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李渡有难玉生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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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眠过后，朝阳攀上天际，将整个李渡城都笼罩起来。
柳寒衣晨起，换了身瞧不出性别的衣衫。她倒不是那种十分在意名声的人，只不过男装总能方便她办些事，故而养成了出门在外要穿男人衣服的习惯。而在扣上腰封之后，她拿起了桌上的斗笠，下了楼。
她本想趁着时间尚早来练一练刀法，却在推开后院大门之时，发觉那里已然被人占据。
那人今日穿一身漆黑的劲装，衣襟、袖口与下摆上绣着金色的花纹，腰间一条细带收紧，瞧来冷冽又沉郁。而他未着发冠，柳寒衣才瞧清，原来这人不是短发，也不是完全的长发，而是留了少许的发量由着长长，剩余的头发则打成细碎的样式，短至下巴，偶尔有汗珠挂在上面，然后滴落到砖面，晕成深色的水渍。
是薛直在舞刀。
他瞧来双十的年纪，四肢修长，身形高挑，肩宽腰窄，像是一句为习武而生的躯壳。他又长了张冷峻的脸，与叶英、叶炜是全然不同的轮廓，却也是足够吸引人的。
就是这样一个脸好、身材好的青年，竟将手里的陌刀使出了一股温和的意味。
柳寒衣饶有兴致，便抱着斗笠，倚在门边看他舞刀。
她听过陌刀，听过苍云步兵斩马破阵的壮举，却是第一次看见陌刀，也是第一次看到它被人使用。虽说她也用刀，但陌刀于她来说，是实在陌生的兵器，这样一个能够学习的机会本就罕见，更何况是玄甲营少将军亲自动手，她自然不会放过。
可也就是这样看了近半个时辰，柳寒衣却愈发看不懂了。
这样温吞柔和的刀法，真的能在战场上斩马杀人吗？
她有疑问，也在吃午饭时与薛直问了。而后者则饮下一杯酒，笑道：“只是练刀松松筋骨罢了，又不是真的在沙场上，我必然不会将杀人的刀法在这里用的。”
柳寒衣恍悟，却又笑他：“可你这般，又是温和过头了，阿直。”
薛直摇头：“我和兄弟们的刀，永远不会挥向与我流着同样的血的人。”
他的刀是杀人刀，是斩杀敌人的刀，也是保护这片土地的刀。这是吃着李家王朝军饷的将士们的战骨，也是军魂。
柳寒衣倏然拂袖，将手中酒盏里的女儿红洒进脚边的土壤，而后抬眼，认真地看着薛直，道：“是我不该这样问。这一杯，敬已为家国牺牲的将士，”遂又为自己满上一杯，碰响薛直面前的酒杯，“这一杯，敬大唐将士。”
薛直稍有惊讶，但随后，他亦为自己斟满女儿红，笑了：“我便托大地代替弟兄们，多谢柳姑娘了。”
只一碰杯，二人之间的关系似有什么发生了变化。在此之前，他们只是朋友，普普通通的友人，顶多算得上相识、说过了话、一道护送了兵器。可在这一杯酒后，柳寒衣敬薛直、敬玄甲营，而薛直对柳寒衣的印象陡然一转，变作值得信赖的人。
柳寒衣虽脾性豪爽，有话直说、好蹚浑水，但她懂礼数，知尊卑，待人未分三六九等、皆是不二，胸中亦有侠义之气。薛直只想，这样的人，纵然她是女人，可道一句是真正的君子，也不为过了。
这般一杯酒过后，忽有一人走进客栈，同客栈老板说了什么，就见后者脸色一白，只抓着算盘叨叨着“作孽哦”。
薛直同柳寒衣对视一眼，便上前去问了：“张老板，是出什么事了？”
那张老板知道他二人是武林人士，又心思淳朴，只犹豫一瞬，就说了：“王家、王家的姑娘，不见了啊！王老头急得不行，这不就想叫街坊邻居大家一块儿帮忙找找。你说这可是做的什么孽哦？王姑娘下个月就要嫁人了，这当头上出了事，实在是不应当啊！”
失踪了？
柳寒衣皱眉，与薛直在往王家去的路上问道：“阿直，我们当初是说在这里歇脚多久？”
“后天一早便启程。”薛直答了，又道，“你若想查这件事，再晚些也不是不可。”
柳寒衣摇头：“不行，兵器运送不可拖延时间。”
薛直抿唇，低声问：“你待如何？”
柳寒衣抬首，看着面前的小院，随后抬脚踏入：“我要蹚这浑水，也要后日准时启程。所以，明晚之前，我要查清王家姑娘的事。”
而这一日剩下的时间里，柳寒衣与薛直跑了大半个李渡城，问了许多有关王家姑娘的事。而村里人知道他二人是江湖大侠，长得又不是凶神恶煞之辈，心善之人便将知道的事都说了。
这一番下来，他们可知晓的，无非是三件事：第一，王家姑娘极为貌美。第二，王家姑娘要嫁的人家是村里唯一的秀才，青年才俊，二人感情甚好。那秀才知道这事后，断食又不眠，生生瘦了两圈。第三，王家姑娘善良单纯，在村里并无与之结仇的人。
奔波过后，柳寒衣在屋里独自思考。
从她与薛直这番探查之后得到的情报来看，基本可以排除王家姑娘的失踪是被仇家掠走，或是与秀才有关这两个可能性。那么，最为可能的就是，有人觊觎了她的美貌。
可王家姑娘的美貌在李渡城里是众所周知的，而且大家从小看她长大，若是有什么企图，也不应当在这时才暴起发难才对。可如果不是乡里人所为，那么嫌疑就会落在他们这群外来人身上。但不论是柳寒衣还是薛直，都不会怀疑一道护送兵器的玄甲营将士。这样排除下来，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个关外来的漂亮女商人，因为王家姑娘的美貌，而掠走了她。
……怎么想都很奇怪，太勉强了，完全说不通。
柳寒衣把玩着桌上的茶杯，总觉得自己似乎漏了什么线索。而就在这时，她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柳寒衣抬眸，隔着纸窗望去，可以看出外面的是个窈窕女子。她眸色一沉，反手将茶杯一扣，又随手拨弄了一下被她压在被褥下的布包，起身去开门。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撞入柳寒衣的视野，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她垂目，而后一顿，认出了眼前的女人——正是刚才被她打上不可能标签的女商人。
女人摘下了她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绝世的面庞。她冲柳寒衣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然后猫一样的眼睛里多了些紧张与不安。她开口，带着一丝关外的口音：“我听说了……是你在调查妙玉的事，对吗？”
妙玉是王家姑娘的闺名。
柳寒衣听了这话，不由警惕一二，她将这位女商人带进了屋子后，锁上房门。她为她倒一杯茶后，开门见山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女商人抿了抿嘴唇，似是不经意地又看了柳寒衣一眼，将那抹仿佛是无限缱绻的目光掩下，轻轻说道：“女侠，你该知道，我是从关外来的商人，经历过很多事，也见过很多人，去过很多地方……不知女侠可否听闻过五毒？”
柳寒衣道：“我知道，是指蟾蜍、蜈蚣、蛇、蜘蛛与蝎子五种毒物，并称五毒。”
女人摇头：“这么说也没错，但我所说的五毒并非单单指这五种毒物，而是发源于苗岭深处的一群人。他们自称五圣教，拥有能够役使毒物的手段，甚至培养蛊虫，以此来杀人喂养那些毒物……”说到这里的时候，女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场面，稍稍打了个寒噤。
柳寒衣闻言，略一思考，结合舅舅方乾与她高谈阔论的东西，发觉对方说的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只方乾与她说的没有那么恐怖，但苗岭深处的确有那么一群人，是与毒物为伍的。于是，她对这貌美女人的话半信半疑，只颔首：“所以呢？”
女人咬了咬唇，道：“我，我只怕他们是否将手伸向了这里，所以妙玉才会……呜。”她提及妙玉，又很是难过，哽咽了一下，才又继续道，“我冒着被怀疑的危险此来寻找女侠，是想同您说，我曾在蜀中做生意时，阴差阳错，得知那群苗人已供起一本圣典，而那圣典中，写的竟是……”
她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仿佛那圣典中的内容异常可怕，可怕到她甚至不敢说出口来。
柳寒衣唔了一声，抬眼望进她如同琉璃一般的琥珀色眼睛，温声道：“你莫怕，告诉我。”
女人呜咽着点头，而后抹去眼尾的泪水，瞧来楚楚动人，让人好不怜惜。她捧起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茶水，这才道：“我怕被人听了去……女侠，可否再靠近几分？”
柳寒衣道：“好。”
于是，她站起身来，往女商人面前站定，而后弯身，缓缓倾向对方。
只这一瞬，异变突生！
独闻兵戈相撞之声轰然爆开，刀刃摩擦带出的火花迸射后落下，其间产生的声音也尖锐得叫人牙根都泛起酸水来。
柳寒衣的贯夜与一柄弧度夸张的弯刀架在一起，她贯夜刀刃上的弯钩恰好卡住了对方的刀刃，叫对方一时脱手不得。也就是这胶着的片刻里，那关外女商人的身上爆发出骇人的气势，冰冷又决绝，反倒叫她面上那甜蜜的笑容变得可怕异常。
但柳寒衣毫无畏惧，她只冷冷地注视着这个女人，问道：“你是谁？”
女人没有抽刀，反倒向前一步，又与柳寒衣拉近几分，用一种近乎痴狂的目光舔舐过刀客面容的每一分每一毫，然后娇声道：“你长了副好容貌，又有一身高强的功夫……哼，这般年纪，不出三五年，便要追上我的好父亲。”说到这里，她的眼底有一丝狰狞转瞬即逝，可转而又变得娇柔无比。
也就在这时，女人猛然松手，在柳寒衣调整力道使得自己不会因为惯性而失去平衡的时候，一根粉色的衣带顺着她洁白的手臂飞出。分明是柔软无比的布帛，却在此刻如同一条坚硬无比的锁链，将她的刀重新扯回她的手中。
女人在刀身上落下一个亲吻，又冲柳寒衣笑：“你们汉人一向喜欢用汉名，我也有。但是我不喜欢那个名字了，可我又不想你不会喊我……那我便再将这名字用最后一次罢。”
她将刀挽一个漂亮的弧度，然后带着狂沙般的汹涌杀意，抹向柳寒衣。
她说：“你叫我烟儿吧。”
作者有话说第13章 李渡有难玉生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