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盈羲山风满楼》沉默的戏剧

66、第 66 章

　　楼小渔没想到长明州的冬天如此肃杀，真正的深冬还未到来，纷纷的雪花却接连从天空中飘落。
　　楼小渔搓了搓手臂，倚着那冰凉刺骨的石狮子一阵哆嗦。
　　天空渐渐起了一丝微凉，晨光驱散那冬日的初雪，凋零的雪花触地即化，不起一丝涟漪。
　　楼小渔疲惫的打了个哈欠，雾气迷蒙了他的双眼。
　　恍恍惚惚间，似乎有人向他缓缓走来，步履轻盈无声，鞋面不染尘埃，仿佛初入尘世的小神仙，与红尘的一切格格不入，唯有那双弯弯的眼睛与那灿烂的笑容无比真切动人。
　　楼小渔搓了搓手，垂首道：“你怎么又跟来了。”
　　“你这么早出门，我有些不放心。”封澄抖开悬于臂弯间的雪白色披风，将其披在楼小渔身上，满带歉意道：“我本意不是想跟着你，只是你今日心情不好，我生怕你出事，况且天冷了，你不如我内功深厚，多穿一些吧。”
　　楼小渔微微笑了起来，欺身而去，揽住封澄的腰际，低声道：“谁说我心情不好，昨日之后，我如今不知有多欢喜。”
　　他将封澄拉进怀里，用披风将两人裹住，喃喃道：“小师叔若是担心我，便让我亲两口，如此，我心中即便有不快，也全都散了。”
　　“你不要胡闹。”
　　楼小渔拥住他深深呼出口气：“不要推开我，天寒了，你若是推开了我，我便只能解下这披风，替你穿上。”
　　封澄不敢再动，倚在楼小渔身上，半晌才问道：“小渔，你一大早来周府做什么？”
　　“看看我那不着调的姐夫，日日天未亮都去了哪儿。”
　　楼小渔话音方落，大门发出一声吱嘎声，周正缩着脖子从里面走出来，两手插在袖中，脚步匆匆的向前走去。
　　封澄仰起头道：“周大哥出来了。”
　　楼小渔低头看着他，半晌应了一声，却也不松开，依旧紧紧环着他。
　　封澄眨了眨眼道：“小渔？”
　　楼小渔看着那颤动的睫毛，不由得笑了笑，松开他道：“知道了，走吧，跟去看看。”

　　******

　　阴暗的房间中忽然起了一丝光亮，厚重的眼皮不经意的跳了跳，酒鬼头睁开那沉重干涩的眼睛，半梦半醒间打量着眼前的情景。
　　他试图揉一揉眼睛，恍然发现双手酸软，竟是毫无动弹之力。
　　“别费劲了。”
　　好熟悉的声音！
　　酒鬼头倏地睁开眼，他此刻被困在一间四四方方的房间内，角落里堆砌着柴火，双手双脚皆被铁锁桎梏住，而在他对面同样有个人被铁锁锁住。
　　酒鬼头定睛一看，不由得哈哈大笑。
　　周武桐蹙眉道：“大难临头，你笑什么？”
　　酒鬼头依旧笑的畅快，他道：“大难临头不可怕，能拖你这只癞皮狗下水，我老酒鬼死而无憾。”
　　酒鬼头身体无法动弹，脑袋却清醒了起来。
　　他日前听菜农说起，魔教教主段鸿血占山为王，抢了这方天山的山头，周遭百姓苦不堪言，他们靠山吃山，全村的百姓都指着山头过活。
　　酒鬼头与段鸿血乃旧识，莫说段鸿血人品武功如何，他堂堂魔教教主，即便是落难，那也是豪气万丈的人物，岂能在这破山头称王。
　　酒鬼头只道是哪位穷寇借段鸿血之名作恶罢了。
　　他深知陈道真不喜提到魔教之名，便不作声响，独自前去打探。
　　谁知那占山为王的竟是几个娘们，可也恰恰是这几个善用毒术的娘们，让他这个老江湖栽了大跟斗。
　　为首那女子，酒鬼头认得，她乃药仙谷弟子赵曼如，五年前因背叛师门上了药仙谷的阎王录，但凡上了名录之人，皆唯有一死，否则药仙谷弟子将世世代代追杀之。
　　药仙谷医术传弟子，毒术却只传历代传人，然而学医者必学毒，酒鬼头才进了门就被迷晕了过去。
　　酒鬼头看着自己无法动弹的身躯，心道这寻常弟子的毒术已能无声无息，那柳幕笙的毒术得要多歹毒。
　　酒鬼头抬起眼，见周武桐长须冉冉，衣着却十分整齐，不由得笑道：“日前便听闻，青山派掌门失踪了大半年，没想到你被这些个小娘们抓了起来，也好也好，我酒鬼头要是死了，还能有你作陪。”
　　周武桐蹙眉道：“你若是想死，我不拦你，但倘若还有一线生机，你可愿意与我并肩作战。”
　　酒鬼头定定的看着他，忽然朗声大笑起来，噗的一声朝他吐了口唾沫，“滚你娘的蛋，你们青山派吃人不吐骨头，还落了个清风道骨的好名声，四处散播谣言，鼓动天下人与我师父为敌，老子若是能拖你去死，一百个不愿意出去。”
　　周武桐闷声看着他，半晌才恶怒道：“你们无极宗欺人太甚！陈道真玩弄阴谋诡计，后又杀害我师父，我身为青山派掌门，理当为他报仇雪恨，只恨我武功不济，但你且听着，我与陈道真的仇怨，誓死不休！”
　　“好你个誓死不休！你想论一论理，我便与你论一论，前掌门温善华之子，你大师兄温如仁，杀害沈家村七十八口人，其后茹毛饮血生吞活吃，连畜生都不如！温善华不仅隐而不报，更欲杀沈傲灭口，他九死一生方逃出沈家村，天下间没有不漏风的墙，亦没有名利双收的好事，你若是想论理，等我们下了阴曹地府，好好找阎王爷断断案！”
　　周武桐喉头哽动，半晌方道：“我们青山派欠沈家的，我愿意亲自向景兄弟跪求原谅，亦愿意血债血偿，但我师父这些年里行善积德，不该是如此的下场，你们无极宗作恶多端，言辞狡辩，赏恶罚善，武林正道人士岂能姑息。”
　　酒鬼头冷笑道：“听闻周掌门这几年频繁在江湖上走动，四处游说各大掌门与你一同讨伐无极宗，你且说说，哪个门派愿与你为伍？”
　　周武桐表情生硬，死死抿着唇不说话。
　　酒鬼头突然拔高声音，朗声骂道：“哪个门派搭理你，老子明天就去灭他满门！”
　　周武桐粗重的喘着气，双目充斥着血红，他咬着牙道：“终有一日，我会手刃陈道真，为我师父报仇！”
　　大门被一脚踹开，赵曼如端着两个碗进来，怒目道：“吵什么吵，吃饭了。”
　　赵曼如年近四十，容颜却如少女般清秀柔美，只是那眉目间的沧桑无端为她添了几分阴鸷。
　　酒鬼头嘿嘿一笑道：“方才也没来得及说上话，如今细细一看，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陆臻的老相好啊。”
　　赵曼如勾唇道：“酒鬼头这张臭嘴天下有名，如今一见，果不其然，你且放心，待我办完了事，早早送你上路。”
　　赵曼如转身出了门，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酒鬼头费劲的坐直了身体，手脚勉强有了些力气，但丹田内空空荡荡，内力完全被遏制住。
　　“这小娘们要干什么？”
　　周武桐张了张嘴，似是不想说，面色却颇有为难，许久才道：“小景是否来了长明州。”
　　酒鬼头屈起膝盖敲了敲，“关你屁事。”
　　周武桐蹙眉道：“赵曼如要抓小景的徒弟，楼小渔。”
　　“什么！”酒鬼头倏地瞪大了眼，“此事与他何关？”
　　周武桐靠在墙壁上，许久都不吱声。
　　酒鬼头冷笑道：“方才还说要向我景老弟叩头认错，如今却要替赵曼如掩饰，莫不是想帮她抓来楼小渔，你好自己脱身吧？”
　　周武桐直言道：“她确实说过，一旦抓住楼小渔，会放我归去。”
　　“你这厮……”酒鬼头咬牙切齿道，“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
　　封澄身上穿着那件白色披风，下巴缩在那毛茸茸的围脖之中，慢条斯理的说道：“小渔，我一点也不冷，披风给你穿吧。”
　　楼小渔道：“不冷也穿着，谁叫你穿着好看。”
　　封澄还要说话，楼小渔又抢先说道：“出太阳了，我也不冷，谁叫你拿披风来，只能由你穿着。”
　　封澄无话可说，他摸了摸脖子上的绒毛，笑眯眯道：“真暖和。”
　　楼小渔按耐不住，情不自禁的刮了刮他的鼻头，笑道：“暖和就好。”
　　封澄揉了揉鼻子，指着前方道：“周大哥进去里面了。”
　　两人跟着周正走了一路，越走越是偏僻，几乎已是到了荒郊野外。
　　周正进了一间破茅屋，屋里似乎有人在等他，才刚敲门，便有人迎他进去。
　　楼小渔走到那茅屋旁，正想推门进去，杀他个措手不及，却在此时听见屋里响起一阵朗朗的读书声。
　　楼小渔犹豫片刻，推开了那合不拢的破木门。
　　周正盘腿坐在地上，面前坐了七八个年幼的孩子，他们身上穿着破布衣裳，小脸懵懵懂懂，几人分看一本书，见楼小渔眼生，眼神中皆充斥着茫然。
　　周正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结结巴巴道：“小、小、小舅子。”
　　楼小渔看着那些孩子没吭声，半晌才问：“我姐知道吗？”
　　周正恭恭敬敬的作揖道：“不敢欺瞒。”
　　楼小渔又问：“你娘知道你不读书，整日跑这儿来消磨时间吗？”
　　楼小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无端端令周正觉得慌张，他潸然垂首道：“惭愧，家母望子成龙，我却……”
　　楼小渔打断他道：“不必再说，说到底此事与我何干？”
　　楼小渔拉着封澄转身即走，周正追出了门，却不敢上前，眼睁睁的看着楼小渔远去。
　　封澄脑子转不清楚，也不晓得楼小渔是不是又生气了。
　　见楼小渔面无表情也不说话，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与他搭话。
　　许久，封澄方打破沉默，问道：“小渔，我们去哪儿？”
　　“去买些笔墨纸砚，再买些桌椅。”
　　“你不生气啊？”
　　楼小渔抿了抿唇，喟叹道：“这有什么好气的，我早知道他读不成书，与其耗费光阴，还不如做些有用的事，只是他那般怯懦的模样，我实在是看不惯。”
　　封澄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又不高兴了呢。”
　　楼小渔笑眯眯的揽住他的肩膀，问道：“你是担心我又拿他撒气，替他不值，还是怕我心情低落，心疼我？”
　　封澄赧然道：“两者皆有。”
　　“哪个多些？”
　　封澄推开他，与他分开些距离，绷着脸道：“又要来问我这些麻烦事了。”
　　楼小渔哈哈一笑，悻悻的摸了摸鼻子，“不问了，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