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官沈端》唐进宝

25、沈端没有通房。

　　小亭轩多假山，拐廊别致，花草也多繁盛，很是清幽。院中有两棵高大的樱树，之间有只木秋千。葡萄架被修剪得十分齐整。小亭轩旁边有个清很大的荷花池，一座四角亭修建在湖中央。

　　元吉一路过来一路说，里面养了鱼。

　　谢幼薇兴致缺缺，闻言倒是留意了下。

　　她住这个地方，余不才倒是得和元吉睡一块去。是以，余不才不能在此多待。毕竟他是谢幼薇的小厮，不是丫鬟。

　　谢幼薇坐在秋千上，说：“你不用避讳，睡可以走，吃饭留在这儿吃吧。”

　　她和余不才一起吃饭的时间最多。已经渐成习惯。

　　余不才坐在葡萄架下的拐廊端口，笑道：“好啊。”

　　既然人主仆商定，元吉也不好多说什么，吩咐了来的三个丫鬟打点好这里，另下心嘱咐一句话：这是大人旧年好友，不能怠慢。

　　传饭来。

　　两个人，六菜两汤，荤素搭配，还有饭后水果和茶糕。

　　饭桌上，谢幼薇只是埋头扒饭。余不才也是饿极了，基本上只忙着吃饭没工夫说话。他将将添二碗饭，谢幼薇就放下筷子了。

　　“你……不吃啦？”余不才筷添饭的动作顿住。

　　没道理的啊。谢幼薇的饭量还是很大的。

　　只见她面现倦色，点头：“嗯。”

　　余不才边夹菜，边道：“那我端下去吃，你沐完浴就早点睡觉吧。”赶路这么长时间，该好好休息下。
　　“哦，对了，你的手臂还痛不痛？”余不才含着筷子问。

　　谢幼薇摇摇头：“你别走，就在这里把饭菜都吃完。”

　　“喏？”

　　“继续吃，不要停。我喜欢听筷子碰碗的声音。”

　　觉得好热闹。

　　谢幼薇扯开一丝笑。

　　余不才：“嗯！”

　　谢幼薇很有耐心的等余不才吃完饭，丫鬟们屏息凝神进来收拾完桌子，又赶紧提上来两大桶热水在净房预备着。

　　余不才将包袱挪出来放在显眼的位置，轻咳一声：“薇姐，你的衣裳和上妆的用具都在这儿。”

　　谢幼薇：“嗯。”末了，又嘱咐一句：“将钱都揣好。”

　　余不才：“还担心这个吗？”

　　谢幼薇看着他，说：“在找到谢丞以前不能松懈。”

　　“是，我都听你的。”余不才笑笑，拿好东西转身出去了。

　　净房，水雾缭绕。

　　谢幼薇泡在浴桶里，头发湿润，雪肩露出水面。表情呆板。

　　只等到水都泡凉，她才被凉醒。湿身起来裹干身子穿好衣裳，赤足往外边走。丫鬟们早在寝卧放下一个温暖的熏笼备她熏头发。

　　且说秋末的天气着实夜里泛凉意。谢幼薇现盖的被褥也是添了棉花绣纹暖被。坐在上头，都能生温。

　　她用干燥帕巾胡乱擦头发。

　　添茶水的丫鬟看不下去她的简单粗暴，过来福礼。

　　“姑娘，奴婢伺候您拭干头发。”

　　“出去，帮我带上门，谢谢。”谢幼薇埋着头下逐客令。

　　丫鬟打心底里觉着这个谢姑娘，一点都不好惹。不过她是大人的旧友，想来是在青云书院的塾友：大人这两年可没别的朋友了。连个说知心话的通房都没有。看元吉待谢姑娘的态度。

　　这位谢姑娘莫不是大人的心上人？

　　府里有个公开的秘密。大人不娶妻不纳妾，身边没有通房，大抵是还念着此前那一位。至于那一位是谁，她们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看来，恐就是眼前这位谢姑娘。

　　模样是一等一出挑，怕是选遍整个氓城也挑不出再比她好看的姑娘。丫鬟读书不多，说不上好的话，只觉谢姑娘很惊艳——原来这世上还有身段这么好，脸蛋这么标致的姑娘。

　　像天仙女。

　　只是，这脾气，也太不温柔可人了些。

　　丫鬟三两下退出房门，低头关上。

　　等周遭安静下来没有旁人在时，谢幼薇分开半润半干的头发，径直往被子上躺。

　　唉。

　　筋骨瞬时得到放松，浑身舒适。放下戒备的心也轻松无比。她手枕在脑后，闭目想事情。

　　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屋子里灯也未熄。门却被余不才敲得‘砰砰’响。

　　“薇姐。”余不才小声问句，您睡了没。

　　话音刚落，谢幼薇低眸拉开门。

　　“哎呦我去。”余不才被谢幼薇倦怠的模样愣是吓了跳。

　　谢幼薇打起精神：“怎么了。”

　　余不才轻咳一声，才道：“我想和您说件事儿。”

　　谢幼薇蹙眉看着他，示意他说。

　　余不才抿了抿唇角，“那个，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回来时我马后面那几个沈姑爷的随从，身材和行事风格有点……像山林里平白无故杀出来打乱江岳阵脚的那群黑衣人。”

　　谢幼薇暗沉的眼眸子歘的亮堂了半瞬。

　　余不才：“我今儿下午就像和你说来着。沈相公可能一路都跟着我们去缘桥府城，在暗中保护你，只是从未露面。”

　　谢幼薇低眸想了想，未置一词。

　　余不才诚恳道：“我觉得不管怎样你去问问他也好。不要，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却都不知道。”

　　错过就太可惜了。

　　没有人是活该要付出却得不到一丝丝回报的。

　　你说对吧，薇姐。

　　谢幼薇抬眸看着余不才，轻声问：“余不才，你到底站谁的边。”

　　余不才：“你这边，永远不叛。”

　　所以我不想你错过自己的幸福，怕你后悔，会骂我损友。

　　余不才鼓励式的朝她竖起两只大拇指，然后掉头转身跑出了小亭轩。

　　谢幼薇立在门槛里，喉咙就像被棉花堵塞一般哽咽。这会儿大约三更天。谢幼薇再无困意。
　　她负手来回在房间中踱步，思绪乱七八糟，脑袋疼得厉害。

　　‘嘎吱——’借着明晃晃的月色。她踏出小亭轩沿着湖边漫步。

　　微风习习，湖塘边有阵阵莫名的清爽花香，谢幼薇的清坏心情被清风吹走一半。她在湖边慢悠悠飘荡，也不知道个人走了多久，竟也没碰着个丫鬟老婆子什么的。

　　附近建筑清幽，栽种了许多古柏，风一吹，高耸入云的枝叶便‘飒飒’作响。

　　谢幼薇原本是出来冷静会儿脑子，谁知越走越没睡意。大约是刚才睡过了，此刻她竟然精神抖擞。

　　周遭灯火很亮，也无可惧怕。

　　谢幼薇闻着花香走过那边古柏小道，踢着脚下的石子儿打发时间。

　　不知不觉，转过几处亭廊和假山石，转入另外一处园子。

　　这里风景与她暂住的小亭轩不同，一眼望去，除了树就是假山和水曲，连花花草草都少有。太孤冷了吧。谢幼薇在心里腹谤。

　　上头有一座临水小阁，谢幼薇想去哪儿看看。脚下有通往水阁的石阶。她忽然来了兴致，霜后后背，双腿并拢，蹦跶，蹦跶，一阶阶往上跳。

　　“十八，十九，二十……”谢幼薇体能向来很好，否则每回干架也不会大获全胜，所以这点难不倒她。

　　她的额上渐布细汗。

　　谢幼薇越跳越起劲儿。

　　“七十二，七十三，七十四——”想挑战一步三阶。

　　“七十五！”谢幼咬牙蹦跶，一口气跳上去，立在最后一阶，转头看向身后那长长的石阶。

　　抬手抹掉额上的汗，很有征服感。

　　待她在转回身子时，却见那水阁里头赫然坐着一个男人。在四下静谧的临水阁楼，他端坐在石桌边，沐着孤冷，还真有点渗人。

　　尤其是他抬起一双阴鸷的双眸，远远打量光影里谢幼薇。

　　谢幼薇心下咯噔一瞬。

　　“沈端？你坐在这里干嘛，吹冷风好玩啊。”谢幼薇认出人后，呼口气拍拍胸口，双臂交握在身后，大步流星低头走过去，不客气的提起茶壶给自己倒杯热茶喝。

　　水刚入口。

　　“嗯！”谢幼薇一个机灵。

　　“好凉！”

　　谢幼薇想喷出来，终究是顾及自己在沈端跟前的形象，稍稍含了会儿才强迫吞咽下去。凉茶顺着喉道直下脾胃，给谢幼薇凉的由内向外哆嗦一下。

　　“你在这里坐了多久啦。”茶水这样冰凉。

　　谢幼薇不开心的放下茶壶，坐下撩起长裙，露出穿了灯笼裤的长腿，自己捶捶解乏。

　　沈端视线落在她的膝盖上。

　　谢幼薇抿唇坏坏一笑，双腿一旋，径直搭在沈端的腿上。

　　“端端，我的腿是不是特好看？”谢幼薇偏头征询他的附同赞美。

　　沈端不置可否，深不可测的双眸就那么毫不避讳的盯着她。

　　是了，谢幼薇就是在勾引他。

　　因为她很烦了。
　　——
　　明明已经和好，却不温不火的相处着。谢幼薇觉得有点累。身心都疲惫的那种。

　　昨天在马车上，沈端那样忽然失性的样子真的有点吓到她。今天来到他的府邸，第一餐晚饭却没有和她一起吃。

　　谢幼薇又累又饿，真的很想冲起来大骂他几句：你丫到底在搞什么！

　　但是见到沈端一个人坐在月潭边，她忽然觉得沈端有点点可怜。
　　回想。
　　大约从很多年前起，就是沈端在照顾她，照顾她的，迁就她的心情。
　　余不才说得对，她好像从来没有照顾过沈端的心情。
　　尽管她很喜欢他。

　　“沈端端，你心里闷有什么事给我讲讲。要是你不说，我可能猜不出。”谢幼薇用脚跟拉扯他的膝盖。

　　却惊异的发现，他身上也好凉。

　　谢幼薇竟然顿住了。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不再玩笑，自觉将腿放下来站起身，认真的关切他。

　　“你在这里坐多久了。”

　　沈端目无表情。谢幼薇看他不说话，鬼使神差的缓缓举起双掌，放在他的脸颊上，去温暖他的脸庞。

　　“嘶——”谢幼薇蹙眉，“沈端，你不冷的吗。”

　　谢幼薇心里的罪恶感居然莫名其妙的油然而生。
　　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觉得有点对不住沈端：明明是他自己要坐在这里，又不是她叫他坐这儿。

　　可是看到他凉成这个样子，谢幼薇真的很内疚。

　　因为她良心还是会痛。

　　谢幼薇一鼓气，伸手拉了拉沈端宽大的袖袍：“走，我带你去睡觉！”颇有老母鸡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