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霜尽度》莳锦颜

11、第十一章

　　这小孩儿忽然蹦出的一句，是什么意思？

　　钟离暖沉默：“……”用眼神表示疑惑。

　　宋璟辰弯起嘴角，双臂支起撑着下巴，说道：“阿暖姐姐，这个家里，其他人经常当做看不见我，挺好的。但是，你是喜欢我的人，所以有你在，我不会觉得很难过啊！”

　　钟离暖下意识反驳：“我没喜欢——”但见到小少年立刻委屈巴巴看过来的模样，又吞回了后边的字眼。

　　她大概明白这孩子想表达什么，都说孩子是最敏感的，心里什么都明白。可能在宋璟辰看来，钟宅里对他没有报以善意的人，直接将他无视反而是最好的情况，至少不会对他做出更过分的事。

　　钟离暖失笑：“说话跟个小大人似的……你还是个小朋友呢！”

　　宋璟辰转头望向她，神情认真地摇摇头，道：“不，我不想当小朋友，我很快会长大的。”

　　如同他们这样的身世境况，当个孩子岂有什么幸福快乐的童年，倒不如快些长大成人，摆脱无法自主的无力感。钟离暖想到此处，心中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宋璟辰忽然想起来什么，看了看左右，放低了声音对钟离暖说：“你以后要怎么办呀？你的……嗯，回来了。”他没有说出是谁，但彼此都知道指代什么。十来岁的小少年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他们不会对你好的。要不然，阿暖姐姐你搬来主楼这边住？”

　　他还想得挺深远的，考虑到钟离暖不再是一个人在后边的那栋楼里当家做主了，生怕她被新来的“恶势力”欺负……多少被这份情真意切的关心打动，钟离暖决定向宋璟辰稍稍透露一点自己的打算。

　　“没事的，我等到九月开学，就不会经常住在这里了。”

　　宋璟辰愣道：“那你要去哪里啊？”

　　钟离暖：“去读高中了啊。我打算寄宿去了，不过也不能完全确定……”录取通知书没有寄到之前，她也不能百分百保证自己能够成功搬出去。毕竟如果不是在邻市读高中，而是留在本城的话，以钟家的势力，让她寄宿的可能性不太大。

　　毕竟是心照不宣的“盟友”，钟离暖可以说是把自己近期最大的秘密告诉了宋璟辰。也算是回报这个小朋友的善意关切吧……只是，他听了这个消息，却好像不太高兴。

　　宋璟辰只知道，钟离暖就快要搬出钟家了，虽然她说是寄宿，可能节假日还是会回来。但这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他也自动忽略了她话语里的不能确定，满脑子想的都是，阿暖姐姐也要抛弃他，丢下他了……为什么又是这样呢？！

　　他有些惶惶地抬头，眼眶不可遏制地红了。钟离暖撞见他这样的目光，还来不及细想分辨，心里顿时被拧了一把似的，她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这孩子的头，却被他避开了。

　　宋璟辰：“……对不起啊，阿暖姐姐。我没事，就是，刚才那一下子，有点舍不得你。”

　　钟离暖只觉得更心疼了。她长到现在这么大，没有亲近的兄弟姐妹，也没有来往密切的同龄朋辈，关心爱护她的长辈们不会对她表露太多情绪化的东西，所以头一次在宋璟辰这个比她小了三四岁的孩子这里，感受到这样简单直白的眷恋不舍，钟离暖颇有点措手不及的茫然。

　　于是她只得有些笨拙地道：“你、你别难过，我节假日会回来的。”

　　宋璟辰低头抹了抹眼睛，不吭声。

　　钟离暖忽然间突发歉疚，也不知道自己在歉疚什么。“那个，你自己在这边，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放学不要去危险的地方，按时吃饭。如果这边帮佣又忘了给你做饭，你就当着人多的时候跟我大堂哥说——放心，钟家人爱面子，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你的。”

　　她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的话，就好像要借这些絮叨将宋璟辰好好补偿。“还有别的不能解决的事，你……可以联系我。”

　　宋璟辰闷闷道：“可我还没有你的电话号码呢！”

　　钟离暖干巴巴说：“现在给你，行吧。”

　　“……”

　　****

　　没过多久，八月的颍城在一场台风之后，又进入新一轮高温天气。

　　白日万里无遮的太阳将马路炙烤得直冒热气，路边的植物蔫巴巴地垂头丧气着，钟离暖打伞走过一段没有阴影的道路，脸颊被四处辐射的热气蒸得通红。

　　她的手里捏着个信封，终于走到一家相对冷清的甜品店，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在柜台点了东西以后，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这家店冷气开的足，钟离暖落座的位置正对着空调风出口，迎面而来的冷风一下子缓解了她在户外步行的燥热。她看着放在桌面上的信封，想了想，还是动手拆开，再看一遍。

　　过来给她送冷饮的服务生，将玻璃杯放下，瞥到少女手中摊开的纸页，哟了一声，随口赞道：“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妹妹你成绩很好啊。”

　　钟离暖淡淡地道：“没有，一般而已。”

　　服务生是个十七八岁模样的男生，估计是趁暑期勤工俭学。听闻这个小美女顾客的话，略有些咂舌。一般的成绩能考上本省最好的公立高中么？他可不信。

　　服务员笑道：“那还是恭喜你啦。”

　　钟离暖依旧简短地回道：“谢谢。”说罢便低头专注于手中的内容，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贡献给旁人。

　　服务生一步三回头地走回柜台处，被站在那里负责收银的同事杵了一下，“喂，齐珩，怎么了，搭讪小美女失败了？”

　　服务生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嗨，别瞎说。就是看到个未来的小学妹而已……”虽然没有摆着冷脸，但是自带一股拒人千里的气质，“小小年纪就这么酷，挺有个性的。”

　　同事哧哧地笑道：“还说不是想搭讪，看你，连人家什么学校都知道了。”

　　服务生、被称作齐珩的少年远远地看了眼坐在那一边，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脸的小少女，摇摇头道：“只是看到她的录取通知书了而已，老白，你能不能不要思想这么猥琐，跟人家萍水相逢呢，也能被你编排出一堆的虚假消息——不许说出去啊！敢回去造我的谣，你就完蛋了！”

　　这一边，钟离暖不知道自己只是偶尔单独出来店里坐一坐，日后还能与这位长相都没看清的店员扯上一段风波。

　　眼下，她望着录取通知书上的学校，与自己的预期相符，心中可谓是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够有一件确定下来的事情了。

　　一中新校区所在的邻市，与颍城之间车程要近两小时，若碰上拥堵时期还不止这个时间。所以，住校读书是必然的选择……想必她大伯父不会对此表示反对。

　　至于她的生身父亲钟镇聿，钟离暖就没想过征求他的意见。既然当初不愿意管她，那么就这样下去吧，今后也别对她的事情多加干涉。

　　而大伯父钟镇茂，目前作为她主要经济来源的提供者，钟离暖决定还是稍微尊重对方一下。

　　她拿出手机拍下录取通知书，把照片发给了她大伯的秘书——钟董事长这些天受邀北上参加一个商业论坛，行程繁忙，不便打扰。临行前，交代了钟离暖有事找秘书。

　　发完照片后，钟离暖编辑了短短的一小段文字，也随之发送过去。

　　做完这些事情以后，她一口气喝完了桌上放置许久的冷饮，然后走了出去。

　　当天晚上，钟离暖就收到了她大伯父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发起的视频电话。

　　隔着不太稳定的网络，视频那头的人像和声音有些许卡顿，钟离暖坐在房门紧闭的卧室里，静静地听着——

　　“……阿暖，你想好了？一中，对于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确实是不错的学校了。但是对于咱们家，你是有更多的选择的。公立校人多混杂，你要真去的话，说实在大伯父不是很放心。颍城有几所比较好的私立校，你要不要考虑看看？”

　　钟离暖：“不了，我还是想去一中。”

　　视频另一端的钟董事长沉默了一会儿，说：“怎么了，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吗？”

　　钟离暖不卑不亢地回话：“那请问大伯父，我有什么不能去的理由么？”

　　她将话原样还了过来，钟董事长叹息：“如果，是不想在家跟你爸他们相处，大伯父做主安排你出国留学也可以——”

　　“您不用麻烦了，我是不会去的。”钟离暖平静地回绝道，“外婆还在这里，我不会去太远的地方。”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您在顾虑什么？如果方便的话，能跟我说吗？”

　　“……”视频电话那端静默了一瞬，钟董事长似是不愿多说，摇摇头道：“罢了，如果你真的想去的话，就去吧。以后周末和节假日，我安排人接你回来便是了。”

　　“……”钟离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对了，我这边让秘书给你转了点零花钱，就当考了个好成绩的奖励吧。你拿去买点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吧，我看你好像都没什么爱好，回头让曼妮陪你出去逛逛也好……”

　　不管外界怎么评价钟新实业的掌权人，在对待家人方面，钟离暖觉得她大伯要比她亲爸好了不知多少倍……就是不知为何，这份对她的关怀里，总让她觉得像是在补偿什么似的。

　　挂断了视频电话，钟离暖手机上就收到了转款到账的消息。她看了眼金额，心想，这数目可不是拿去“买点小玩意”的分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