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盈羲山风满楼》沉默的戏剧

19、第 19 章

　　火光冲天，惨叫声乍然而起。
　　周策倏然睁开眼，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拿起剑向外冲了出去。
　　众多黑衣人冲入了苏府，见人就杀，剑起剑落毫不留情。
　　周策赶到前院，已是乱作一团，他举剑相对，与蒙着面的黑衣人打作一团。
　　黑衣人对视一眼，朝着不同的地方散开，只留下四人围住了周策。
　　那些人以为他只是寻常护院，又见他断了一臂，甚是不以为然，周策毫不留情，剑势如龙游走，顷刻间已将四人斩杀。
　　几个已经受伤的家丁躺在地上哀嚎，其中一人道：“他们朝小少爷的院子去了。”
　　“你们找地方躲起来。”周策愕然一惊，转身朝着苏成康的院子跑去。
　　周策赶去苏成康房间之时，房中空无一人，院子里躺着几具尸体，黑衣人已然去了别的地方。
　　他心中咯噔一惊，轻手轻脚的走进房内，压低声音喊道：“康儿。”
　　就在此时，衣柜中冲出一个女子，举着手里的花瓶，猛地砸向他的脑袋。
　　周策侧身躲过，一把按住奶娘的肩膀，道：“是我。”
　　奶娘手一松，花瓶掉了地，她抹了把哭花的脸，哭哭啼啼道：“来了好多黑衣人，他们见人就杀，死了好多人，好多人。”
　　“你镇定一点，康儿呢？”
　　“康儿、康儿没事。”奶娘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少爷房里有密道，我、我让他躲起来了。”
　　“这密道还有谁知道？”
　　“老爷和管家，还有几个老爷信任的人。”
　　“趁现在没人，你也躲起来，我去救苏老爷。”
　　奶娘一把抓住周策的胳膊，颤颤巍巍道：“那密道只能容得下一人。”
　　周策沉思半晌道：“你躲在柜子里只会引人怀疑，让康儿一个人留在这里，你另寻别处躲起来。”
　　“这怎么使得。”
　　“如何使不得？康儿在何处？”
　　奶娘推开衣柜，按下几处机关，墙上的石板缓缓移动，露出一个成年人大小的空缺，苏成康环着手臂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看着两人。
　　周策低下头摸了摸他的脑袋，“康儿，你怕不怕？”
　　苏成康忙不迭的点头，他擦了擦眼泪，慢吞吞道：“康儿好怕。”
　　“康儿不能怕，康儿你记住，周叔叔现在要去救你爷爷，你若是怕了，周叔叔就走不了，爷爷也会有危险，等周叔叔赶走那些坏人，再回来接你。”
　　苏成康皱着脸，眼泪噼里啪啦的掉，“康儿不怕了。”
　　周策擦去他脸上的眼泪，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接你。”
　　奶娘在苏成康婆娑的泪眼中关上了石门。
　　周策在沿路找了一处安全的地方让奶娘暂且躲起来，随后孤身一人跑去了苏芳天的院子。
　　三十多个黑衣人围聚在苏芳天房门前，他们举着火把，一人手里抓着一个下人。
　　为首者大声喊道：“苏芳天，苏府已经被我的人团团围住了，就是一只鸟也别想飞出去，今日你若是不交出牛皮纸，你们苏府上下别想要有一个活口。”
　　周策躲在暗中，屏气凝神的等待着事态发展。
　　对方人多势众，他以一当四无所畏惧，可若是以一当百，却绝非可能。
　　周策心中焦虑，对方突袭苏府，就是看准了苏芳天府中无高手。
　　此时硬碰硬绝对是下下之策。
　　那为首之人蒙着面，但不知他来路，跟不知他武功如何，周策愁容满面，论武功论智谋他皆非翘楚。
　　情势僵持不下，任由那些人如何叫骂，苏芳天依旧闭门不出。
　　黑衣人知道苏芳天乃是暗器高手，不敢妄动。
　　就在此时，带头的黑衣人察觉到了周策的气息，突然调转剑头，打向周策。
　　周策起身迎战，与他剑刃相击，那人无心与他纠缠，招招打向他要害。
　　十招之下，周策战败，他吐出一口腥血，眼神滞讷道：“怀古剑法，你到底是谁？”
　　那人避而不答，高声冷笑道：“苏芳天，你府里还有别的高手吗？尽管都叫出来。”
　　周策咬牙切齿的看着他，握着剑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你到底是谁！”
　　那人笑道：“我用怀古剑法，自然是你羲山派的弟子。”
　　“不可能！除却师公辈的长辈，羲山派所有弟子我皆认得，师公辈中除却我师父，每一个年纪都已过古稀之年，你到底是谁！”
　　那人眯着眼，眼神轻蔑的看着周策。
　　突然间，有一年迈的声音狂声大笑，“他当然不是羲山派之徒，他那套怀古剑法用的别扭，怕是哪处偷学而来的吧。”
　　周策抬起头去，一道白影略过墙头，飞到苏芳天房间的房檐之上，随后慢慢悠悠的蹲了下来：“什么事情，这么热闹啊？”
　　黑衣人眼神一凛，下意识的侧过头去。
　　周策抱拳道：“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老夫坐不改姓站不更名，无极宗陈绍夫是也。”陈绍夫笑道，“你这小子又是谁？”
　　“晚辈乃是羲山派前掌门柳幕彦座下三弟子，姓周名策。”
　　“周策、周策。”陈绍夫摇摇头，“没听过，不过说起来我们无极宗和你们羲山派也算是姻亲，哈哈，对了，那蒙面的小子，你又是何人？”
　　黑衣人一语不发，仿佛陷入了难处，他微微侧着身子，眼神尤为闪烁。
　　就在此时，一名黑衣人冲到他身旁，道：“禀告主上，城里的老百姓得知这里的事情，全都抄着家伙举着火把冲过来了。”
　　“什么！他们不在家中躲着，过来这里作甚！”
　　满天的呼喊声倏然响起，有人敲打着铜锣，吆喝声此起彼伏。
　　呐喊声逐渐逼近，无数衣衫不整的老百姓从外冲了进来，有些蓬头垢面，像是刚从暖融融的被窝中被唤起。
　　这些人围成一团，众志成城的团结在一起，彼此吆喝着壮大声势。
　　“把这些人抓到官府去。”
　　“这些都是什么人，敢来我们闵州闹事。”
　　“平日里我们受苏老爷恩德，今日就算不要命也要保护好苏老爷。”
　　“……”
　　紧闭的房门缓缓开启，苏芳天披着外衣，脚步发颤的走到门外，嘈杂的喧哗声顿时停止。
　　苏芳天喟叹道：“乡亲们，苏某多谢各位的好意，江湖事江湖了，今日你们先回去吧。”
　　陈绍夫大笑道：“这些平头老百姓虽没见过世面，但忠肝义胆，豪气不数江湖各路豪侠，苏芳天，不枉你此生行善积德。”
　　苏芳天抱拳道：“苏芳天拜见前辈，不知前辈今日来我苏府，是敌还是友？”
　　陈绍夫道：“路过而已，既非敌，亦非友。”
　　黑衣人眉头一蹙，突然运转内力，向着苏芳天偷袭而去。
　　与此同时，陈绍夫从房顶纵身越下，拔剑而起，接住了黑衣人的剑势。
　　他哈哈笑道：“老夫虽非汝等好友，却也不忍心看着你们这些老弱病残受人摆布，再者说今日来了这么些有胆气的老百姓，看在他们的面上，老夫也不得不出手。”
　　黑衣人心有忌惮，与陈绍夫只交手数招，便大喝一声：“撤！”
　　黑衣人分路向四面八方散开，陈绍夫纳闷道：“那小子武功不差，为何不与老夫切磋切磋。”
　　周策道：“前辈武功高强，天下无人不知，虽不知这些是何人，但料想也不是前辈的对手。”
　　“不不不，这人，我看着有些熟悉。”陈绍夫在原地来回踱步，突然一咬牙，飞身追去。
　　陈绍夫虽轻功了得，却错失了追人的良机，追至深林中已然失去了那黑衣人头领的踪迹。
　　陈绍夫心中困惑不解，喃喃自语道：“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就在此时，他背后窜出一人，向着他一掌打来。
　　陈绍夫目光一凛，返身接下这一掌，他捋着长须笑道：“想要偷袭老夫，你再多练几年功夫吧。”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脸上的面巾突然掉了下来，那人的五官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但天底下只有陈绍夫断断不会认不清他的长相。
　　“你！不孝子！”陈绍夫心中狂然大怒，翻江倒海般的愤怒令他真气大乱。
　　陈牧画趁其不备，占领先机，将其击倒在地。
　　陈绍夫口吐鲜血，指着陈牧画的脸道：“你！竟然是你！”
　　陈牧画咬了咬牙，一掌打晕了陈绍夫。
　　他眼神发颤，不敢去看陈绍夫晕厥的脸色，声音呢喃道：“爹，是你自找的。”

　　******
　　阴云笼罩下的闵州度过了漫漫长夜，太阳跃至天边，驱散了彻夜的寒冷。
　　苏芳天站在远处，感激涕零的垂下头去，对那些满眼担忧的百姓道：“苏某给各位添麻烦了。”
　　管家扶着苏芳天道：“老爷，你身体不好，先回房休息吧，我会好好安抚大家的。”
　　苏芳天道：“周策，康儿呢？”
　　“苏老爷放心，康儿安全无虞。”
　　苏芳天道：“周策，你跟我进来，管家，你去把少爷找来。”
　　周策单手扶着苏芳天进房间，苏芳天身体僵硬的几乎不能动弹，他慢慢悠悠的屈下膝盖，坐在床边，轻咳了几声道：“周策，我有事情交待你。”
　　“苏老爷请吩咐。”
　　“你带着康儿去羲山吧，今日就走，绝不要再回来了。”
　　周策蹙眉道：“苏老爷，逃避不是长久之计，那些人究竟是何人？”
　　“是谁不要紧，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苏芳天气息有出无进，眼睛几乎睁不开来，“不是他们，还会有别人，无止无尽……”
　　此时，管家抱着苏成康跑进屋里，急切道：“老爷，少爷来了，楼老爷也回来了。”
　　“师弟来了，太好了，太好了。”苏芳天突然有了些精神，他对管家道，“府里的现银你尽数拿出来，好好安顿那些受伤的下人，若是有亡故者，就好好慰问其父母家人，昨夜来帮忙的百姓，也不能亏待了他们。”
　　“老爷，您多休息少说话，这些小的会办的妥妥当当的。”
　　“你们都出去吧，我和康儿单独说几句。”
　　苏成康趴在他腿上，拼命的擦着眼泪。
　　苏芳天温柔的抚摸他柔软的头发，笑的有气无力，“这么大的孩子了，怎么还哭鼻子。”
　　苏成康咬着嘴唇道：“康儿不哭了，康儿很乖。”
　　苏成康笑着擦去他脸上的墙灰，“康儿啊，爷爷教你的那些本事，你还记得吗？”
　　苏成康点点头：“都记得。”
　　“康儿乖，你记住，以后要好好听周叔叔的话，他今后就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苏芳天猛烈的咳嗽，“你好好听他的话，好好习武，好好长大成人。”
　　苏成康在一瞬间像是长大了一般，他的眼泪不再无止境的往下流，他退后两步，跪倒在地，吸了吸鼻子道：“孙儿谨遵爷爷吩咐，今后一定好好习武读书。”
　　苏芳天的眼角滑下眼泪，他的视力开始变得模糊，他仿佛在苏成康的身上看见了苏芷柔的音容笑貌，那银铃般的笑声在他耳边回荡，俏丽的笑容却逐渐消失在他眼前。
　　苏芳天揉了揉眼睛，眼前一片苍白，看不见任何的光线。
　　有人握住了他的双手，声音中充斥着哀恸，“师兄，我来晚了。”
　　苏芳天摩挲着他的手背，喃喃道：“师弟来了？”
　　“我来了，我来晚了，我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对劲，想回来找你谈谈，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苏芳天笑道：“来了就好，康儿你先出去，我和你楼爷爷有话要说。”
　　苏成康在地上磕了个响头，提起衣摆摇摇晃晃的向外走去。
　　苏芳天紧紧握着他的手，道：“师弟，爹临死前是不是把记载着啸渊剑地点的牛皮纸传给了你。”
　　楼清风迟疑道：“是，东西我带来了。”
　　他正欲拿出来，苏芳天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一定要藏好，一定！”
　　楼清风微微点了点头，“师兄，你的眼睛？”
　　苏芳天晃了晃头，“师弟，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楼清风扶他躺下休息，“师兄，你躺一会儿，我命人去请大夫。”
　　苏芳天一把拉住他，他看着头顶的床幔，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他们以为我爹将牛皮纸传给了我，因此才会数次来犯，趁着他们还没察觉，你和周策带着康儿快离开，我死后，秘不发丧，就让我的尸体在房中腐烂，就让他们认为我还活着。”
　　“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柳幕彦，他与我有一样的担心，因而折返而来。”楼清风哽咽道，“师兄你看，这么多人赶来救你，这天底下还是好人多，我们岂能就此认输，你好好休息，一切还有转机。”
　　“年前我为自己卜了一卦，卦象显示，此次乃是我苏芳天命中大劫，我本以为柳神医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没想到我真正的劫数却是在此，天命啊……”苏芳天喃喃道，“芷柔……我还没见芷柔最后一面……你叫她来，叫她过来……”
　　苏芳天瞪着眼，失去了最后的气息。
　　“师兄！”楼清风老泪纵横，哀嚎声痛彻心扉。

　　******
　　封澄从未行过这么慢的路，楼小渔总是走走歇歇，每到一个城镇都要玩上个把时辰，有时遇上说书的还得听小半天戏。
　　封澄郁闷的同时，又懊恼自己总是经受不起诱.惑，往往楼小渔一怂恿他，他便乖乖跟着进了茶馆。
　　楼小渔牵着马儿缓缓走在街市中，见封澄气鼓鼓的，不由得好笑道：“我的小师叔，这不都到羲山境内了吗？还生气呢？”楼小渔胆大包天的伸出手摸了摸封澄的肚子，戏谑道：“一路上你也没少吃，小肚皮都圆滚滚的了。”
　　封澄拍开他的手，气呼呼的瞪他。
　　“欸，前头有卖连环画的，你上回不是说想看吗？咱们过去瞧瞧。”楼小渔拉住他的手腕，“走吧，别虎着脸了，回头全怪我头上，我去向师父乖乖认错。”
　　封澄被楼小渔拖着往前走，嘴里仍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这怎么可以，我是你小师叔嘛，要有错也是我的错……”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我英明神武的小师叔，你能不能不要啰嗦了。”楼小渔叹气道，“来看看，你喜欢哪本儿。”
　　封澄走至小摊前，被连环画吸引走了注意力，蹲在地上笑眯眯的挑挑拣拣，模样甚是认真。
　　楼小渔十分不感兴趣，心道只有小娃娃才喜欢这些玩意儿。
　　他站在封澄身后，低着头看着他的后脑勺，等着他没完没了的挑选，脸上颇有些烦躁与无奈。
　　街对面站着一个高瘦的小贩，尖嘴猴腮，嘴角有颗黑痣，肩上背着一个麻袋，鼓鼓囊囊的塞着许多杂货，他倚靠在墙边，摸着嘴角的痣，贼眉鼠眼的打量着楼小渔。
　　楼小渔对封澄道：“喜欢就都买了，一共没多少银子的东西，当我孝敬小师叔了。”
　　封澄头也不抬的说道：“不用你买，我有钱的。”
　　楼小渔撇撇嘴，忽然感觉有人撞他的肩膀，他一回头，就见一个长得跟黄鼠狼似的男人，正贼兮兮的看着他，小声道：“要不要买书？”
　　他说话的同时将一只手穿过楼小渔的胳膊，遮遮掩掩将手里的东西给楼小渔看，两本薄薄的书卷，随便翻开一页都是赤条条的男女。
　　楼小渔清了清嗓子，眼神闪烁的看着四周，随即快速的掏出银子，将春.宫.图拢入怀中。
　　小贩掂了掂银两，朝楼小渔使了使眼色，拔腿溜了。
　　“小渔，你帮我看看，这几本我买哪一本？”
　　楼小渔飞快的将书藏进怀里，随即蹲在地上将所有的连环画叠在一起，“别挑了，全部买了。”
　　封澄拦住他道：“我只要一本就好了。”
　　“我初来乍到总得给师兄们买点见面礼，就这么办，全买了。”
　　摊主乐的眉开眼笑，连忙帮着楼小渔说话，“这位少侠说的没错，喜欢就都买了，千金难买心头好嘛。”
　　封澄为难道：“那……那好吧……”
　　此去羲山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黄昏将至，两人不再耽搁，立刻驾马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