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渣男幸福指南》荀香九

45、第 45 章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打断了刘志驽的回忆。狂风吹得鹤广桥下的柳树剧烈颤抖，大风大雨的暴怒里，一个人在天地间是如此的渺小。刘志驽环顾着周围，又回头看刚才发生车祸的桥，暴雨中的车灯像两点不屈不挠的萤火虫。

　　是了，是这样。

　　刘志驽张开手，雨水洗刷着他的掌纹。行车记录仪的碎片仿佛还沉甸甸的在他手中。那个小盒子，碎得如此彻底，仿佛有人把它从车上扯下来，用石头砸，用脚踹，又开着车碾压。

　　刘老板罕见地端坐在沙发上，对他好声好气地说话，还招手叫他过去，拉着他的手，又看他的额头，随意地抚摸过拆线的伤口，慰问他的伤势，特地叮嘱他不要去找刘适择。

　　可笑他还以为刘老板和刘适择说了自己不想让他出国。

　　尽管刘老板叫他不要去哥哥面前惹眼，他还是忍不住，在卧室里走了好几圈，将每一根映入眼帘的棍装物体掰断。当房间里的棍子掰无可掰，他终于下定决心去找刘适择。

　　什么话题都好，只要能跟哥哥说话，他就能把话题引到为什么不去医院看他。好歹也是车祸，连问都不问一声，就这么冷漠无情？

　　他想得很好，然而刘适择房门紧闭，他敲了好多次，刘适择都没有开门。

　　他能听到刘适择在房间里移动东西，走路，曲别针掉在桌上，地板在哥哥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哥哥在房间里，却不想看到他。

　　一定是刘老板跟他说了什么，让他误以为自己不希望他过得好，而他不是不希望刘适择前程万里，只是不想让哥哥离开。

　　直到晚饭时分，刘适择才出现，他穿着黑色衬衫，整个人看上去瘦了一圈，脸色比刘志驽这个刚出院的人还要惨白。他在桌边坐下，拿筷子的手背青筋迸起，从黑色袖口探出的手腕骨节分明。

　　看到他的样子，刘志驽顿时把怨怼之心抛到九霄云外，亲自给哥哥夹了一条鸡腿。

　　刘适择并没吃鸡腿，也没怎么动别的菜，只是挑着清淡的东西捡了几筷子，喝了一碗清澈见底的牛肉汤。看他那样，刘志驽一边担心，一边饿得狠了，准备吃完找哥哥好好谈谈，于是风卷残云，吐出来的骨头装了三个骨碟。对比之下，刘适择仿佛随时要羽化登仙。看刘适择茶饭不思的样子，刘老板适时咳了一声，说：“适择啊，这次美国的事，咱们先不去，在国内好好打拼也是一样的。我在上海有个小房子，你先住着。等你要结婚了，就把那房子给你娶媳妇。行不？”

　　刘志驽一口汤梗在喉头，差点被萝卜噎死，而他的心早已如氢气球，飘飘然升向远方。哥哥不去美国了？刘老板给他准备房子娶媳妇又是怎么回事？

　　听到冰火两重天的消息，刘适择冷静得可怕，客客气气地放下筷子，用纸巾擦净嘴，才斯文有礼地说了声谢谢。神色没有喜悦也没有难过，垂下的睫毛和黑眼圈叠成了两层阴影。刘老板又说：“适择，我知道你有遗憾。以后有机会的，有机会咱们再去。你学习这么好，没啥怕的。”

　　对此，刘适择矜持地点点头，深黑的眼睛轻轻一转，看了刘志驽一眼，目光也是无喜无悲，有很多内容藏在里面。刘志驽本就有七八分饱，看到哥哥的眼神，打了个突。

　　刘适择放下筷子，宣称自己已经吃饱了，还有些作业要写，请大家慢慢吃，等刘老板点头，施施然站起来，踏着和来时一样轻盈的步伐上楼去了。刘志驽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立刻抬头问刘老板：“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啊？”

　　刘老板瞪了他一眼，说：“闭嘴。吃饭吧。”

　　“我哥有对象了？”

　　“吃饭！”

　　这次刘老板真的生气了，刘志驽只好闭嘴，在菜盘子里无意识地扒拉着。难道是刘适择看他伤得可怜，心软了，选择留下？

　　这不可能。实在是没关系的两件事。又或者他穿越了，像白晓妮总是看的小说，一觉醒来，来到了平行世界，这个世界的事会按照他的想象发展，当然他要付出代价。

　　想到这里，他再也吃不下去，放下筷子，胡乱找个借口，也上了楼，以极大的激情敲打着刘适择的房门。片刻后，刘适择果然打开了门，从25厘米的空隙中凝望着他。

　　离得近了，刘适择果然憔悴了很多，外表的疲惫尚在其次，整个人看起来不神采飞扬，而是郁郁寡欢，眼睛下甚至有了淡淡的纹路。或许是太担心他以至于不敢打听和面对，自己却躲在房间里食不下咽。刘志驽按捺住内心不知所以的喜悦，抿了抿嘴，说：“听说你不出国了？”

　　刘适择简单地点头。

　　刘志驽竟然有些磕巴：“为……为什么，是因为我吗？”

　　刘适择眼神微微移动，沉吟片刻，又点了点头。

　　一阵鲜花盛开般的欢喜直冲上刘志驽的脸，他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而刘适择却没被这种喜悦照亮，也没有跟着他一起笑，反而是更加暗淡几分。

　　刘志驽想着再跟他说点什么，顺着哥哥手臂和门框之间的缝隙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好像和记忆里不同，他房间里里面乱得要命，好像要搬家，书和衣服乱糟糟地到处扔着，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刘志驽挠挠头，牵扯到手腕的伤口，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吸了一口冷气。“上次，对不起啦。”

　　他指的是偷看刘适择的GV。而刘适择眼神微微闪动，欲言又止，最后抿着嘴唇，勉强露出一点笑意，说：“没关系，毕竟不是你的决定。是我自己这么想的。”

　　他声音里有一种生分和客套。刘志驽隐约觉得他们说的并不是同一件事。刘适择也愣了片刻，像是明白了什么，神态更加暗淡，勉强挣扎着说：“噢，恩，那个，我累了，一会儿有作业。你也早点休息吧。”

　　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刘志驽刚想阻止他，刘适择已经摆出逐客的神态。来日方长，他没有进一步坚持，任由刘适择把门关上。

　　想起往事，刘志驽只是想笑，非常想笑，他在雨里发出干枯的笑声。

　　这么明显的答案，他当时却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居然能想到刘适择心疼的方向上，完全不是那样。差太远了，只可能是刘适择以他不知道的缘故，不知道的手段，不知道的理由，把这件事承担到自己头上。

　　怪不得侯泰强把小白胖从场子里赶走了，当然是侯泰强无法处理白晓妮，又不能让无辜的刘适择背下整口黑锅。强叔是真把他当成自己亲儿子，和刘适择则永远亲疏有别。刘适择这么优秀独立，却始终是家里的外人。尽管侯泰强和刘适择很像，但强叔是真心站他这边，不站刘适择。

　　这件事大概是五五开。

　　这么严重的责任，当然断绝了刘适择当年的计划。毫无预兆的失败让他颓废了很久。怪不得哥哥之后一直是怏怏不乐。他还想有房子有工作还能有什么让他这么不开心。

　　现在他已经不是五年前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了。细节他不知道，但他能猜到。一个人活在这茫茫尘世，至少遭遇一次重大打击。将前半生的顺风顺水全部摧毁，在废墟里一遍又一遍地碾过，直到这个人承认命运的沉重，承认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一直以为二十多年来他什么事都是靠自己，现在终于发现，没有这么多人给他在后面兜着，他早就是路边的一块瓦砾。剥离了家庭和老家，他只是万千红尘中微不足道的一点。

　　就算他是一点雨，迟早要从天空坠落向大地，他仍然想在坠落的过程中抓住一点东西。

　　被人喜欢是很玄妙的事。所谓效力不如投缘。

　　又是一个惊雷滚过天空，现在他里外都淋透了，寒冷从脚底浮上来。刘志驽不自禁地颤抖着，加快了脚步。“巴黎·小春天”在十几公里外。这条路是如此漫长，需要他用双脚丈量。

　　他有足够的时间在路上思索，周围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究竟想要什么。

　　人只有长大，才能知道以前没有被回答的秘密。任何事都不会沉寂，只是缺乏一个合适的时机。等时机来到，真相就会从过去的迷雾中浮现出来。那么简单，那么合情合理，让人怀疑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性失明。

　　他第一次站在刘适择的角度去想，猜测他的心境，之后面对刘家的态度。冰冷的雨水带不走额头的高温。他做错了太多的事，今生今世不知能否弥补。而他隐约感到这就是平行世界的代价，只有事情发生，交易完成，才能知道自己得到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而他唯一确信的是，他一直认错了自己，他并不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也永远不会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