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霜尽度》莳锦颜

4、第四章

　　敲门声笃笃地响了两下，腿脚不便的老太太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到门边，从猫眼处看到外边站着的人，边应声边打开了门。

　　门外的小少女依旧是背着书包一副放学归家的模样，手里拎着一大袋东西。她白净清秀的脸上，在看到老太太时，扬起一抹往常他人不轻易瞧见的笑容。

　　“外婆。”

　　老太太同样欣喜地应道：“哎，阿暖来了。快，快进来。快来吃饭喽，你都没说今天过来，外婆没做啥好吃的……诶，这是？”老人家边拿出室内拖鞋，边絮絮叨叨的话在看到钟离暖之后的人，戛然而止。

　　待看清对方的样貌年龄，老太太好奇又惊讶地问道：“阿暖，这谁家的男娃娃呀？长得真是俊哩……”

　　是的，门外的两人，一高一矮，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一个是前来探望独居老人的钟离暖，一个则是她路上捡到的宋璟辰。

　　“先进屋吧。”钟离暖率先脱了鞋，拎着东西走进房间。

　　她身后，宋璟辰抱着过来路上强行要帮忙分摊重量的一箱牛奶，在察觉到钟离暖的外婆又在打量自己时，默默地将东西往墙边一放，很是礼貌地冲老太太一笑：“外婆好！”

　　乖巧懂事又漂亮的小孩子最是老人家的心头宝，钟离暖回头瞥了一眼，果然见外婆脸上的皱纹都像是笑开了花，根本没注意对方的称呼有没有什么不对，只一个劲儿的点头道：“乖，来来，快进来坐。”

　　钟离暖暗自摇头，她从小就不是嘴甜的孩子，今天带来的这一个，倒是三言两语就能把外婆哄得高高兴兴。

　　她将买来的东西提进了厨房，让外婆在客厅招待辰辰，自己准备简单地弄点晚饭。外婆家是早年她妈妈帮忙一起买的小户型房子，于是当她在厨房里忙活时，还能听见外边传来的说话声。

　　“……叫什么呀？”

　　“璟辰，宋璟辰。妈妈他们都叫我辰辰，外婆你也这么叫我就可以啦！”

　　钟离暖这才第一次听到辰辰的全名，不由得放慢了手上的动作。

　　“哎哎，好。辰辰多大啦？是我们阿暖哪个同学的弟弟吗？”

　　“我十岁了，读五年级。嗯，那个，前面在楼下和阿暖姐姐遇上……”

　　后面的声音支吾起来，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如实介绍自己，但是让他说假话瞎编吧，这孩子又说不出口。

　　钟离暖从厨房探出头，略提高声音唤道：“外婆，家里还有没有面条？你帮我拿一下吧，我找不到……”

　　老太太应了声，站起来准备过来帮忙。

　　钟离暖再看向端坐在沙发上的宋璟辰，对他说道：“辰辰，先写作业吧。等下吃饭。”

　　虽然方才貌似与钟离暖外婆相谈甚欢，但宋璟辰自她又出现后就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随着她，那紧张又期盼的模样仿佛生怕钟离暖下一刻就会把他丢出去不管一样……因此在钟离暖发话以后，他立马点点头，转身就去书包里扒拉课本作业。

　　厨房里。

　　借着油烟机发出的巨大噪声，钟离暖凑到从柜子里拿出面条的外婆身边，小声在老太太耳边说：“外婆，那个孩子，你别问他了。”

　　老太太不解：“咋的了？这孩子到底——”

　　钟离暖：“是那边家里大堂嫂带过来的。”

　　“……”

　　老太太原本乐呵呵的慈祥笑容不知怎么的便浅淡了许多，半晌才道：“噢……好，知道啦。”

　　钟离暖点点头，便不再多说话，专注煮面。

　　她自七岁以后跟妈妈搬出钟宅，就与外婆三人住在一起。钟离暖还有一个小舅舅，但是听说读完书后就在别省工作成家，几乎没了联系。外婆年纪大，当妈妈忙于工作的时候，就由钟离暖在家帮忙外婆操持各种家务事。

　　现在回想起来，那几年过得是清贫且辛苦，但却不曾心里难受过。而不像如今，哪怕一个人住着再大的别墅，享受着再优渥的生活条件，但却没有一日感到踏实过。
　　她知道，如此的惶惶不安，都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最亲最爱她的那个人，不在了……

　　晚饭后，外婆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只剩钟离暖与宋璟辰两人的客厅里，忽然间连空气都静了下来。

　　宋璟辰埋着头仿佛专注于自己眼前课本里的那几行字，钟离暖在他身旁坐了一会儿，都不用多费力就看出他的局促和紧张，一副做了错事的心虚样儿。

　　“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少女清脆却稍显冷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宋璟辰不得不抬起头来看她。男孩儿微卷的刘海下，那双清澈又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里闪过一丝慌张。

　　钟离暖：“不说，我打电话给大堂哥，让他接你。”

　　“不要……”宋璟辰不假思索地摇头，再看钟离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低下头小声道：“是，是我们学校高年级的。”
　　他说了自己学校的名字，正是钟离暖外婆小区附近那所老牌私立学校。

　　“他们，说零花钱不够了，每天吃不起午饭，叫我借给他们钱……”

　　钟离暖皱起眉：“……是只有今天这次，还是持续很久了？”

　　宋璟辰说：“有几天了。”

　　钟离暖不太理解道：“你没跟你妈妈他们说？或者找老师？”

　　宋璟辰摇摇头：“不能找老师，找了以后他们会堵在放学路上找我麻烦的。”

　　“那你……为什么没有人接送？”

　　虽然钟离暖自己是不太把钟家当靠山的，但宋璟辰好歹也算是跟着他妈妈与颍城首富家的公子成为一家人的。难道就因为是母亲再婚带来的拖油瓶，所以待遇真这么差？
　　不仅没有人接送，连遭遇了校园勒索欺凌事件，都只能默默忍受了……

　　此时的宋璟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小脸上浮现的是钟离暖看不懂的情绪。钟离暖等了一会儿，也没等来这孩子的坦白交待。不是明白这个之前一直很乖很讨人喜欢的孩子为什么忽然犯倔了，她也没多大兴趣刨根究底。
　　之前在路边叫住他就是担心他一个小孩子在街头游荡不安全，也曾问过他为什么不回家，但就是问不到答案。这孩子就只会一路跟着她走，没办法只能先带着他到外婆家……

　　可是等现在，俩人都吃饱喝足了，钟离暖也没问出多少话来。

　　她也没有对付孩子这方面的经验，心里一叹气，说：“现在很迟了，你不回去，家里会担心的……”

　　“我打电话找人来接你吧！”

　　说罢钟离暖站起来准备去拿外婆家的电话，却忽地被紧紧拽住了衣角。她回头，果不其然，那只紧攥着自己衣服的手，来自方才还在装锯嘴葫芦的宋璟辰。

　　钟离暖：“……”

　　她沉默的回望，消磨掉这孩子一时莫名冲动的勇气，他又怯怯地收回了手，只是双眼一眨不眨地与钟离暖对视。

　　钟离暖也是不太明白，怎么感觉这孩子有些黏她？明明都只是才见过两三次，说话没几句的人啊。

　　她重新坐回去，拿出自己不太熟练的哄孩子技巧，耐心而缓慢道：“你看，现在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所有上学的小朋友都应该回到家里了。你平时难道也这么迟不回去吗……家人会担心的。”

　　宋璟辰：“不会。”

　　“……什么？”

　　“他们不会担心我的。”他竟然十分平静地纠正钟离暖的话，这时看来倒像个过于早熟的孩子了。

　　通过之前简短的接触，钟离暖觉得宋璟辰不是那种会调皮捣蛋瞎胡说的熊孩子。遂也认真问道：“为什么？”

　　她没有把自己的话当做是赌气或者胡闹……宋璟辰微垂下双眼，轻声说：“妈妈有小宝宝了，钟叔叔很高兴。”

　　他们都很高兴，无论是妈妈还是钟叔叔，就连新房子里负责照顾他们一家起居的保姆阿姨，都将所有的注意力投注在这个还要一段时间才会面世的小生命上。钟叔叔不许他吵着妈妈，妈妈也没有精力多管他什么……说起来，其实她从来也不曾有管过他什么。只要不闹事，乖乖地不给她添麻烦，就可以。

　　“司机要留给妈妈用，以防她有需要出门。钟叔叔在公司忙，保姆阿姨专门负责照顾妈妈的饮食，她太忙了，有时候也就忘记给我做饭了……”因为是彻底疏忽了他，所以他们干脆就给他钱，至少觉得这样能让他饿了自己买吃的。

　　也还好他手里有钱，免了被那些高年级勒索后拿不出钱的挨揍。

　　钟离暖听罢，心里有些难受。她自己经历过父母的离异，尝过家庭破散是什么滋味，但好在她的妈妈很爱她，尽力为她挡风避雨。可是宋璟辰这孩子……

　　她不知道他生父那边的情况，想来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不然这么好看又乖巧的孩子，钟离暖是想不明白怎么会有父母不想要呢？

　　宋璟辰说完后，转身从书包里摸出了手机，递给钟离暖，“阿暖姐姐，对不起，其实我只是不太想回家，所以一直跟着你。你给钟叔叔打电话吧，打扰你和外婆挺久了，我也该回去了。”

　　钟离暖接过来一看，发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有一通未接来电。

　　看到上面显示的名称，她想了想，回拨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对面很快就接通：“……喂，辰辰，明天周末我和你妈妈要回——”

　　“大堂哥，是我。”不等对方叨叨完，钟离暖出声打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