少年了未曾与他合奏了呢?
      伴着那笛声,我低头继续奏唱道:“……丛疏露始滴,芳余蝶尚留。还思杜陵圃,离披风雨秋……”
      “还思杜陵圃,离披风雨秋……”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
      半晌他走上前来,坐在我身旁,于是传来了幽幽的奇楠香气。
      “朕很少听到你唱歌,这是第一次。”他说。
      我笑了笑,手随意轻抚过琴,“是的,我很少唱歌。”
      高贵女子的素养要求是精通琴棋书画,而唱歌和跳舞则被认为是低层次消遣娱乐的事情。但我不是不喜欢,相反我觉得它们更富有感情和激情,只是我很少去这么做。
      他笑言,“如果朕在年轻时,即便不认识你,听到这样的歌声,也会心动寻歌而去。然后掀开帘幕,遇见娇美胜花的小姐,诉说爱慕之情,互定终身,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听他说有趣的想象,我不免以袖掩嘴微微地笑了。
      权禹王似乎看得有些痴了,然后他将我搂在怀中,低头找寻我的唇,那吻轻柔而又缠绵。
      好久他松开我,沉声说:“朕已不再是年轻小伙子冲动时了,明明昨晚和你在一起,却一直在想你,下午禁不住又过来了,怎么办?”
      听他赤裸裸地说那些情话,我有点高兴,又有些难为情,不知该怎么应对。
      只有低着头转移话题,小声说:“快放开我,一会儿九珍有可能过来,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他笑着放开我,然后发现了我放在琴边的一叠曲谱,拾起来看了看,问:“这是?”
      “哦,这是福儿生前的时候创作的。他一直很喜欢谱曲。我想将他的曲子整理出来,作成《孝宗曲集》,以留后世。”
      权禹王点了点头,“刚才的曲子就很好听,也是孝宗创作的吗?”
      “嗯。这首曲子叫做《宣草》。”
      权禹王回想了一下,指着曲谱的某处说,“朕觉得这个地方不够流畅,你不妨再降一调试试。你刚才弹琴可能感觉不明显,不过如果吹笛子的话就感觉出来了。”
      我凑过去,弹着试试,了然说:“真的是呐。那我把这一节改一改。”
      我们相视微微而笑。
      “母后,我来啦。”屋外传来了轻快的声音。
      随后就见九珍抱着琴走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一身淡紫色带蜻蜓落荷图案的锦袍,佩带银饰叮当有声,我不知不觉间感到九珍又长高了些,头发也早长到可以束起发髻了。
      九珍见到权禹王也在愣了一下,轻松的表情消失不见了,然后中规中矩地拜安道:“朵颐给母后、给皇上请安。”
      我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离权禹王远了些,招手叫九珍过来,“哪有那么多礼节,女儿,快起来吧。”
      九珍没有动身,眼睛反而盯向权禹王,口中说:“母后,您叫女儿过来是教女儿学琴的吗?”
      在这样的注视下,权禹王感到不太自在,就说:“朕刚才和太后说的宴会一事,等着您定日子吧。朕先走了。”
      我对他微微点头,不过在他起身的那一刻,趁九珍不注意在我耳边低声说:“晚上等朕。”
      我的脸又开始有些发烫了。
      九珍在权禹王完全离开后才坐到我身边。
      我见她脸上有些不悦,关心地问:“女儿,你怎么不高兴?”
      九珍噘了噘嘴,回道:“我不喜欢他。”
      这个回答出乎我的意料,因为到目前为止权禹王和九珍的接触也不是很多,不知道为什么九珍会有这样的想法。“哦?为什么?”
      “他太严肃了,似乎谁都跟他有仇儿似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我笑了笑,说她:“总不能跟你一样每日嘻嘻哈哈的吧。再说,他毕竟是一国之主,年纪又长你许多,说话自然和你谈不来了。”
      “母后,并不是那样的,想想以前的皇帝哥哥,他也是皇上,可是他从来都不摆架子,我们之间的关系多好。还有啊,上次来的十二皇兄,虽然长女儿很多岁,可是女儿也很喜欢。”
      “而且女儿还恨他。”末了九珍又加了一句。
      “恨?”我诧异地听九珍说话。
      “母后您心中真的没有疑虑吗?皇帝哥哥明明那么年轻,怎么会突然驾崩?还有皇嫂和他们的孩子。之后就是他很快登上皇位,所以女儿怀疑就是他害死了皇帝哥哥一家……”
      “九珍!话是不能乱说的。孝宗的死因已经查明是得了暴病,不是已经公示了吗?”
      九珍不屑地说:“那是史官们对老百姓的说法,谁信啊。”
      九珍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想法?九珍的话真是让我吃惊到了。“这些都是谁跟你说的?”
      “没有人敢这么说,但是女儿看史书上记载这样的事情很多。女儿觉得皇帝登上皇位肯定有鬼。”
      九珍说得这些想法突然让我觉得陌生了。
      在我的印象中,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可是她现在已经逐渐有了自己的看法了。
      我宁愿她还是天真浪漫的。虽然这个后宫是阴沉的、布满腥风血雨的地方,但我并不希望九珍从中学会什么历练什么,因为我相信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她过轻松安逸的生活。
      反观我自己,虽然从小就懂得很多,可是我并不快乐;所以我希望我的女儿能获得单纯的快乐。
      “傻九珍,母后告诉你,事实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新皇帝并不是太差的人,他在曲艺书画上也颇有造诣,也许哪一天你也可以喜欢上他呢。”
      “哦……”九珍闷闷着说,然后她枕到了我的膝上,语气中带有悲伤,“可是女儿还是很想念皇帝哥哥。那么好的皇帝哥哥,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是啊……九珍的话再次引起了我的伤感。并不是因为一个人死了,所有的事情都会随之消失。对颛福的回忆和伤痛永远在我心底无法磨灭。我有两子一女,已丧两子。
      (1)出自韦应物的《对萱草》。

      和权禹王相处得时间越久,我越能从他身上发现以前未曾发现的品质。以前我只是单纯对这样的一个人心动,可是之后我发现他不仅在军事政治上有所建树,对于礼乐书画也时常表现自己独到的见解。在我整理孝宗曲谱期间,他总是能发现一些问题,带给我一些惊喜,而我可以对他说得话也越来越多。
      他有他自己喜欢的东西和情趣。
      对于后宫的女人们,他以她们的行事风格去区分她们,很少评价她们的相貌。
      偶尔闲聊提及,他对众妃嫔性格的一两句评价往往是一针见血,不过外在对他来讲只不过是漂亮与不漂亮之分,却很少去关注她们的眉毛是否修长、面颊是否红润。
      当发现这一点时,我突然感觉有些泄气,因为我一直对自己的容貌是如此自信。夜色他匆匆而来,而我早已卸妆解发,身着睡袍;白天正襟危坐,我们也只目不斜视,寥寥数语;偶然他突然驾临,我措手不及,定是一副闲散惺忪的模样。
      可是面对这样的他,我反而越来越在意自己的仪容,每日精心地上妆和选择衣饰,只希望自己在他心中不同于其他女人只是漂亮的模子,而是将一眉一眼都印在他的心上。
      他时常亲吻我,甚至是在白日趁人不注意俯下身去。有时候他的嘴角会不小心印上我唇上抹的红脂,看得我心中小鹿乱跳。
      白天看见他我会联想到夜的温存。他那沉重的身躯。他那厚实的熊背。他炙热的体温。他本该年老的身体却迸发的不肯罢休的情欲。
      我们隐密的恋情像这夏日,逐渐升温,如此焦灼。

      善善终于回来了。
      上次的事情虽然事后权禹王叫人不得声张,可是还是有一部分人听说了碧澈与宫外男子私通的事,毕竟当初权禹王拷问碧澈的事情闹得很大。
      之后碧澈终是带着腹中的胎儿死了。
      善善在宫中偏僻的角落被禁闭一个月。
      而元遥则没有善善那样幸运,他被降了几级的官职,不再有殿上人的资格,更被严令禁止再入后宫。权禹王说他会找更好的画师为我和九珍画像,言语间没有半点商量的语气。而我却说不出什么,我知道,权禹王因为元遥以前殿上的话一直对他耿耿于怀,没有取了元遥的性命已经是最大的容忍。
      比这更糟糕的,还有元遥那性情耿直脾气暴躁的父亲,本来元遥这个独子没有娶妻已经令他诸多不满,现在传出他与宫中人私通的事情更是让他蒙羞,已经说要与元遥断绝父子关系,不再认他这个儿子。
      在听到这个消息,我心如刀割。这件事的一切错误明明在我,可是却让善善和元遥受了罪。在这宫中,主子做错,奴才遭殃。
      权禹王对元遥很忌恨的样子,我见不到元遥,更没有机会亲口对元遥说抱歉。但我将我身边貌美的侍女送给他,为了向他表明,除了我自己,我亲近的东西都可以给你。
      而他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说没有必要。我根本不知道还怎么弥补元遥才好,这令我痛苦万分,只想着也许以后可以找时机再劝劝权禹王。
      这次再看见善善也让我倍感吃惊。
      我还一直觉得善善还只是那身处中年的端庄妇人,而眼前的明明是一个老迈的妇妪。
      她的两鬓已经花白。
      我冲到善善面前,手颤抖着摸她的鬓角,不可置信地问:“善,你……”
      善善意识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解释说:“那边也没什么人注意,这一阵子倒忘记染发了。”
      原来在我不知不觉间善善已经老去了么?
      而我还一直将尔玉宫诺大的事务交给她去操劳,为我的事操心,因为身边的人我只完全信任她。
      我突然鼻子酸酸的,我擦了擦眼角,立即转身呼唤外面的人。
      “来人呐,传哀家懿旨,女官长善善的几位血亲兄弟子侄官职均再升一阶,几位姊妹甥女可随意进出后宫。其家的成年男子可由哀家指婚娶贵族女子,其家的成年少女可由哀家指婚嫁贵族子弟。各地官员待其家需如皇戚,万不得怠慢轻视。”
      “小小姐,您这是……”善善慌张地问。
      我抱住善善,伤感地说:“善,我现在处在这个位置,你却从未向我要求过什么。所以你家人的愿望我通通满足。我要使你的氏族成为显赫的新贵,让他们每个人都因为你自豪。这是你该得的。”
      善善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落下泪来,“小小姐的心意,奴婢懂。”

      我和权禹王的感情逐渐加深,在度过耀眼的夏日之后,转眼迎来了瑟瑟的秋天。
      我几乎沉浸在那爱情之中,享受有人可以依靠之后的轻松愉快。不同于福儿时的担忧,现在我每日只是消遣,用来挑选新衣、弹奏乐器、举办宴会,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去陪九珍,指导她读诗作乐。
      当夜晚来临时,我褪下皇太后的外衣,与世上最普通的女人无二,无助呻吟,意乱情迷。
      然而少了夜的掩饰,现实毕竟是现实,美梦也总有被惊扰的一天。
      他依旧是这个帝国的皇帝,我是他父亲的女人皇太后,世间上不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他的朝廷、他的妃嫔、他的后代。
      所以当他明明在夜答应我不再见姊,而今日却再度踏入瑞雀宫时,我的心情无法言喻。
      除了愤怒,我还有什么?还有无可奈何。他的儿子病了。
      听说他很着急的来到瑞雀宫,带来了宫内最好的太医。
      听说戈敏在病榻上拉住他的手,拿着稚气的话跟他说:“父皇,您已经好久没来看儿臣了……儿臣很想念您。母妃也惦念着您。您以后有时间一定要多来看看儿臣好吗……儿臣现在都会背《春秋》了,等儿臣病好了就为您背诵好吗……”
      听说权禹王也是一脸的动容。
      他们的父子情深被宫中人传得绘声绘色。
      当我听到这些时,不发一言。
      当晚上权禹王派来最贴身的侍者,告诉我白天耽搁太多时间,晚上要忙着处理政务时,我笑着对自己说,也好,难得落得清静,好孤身而眠。

      权禹王的心情我懂,我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能明白父母担忧子女的心情。
      所以对于他的行为我不想责备什么。
      听说殇秋媛的木槿花开了,我为了排遣心情,特意带了善善过去欣赏。
      我摆出轻松的表情,边欣赏花树边与善善说笑着什么。随着越走越到花园的深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前面有其他人的身影,也渐渐地有话语传了过来。
      “……没什么大碍,那我就放心了。你看皇上多关心,还特意允许我们进宫来……”
      那个声音我有些熟悉,但一时却也想不起来,只是觉得很讨厌。
      我继续往前走,终于看清楚了说话的一行人是谁。
      是姊……刚才说话的人是我已很多年没有见过的大娘,姊嫁给权禹王后她也跟着去了封地。她老了许多,如果不是站在姊身边,我估计认不出她来了。而她身后还站着一名男子,我虽以前只远远的见过他几面,却也记得他是我和姊同父异母的弟弟,父亲小妾生的儿子。
      他们也看到了我。
      大娘先是吃了一惊,刚刚和蔼的表情又很快变得凌厉起来。气氛突然之间也变得诡异紧张。
      他们很不情愿地向我请安,我把头抬得很高。
      “真是凑巧啊”,大娘讥诮地说,“你们姊妹小时候一同在宫中长大,现在长大了还在同一个宫中。不过也不一样,身份不同了。一个有好丈夫好儿子,一个又是寡妇又是丧子。这寡妇的日子难过我可知道,别看外表风光,实际上心里苦着呢。雉儿,你是姊姊,平常可要多照顾妹妹,啊。”
      大娘的话说得阴毒,这还真是她一向的风格。我想到我母亲平时受了她多少的苦呢。
      依旧仗着自己是正妻是长辈。大娘你不知道这样对我说话轻而易举就可以被治罪吗?
      姊是明白人,拉了拉大娘说:“娘,您可别乱说话,您说着是好心,在别人耳朵里还说不上听成什么样呢。”
      可就因为这极致的恨,我反而不想草草结束,死只是一瞬间的,而我要看的是他们悔不当初的表情。
      于是我不怒反笑道:“寡妇的日子是难过了点,不过总比守活寡来得好吧。”
      姊的脸突然有些挂不住了,很明显,大娘也知道这件事,一时间竟然被噎住似的哑口无言。
      淡承嗣突然走出挡在了她们前面。他还回头安慰姊说:“姐,别听她的。她根本不是我们家的人,否则也不会如此对待我们。父亲如果有在天之灵,一定也很后悔生出了她。”
      我的笑容消失了。
      他们三个人站在一边,我站在另一边。
      真是奇怪啊,虽然明明都是将军的家人,虽然现在体内就流动着一半相同的血。
      淡承嗣说得对,我们不是一家人。
      我走到淡承嗣面前,姊也要上前,被淡承嗣拦住了,多好的一副姊弟回护图啊。
      我一字一句地说:“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要贬你的官。你和她,”我手指向大娘,“以后永远不能再来。直到再次入宫领姊的尸骨为止。”
      三人大惊失色。
      我转身离开,迎面的是善善惊愕的表情。我知道她不希望我这样说,她爱护和父亲有关系的一切。
      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我抛下善善,走得越来越快,只想尽早离开那站成一团的三个人和想说点什么的善善。
      后来我飞奔了起来。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对权禹王表示理解,却还这么不安的是什么。
      姊和权禹王才是一家子,他们有儿子。权禹王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儿子,就意味着永远无法抛弃姊。
      而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我一身狼狈地来到勤政殿,权禹王从奏章中抬起头吃惊地看向我。
      我已经有几天没有看到他了。
      我叫退了屋内的其他人,来到他的座位旁边,坐在地上伏在他的膝小声哭了。
      “奴兮,你怎么了?”权禹王大手抚着我的头,惊慌地问道。
      “你为什么又升了淡承嗣的官职?我之前明明将他贬了很远……”我委屈地说。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权禹王笑了,语重心长说道,“奴兮,他毕竟是你父亲留在世上唯一的儿子啊。淡将军赫赫战功,并为国捐躯,还有他在行军打仗上教过朕,也算是朕的老师。于公于私,朕都该厚待他的后人不是吗?”
      我使劲摇着头,“我不管。我不想再看到他和大娘。看见他们我的心情就不会好。还有,你明明跟我许诺过不会找姊,可是你依然去了瑞雀宫……”
      “那是因为戈敏病了,朕去看看他,并不是去找淑妃的。”权禹王慌忙解释道。
      “我知道,可是去了她的宫总会说上几句话吧?让戈敏搬出瑞雀宫吧,这样你什么时候想去看你的儿子都是你的自由……”
      我哭了一会儿,权禹王劝不住我,末了只有重叹了口气说:“行,行,一切都依你。淡承嗣贬回昭武校尉,淑妃的亲属们不得再入宫,戈敏日后搬出瑞雀宫,这样可以了吧?”
      权禹王将我拉上来抱在膝上,责备道:“看你哭成泪人一般。你应该知道让母子分离是件残忍的事情,朕答应你的是情理上说不过去的事。”然后他不由得感慨,“想不到朕有一天竟然会做这样的事啊。我们是不是有两三天不见了?昨天有西域外使进献了叫‘猫眼’的宝石,看起来就跟波斯猫的眼睛一般,这么新奇的东西朕想你一定喜欢,就留下了,本打算今天晚上给你。”
      他从书案上拿过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将那金蜜色的猫眼宝石拿出来比在我的手指上,说:“看,以后把它嵌在你的代指,配上深秋的衣裳,一定是非常的耀眼吧。”
      我抽回手,环住他的脖子,言语间有女儿态的撒娇,“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永远不能抛弃我……”
      他抱着我,将自己埋在我的脖颈亲了一下,宠溺地说:“谁能舍得你……朕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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