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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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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看得见春天的札幌(之二)
8月1日正午12点40分左右,大阪《篮球周刊》的记者相田彦一,正走在札幌市中心公园大街快到大通公园的街路上。
他打算到公园里吃完刚买的汉堡和热狗,然后稍作休息。下午还要去采访全国大赛的开幕式。
他经过一家超市的门口,一眼看到最新一期的札幌日报社主编的《体育周刊》,封面上的大标题是《热火朝天的全国大赛!》。他想可能会有赛程方面的报道,对自己的工作安排有用,就买了一本。然后继续往前走。
真不愧是拥有“北国之都”美誉的北海道首府。即使是盛夏之巅的八月初,阳光的温度也只有令人舒服的二十七八度。
彦一走在闻名日本的公园大街上,看着眼前的街景,真有点到了北欧的丹麦、瑞典或是芬兰这样的异国他乡的感觉。
他想如果是二月来就好了,也许可以在大通公园观赏到“冰雪节”上,来自世界各地的冰雕好手的杰作。毕竟,在北纬43度附近的札幌,夏日祭远不如冰雪节有特色。
相田彦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心想自己可不是来玩的。他可是职业的篮球新闻记者。因为从少年时代以来对篮球运动的执著,他在大学毕业后,选择了和姐姐相田弥生一样的工作。
彦一走进大通公园,四下里望了望,公园里游客还不少。他找了张椅子坐下,拿出汉堡、热狗和饮料,以及那本刚买的《体育周刊》。
彦一把热狗夹进汉堡里,做成了个简易的三明治。他翻杂志的时候,正要往嘴里送三明治,突然停住了。
他放下三明治,仔细地看周刊里那组“北海道的夏天”的写真,那张海边钓鱼和那张公园篮球赛的照片里,那个一头朝天发的青年,怎么看都像是十年失去了联络的仙道学长。怪不得越野学长在东京找不到他。他怎么跑到北海道来了?而且,另外那两个少年又是谁?尤其是那个一头蓬松乌发的少年,越看越像是少年时代流川枫的翻版。这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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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满心疑问,三口两口地吞完那个三明治,又猛喝了几口饮料,然后拿出行动电话,拨通了越野宏明的电话。
“越野学长吗?我是彦一。”
“彦一,什么事?你在哪里?”
“我在札幌市的大通公园里。学长,你找到仙道学长了吗?”
“没有。十天前,我找到了他父母家。因为后来被一件事耽搁了,到他的公寓找他时,他已经去外地度假了。”
“那就没错了。”
“什么意思?”
“我在札幌的《体育周刊》里看到他的照片了。他现在就在北海道的什么地方。”
“天哪……彦一,你准备怎么办?”
“我先去《体育周刊》打听点情况。越野学长,你知道流川在札幌吧?”
“听湘北的宫城说起过。你见到他了吗?”
“下午应该会见到吧。学长,你说仙道学长知道流川在札幌吗?他会不会因为流川才到北海道来的?”
“不可能吧。这十年来,仙道已经完全不打篮球了。他怎么还会把流川当作对手看待呢?何况现在的流川……”
彦一沉默了一会儿:“真难想像,他那么骄傲又执著的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啊……而且是在正要大展身手的时候。”
“仙道学长如果知道的话,会怎么想呢?”
“谁知道呢……那时我们陵南虽然总笼罩在流川的阴影之下,但现在想来,流川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至于仙道,我可猜不到他会怎么看流川。”
“没错。而且已经十年了。”
“彦一,别说了。快去找仙道吧。”
“我知道了。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学长的。保持联络吧。”
彦一挂了电话,快步走出了大通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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札幌日报社《体育周刊》编辑部内,彦一找到了拍摄那组照片的摄影师中村。
中村看了看彦一特别指着的那两张照片:“这两张照片吗?让我想想……因为一路边走边拍,记不太清楚了。”
“请务必想想。麻烦你了。”
这时,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女郎从外面走进来。
中村看到她,眼睛一亮:“岛村,你来得正好。这位是大阪《篮球周刊》的同行相田君,他想打听这两张照片是在哪里拍的。”
那个叫岛村的女孩走过来,看了看照片:“这两张吗?是在小樽拍的。”
彦一高兴地说:“岛村小姐,你认识照片里的人吗?”
“不认识。这组照片都是抓拍的,没有和当事人交流过。因为看到是很帅的男生,就叫中村拍下来了。出乎意料地受欢迎呢。尤其是这个男生……”她指了指照片里的仙道。
看来,被仙道的无敌魅力迷倒的女记者队伍,又增加了一名成员。他姐姐弥生也曾是其中的一个,虽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个男生是我高中时的学长,我正在找他。在小樽吗?”彦一有些踌躇地想,小樽再小,找一个人总是大海捞针吧?
中村突然说:“那也不难找。我认得他。”他指了指照片里那个有着一头蓬松乌发的少年,“这个男生是青田高校的一年级王牌球员千叶树,我在道大赛时拍过他。”
彦一当即睁大了眼睛,虽然他已经是个二十七岁的男人了,还是大声地喊出了他的口头禅:“真是难以至信!”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怎么兜来转去,仙道还是和流川联系在了一起?或许,所谓的一生的对手就是这样吧。
反正,现在不愁找不到仙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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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多钟,全国大赛开幕式结束后,彦一叫住了正和队友一起走出中央体育馆的千叶:“千叶同学,请等一等!”
千叶站定,回头看见是一个陌生的矮个青年,他不由有点不耐烦。
彦一走近他:“我是大阪《篮球周刊》的记者相田彦一。你是青田高校的千叶树同学吧?”
千叶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接受采访。”
彦一看着他这时酷似流川的表情,心想这个少年和流川真是异曲同工,能把人噎死。
他拿出那本《体育周刊》,翻到照片的那一页:“照片上的这个人是你吧?”
“那又怎样?”千叶反问他。
“我想问你,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千叶看他指着仙道,心想那个叫仙道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对他感兴趣的看来还真不少。
“我一定要告诉你吗?”
“一定要。这个叫仙道彰的人,是我高中时的学长。我正在找他。”
千叶一怔,他的目光稍为缓和:“这个叫仙道的,以前很厉害吗?”
彦一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对仙道的无比敬仰:“不仅是如此。他是被业界称为天才的人。也是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不过,我已经十年没见过他了。他到底在小樽什么地方?你又是怎么认识他的?”
千叶沉默了一会儿:“他是早川家的客人。现在应该在小樽早川家里。”
“这个男生叫早川吗?想不到仙道学长在小樽还有亲戚。他家的地址是……”
“早川家在松井街上开了一家饮食店。”
彦一高兴地记下了“早川”、“松井街”、“饮食店”这几个关键词,然后对千叶说:“谢谢你。”他突然想到了流川:“千叶同学,你的教练今天怎么没来?”
“不知道。他可能不喜欢吧。”
彦一暗想,这还真是流川会做得出的事情。他笑了笑:“千叶同学,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你的教练流川,和我的学长仙道,以前可是被称为神奈川双璧的两个天才人物。他们那时始终没有分出胜负。”
千叶的表情显得更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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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日的上午快十点的时候,仙道和秀一乘新干线来到了札幌市,他们在札幌站下了车。
秀一看到了便利店门口卖的《体育周刊》,他买了一本:“我看看青田高校的比赛是几点。”他突然“咦”了一声,“仙道君,你看。”
仙道侧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真上镜。”
“什么时候被拍的,一点感觉也没有。记者真厉害。”
“很难得。秀一,说不定可以成为明星呢。”
“仙道君,你别说笑了。啊,青田高校对静冈常诚高校,十点半钟。我们要赶快去中央体育馆了。”
“秀一,你是导游。我跟着你走就是了。”
秀一看了看表:“乘地铁到公园大街的苗蕙站,应该没问题。仙道君,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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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和秀一在十点二十多分赶到了中央体育馆。他们走进全国大赛的比赛场地时,观众已经很多了。可能是因为主队比赛的缘故。
秀一高兴地说:“还好来得及。”不过,他们只能坐在又后又偏的地方。
这时,篮球馆通往左侧体育室的大门打开了,穿着海蓝色队服的青田高校代表队走了出来,立刻掌声如雷,全场轰动。
仙道看到和青田高校队员一起出来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西装革履的戴着眼镜的中年人。那个中年人紧绷着脸,面色严峻。
“秀一,那位就是千叶的教练吗?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比千叶更酷的人。”
“才不是呢。千叶的教练和你差不多年纪,很年轻的。而且很帅呢。那个应该是学校的领队老师吧。”
“还好。”仙道心想,他可不希望秀一将来的教练是这样一个毫无个人魅力的人。
比赛就要开始了,仙道有些疑惑地说:“怎么,千叶的教练连第一场比赛也不来吗?真是难以置信。”
“应该就要来了。”
比赛开始了,双方的实力都很强。毕竟是打进全国大赛的队伍。
“千叶好像更注意和队友配合了。他很听得进仙道君的话呢。”秀一说。
“我那些话又不是信口开河。以前,我也曾提醒过另外一个自以为是的人。他后来在全国大赛打败了日本第一的山王工高。”
“真厉害。山王工高现在也还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强队。”
这时,青田高校领先了6分。
仙道突然说:“秀一,我有点口渴,想出去买点水喝。你要不要?”
“我去买吧。”
“不,你还是在这儿认真看比赛。我也想出去透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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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说完,站起身来,走出了观众席。他来到外面的走廊,在自动贩卖机前投币买饮料。
他喝了一口宝力矿,这是他一直以来最喜欢的饮料。
他想到了高中二年级那年的5月19日,那时,他也是离开比赛场地,走出来买饮料喝。他当时有点担心,那个人所在的球队会闯不过第一关。这样,不仅是他们无法在正式比赛中对决的问题,他更担心的,是那个骄傲的人会受不了失败的打击。
好在他们湘北队有惊无险地过关斩将,甚至把他们陵南队也拉下了马,直接杀进了全国大赛。
对于自己的失败,仙道那时也很难过。但毕竟已经过去了。
现在想起来,谁比谁更怕失败呢?难道仙道彰就是金钢不坏之身,对一切失利都甘之如饴?他就没有自尊心吗?
只不过,总是这样,他未必会输给那个人,但他的球队却总是在关键的比赛里输给那个人的球队。这简直就是某种宿命。他到现在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现在想来,可能是双方的王牌的胜负心有差别吧。他可没有那个人的那种求胜若渴的执念。
无论如何,篮球如今再也没有机会挫伤他的自尊心了。
他轻轻呼了口气,转过身去。
他看到一个身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等他看清时,他觉得自己全身的细胞开始疯狂分裂,各条血管的血液像潮水一样朝他的头部涌上来。他似乎有即刻晕眩的可能。
他听到自己喃喃地叫了一声“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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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匆匆走进体育馆,沿着过道向篮球赛场走去时,他看到了站在贩卖机前那个熟悉的侧影。他不由在距仙道不远的地方站住了。
两天前,他开始知道自己和仙道终有重逢之时,但看着仙道那熟悉的喝水、发呆、叹气的动作,他还是有点情绪失控,心想,他怎么可以千年不变呢?
现在,他看到了仙道眼中流露出的难以置信的神情,甚至听到他条件反射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仙道甚至忘记对着他笑了。
这么快就看到对方笑容背后的表情,流川觉得不是他意料之中的重逢。
这使得他差点不晓得该怎样面对仙道了。他让自己尽可能若无其事地从后者身边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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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看着他走过来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是时光机器在迅速地倒带,岁月在他和流川之间渐渐退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就好像他们从来不曾分别十年之久,还是在神奈川的县立体育馆内,他们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呆呆地看着流川走到了十年来和他最近距离的地方,并从他面前淡漠地擦身而过。
那也只是不到一秒的时间。
就在这一刻,他清醒过来了,原来十年的时光也不够他忘掉一个人。
他心中有无数的疑团:这十年流川怎么过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发生过什么事?
当然他什么也没有问。他有什么资格问流川这些问题呢?
就算流川之前的生活里,真的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那时的他,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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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感觉上,那时的分别已经是侏罗纪的事情了。但在重逢的这一刻,他们突然明白了:原来在那个时候,他们凭着本能,又为着彼此的自尊和骄傲,也因为那上不着天下不顶地的十七八岁的青涩年纪,他们把未来交给了他们确信是在环形人生跑道上进行的背向跑。这样,他们就可以在更能对自己负责的近未来,在迎面到达的那一天,重新把握他们的命运。
这种确定是幼稚而不可预知的,但至少可以给人以希望。所以,在最痛苦失意的时候,他们在心里只要想到,另一个人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就可以各自咬着牙,在人生的环形跑道上继续跑下去。
那个迎面跑到终点又是起点的时刻,是他们赖以各自生存的全部勇气的来源。
现在,那个时刻终于到来了。
这难道不是一场赌博吗?赌注是猜不到要用在两次交汇之间的时间。这一次是十年。
迎面抵达的这一刻,他们发现他们已经在这次漫长的人生背向跑中各自跌得头破血流了,却没有在适当的时候搀扶过对方一把……这种发现,令他们有点后悔甚至是后怕。
然后呢?这一次交汇之后,是停下来朝同一个方向跑,还是继续背向跑?如果是同向跑,向左还是向右?如果是背向跑,下一次重逢,又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如果从此跑上了一条直道呢?那该怎么办?
这样的重逢,是命运的眷顾,还是又一次不怀好意的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