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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随这位霍叔去后几年,一日,他带张起灵返回中原,道汪贼恶狗之一的杨家终于要倒了,这样好日子,不可缺席。

      来到临安,霍叔令底下人趁夜对杨家大开杀戒,说张将军行踪当日就是他们泄露的。暌违中原数载,张起灵终能触到仇人之一,且是如此痛快情景,自然也满手鲜血。随江湖外道的魔人几年,这早已不是他初次杀人了……

      诸人正杀得眼红兴起之际,忽有人来报,说吴家也在不远处,当年他家虽救过张将军一命,后来却也投了杨家助纣为虐,已打听明白,他们为汪贼贡过不少补身子的膏方,还有些见不得人的毒药。

      霍叔闻言大笑,说既做了汪贼走狗,管他曾有何恩义,都已一并坏了,该杀。何况他们供奉汪贼的,想必都是些恶心物事,不知间接害了多少无辜之人,不如通通杀光,落个清净。

      众人得令,又往吴家扑去,遂有吴邪家破人亡那一夜。

      那时,张起灵心里也隐隐觉着不妥,然身在修罗场中,早已遍体血污,且少年心性未定,被复仇快慰阵阵压倒,竟不曾反对——其实反对亦无用,就霍叔那样高傲之人,那样偏激锋锐的性子,深深敬重的大哥英武磊落,国之肱骨,最后却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如何不令他心寒齿冷,并对汪贼一脉越发恨之入骨。

      等到手刃仇人奸党时分,哪顾得上分析每一笔恩怨的来龙去脉,全部杀光,屠尽这些宵小之辈,方是他的作为。

      张起灵心里起起伏伏,不知不觉落在了众人之后,赶到吴家时,四处已是一片狼藉,血火烽烟四起,哭号与呻吟交织,昔日宁静的医者之家死伤泰半,还有不断的刀锋横斩下来,断绝了一声声虚弱的呼喊。

      他突然不愿再停留,信步往江边行去,脑子里忽而是父亲当年伤重垂危,蒙吴家相救的场面,忽而又是父亲听闻吴家人投了杨家后冷肃的面色。

      那年父亲回京后,曾两次跟自己提到这家,欲报他们救命之恩,谁知后来探子回报,说吴家已悄悄投靠了汪贼,目前正挂在临安城的杨家下边,替汪贼琢磨那些延年壮阳的龌龊药物,此外……

      探子犹豫道:此外查得近日几起因违逆汪贼惨遭毒杀的事件,其毒物便由吴家所出,他家精通医理,配出的毒药十分令人头疼,几个大夫看过都束手无策,受害者死得苦不堪言,令汪贼好生得意。

      听闻此话,父亲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屏退众人,在书房内喝了一夜的闷酒,此后再不提吴家之事。

      知悉过往种种,吴邪脸色先是阵阵泛红,又阵阵泛白,指甲深陷掌中,几乎要把皮肉掐破。他也知昔年家里受上头和杨家胁迫,做过许多药物送出去,却只当是强身健体的药丸,再不济便是些哄人的延命长生方子,从不知还有毒药,更害去许多人性命……

      他突然又想起二叔的话,二叔说自己年幼,不懂位置两字的可怕,当你身在这位置上,怎可能不做这个位置令你做的事?祖父日日阴郁谨慎,仿若无翅之鸟,三叔也渐失了快意逍遥的面貌,甚至说吴家如果遭人剿杀也是活该……

      是了,年幼且是吴家唯一血脉,家人自不会告知自己这些隐秘,如今听到,震惊之余竟也隐隐有隔世之感,仇怨恩义,霎时净如云烟。

      这纠葛命途中的起起落落,到底是恩还是仇,早已理不分明了……

      张起灵握着吴邪的手,似知他心中翻覆,只默默陪坐。片刻,吴邪长出口气,靠在他肩头,说声无妨。他又等一阵,才再度提及当日之事。

      未至江边,张起灵已听得斜前方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夹杂着凌乱呼吸,他顿知那处有一个逃亡之人。父亲生前武学造诣不凡,幼年给他打下了极好的根基,这些年跟着霍叔更是修为大进,他只需听一听风中的声气,就明白那人是何等情形。

      脚步虚浮,气息散乱,若有若无的嘶声里带着哭腔,还是个孩童。

      突然,这细弱声音变成了一声嘶哑的惨叫,张起灵一愣,几步过去,拂开枯朽的荻花丛,只见一位孩童跌倒在江边,脚上正汩汩冒出鲜血来。

      “……我问你是否吴家人,你犹豫不答,我便知道你是。”张起灵看着茶杯里袅袅的白雾,语意低柔。

      “你终究还是放了我,且赠我盘缠衣食。”

      张起灵不语,大约心中也如吴邪一般,分不清这恩情与复仇究竟各占几分,却有一个念头在凌乱的思绪中越发清晰,最后将种种想法通通压了下去:不论过去有过何等惨烈往事,自己是张起灵,他是吴邪,两人要生死厮守在一起。

      想必吴邪也是这般决断。

      “小哥……”吴邪靠在他肩头,张起灵搂住他,默默无语,片刻后,吴邪道:“小哥,我想起一件事。”

      “你说。”

      “在蜀地时,我曾往大慈寺进香,于佛堂门口默立许久,寺中法师上前相询。我问法师:若有一日,昔日仇人落到我手中,该当如何?法师看我片刻,说施主身上药香萦绕,眉目清朗,当是杏林中人。既如此,那便好生救治他。我不解,至圣先师亦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大师为何偏偏令我以德报怨?法师拈花一笑,悠然道:昔年有一恶人,五毒俱全,某日见蜘蛛于房中徘徊,偶发善心,开窗放它离去。恶人死后,神魂堕入无间,时时受烈焰焚身之苦。忽一日,蜘蛛悬于穹顶,将蛛丝垂到他面前,口作人言道:恩人,我来救你,快顺着丝线攀上来。恶人忆起此乃生前救过的那蜘蛛,赶紧搂着蛛丝往上爬。他爬至半途,突觉蛛丝乱晃,且有一股力将他往下拖,低头看去,只见那地狱中的许多人,竟也顺着这根蛛丝往上爬,眼见着就要将丝扯断。恶人惶惶,恶念也涌上心头,便猛踢下方人,想这等升天之途,只我一人前行就好,怎可让你们占便宜?谁知他越是踢打他人,蛛丝便晃得越厉害,最后突然绷断,他便又跌回无间业火中,蜘蛛也消失了。”

      张起灵默默听完,似已明白故事中韵味,搂着吴邪的手不由收紧,让他整个人都依偎到自己身上来。

      “法师说完故事,问我可懂。我觉着自己应当懂了,此话如醍醐灌顶,令我眼前一片光明,隐有开释之感。法师又笑道:人生缘法,千千万万,善恶恩仇之间更难辨个一清二白,你认为是仇人的,兴许于某处亦有恩义,施主且放下,尽自己心意便是。我默念放下二字,打定主意,即便日后仇人在我眼前,只要他伤病了,也当行医者天责,至于复仇诸事,等他好了再谈不晚。”

      “吴邪,吴邪……”张起灵紧搂着他,在他耳边低声呼唤,声音里隐隐颤抖,道:“将余生皆折给你赔罪,可好?”

      “小哥无罪。”

      吴邪微微一笑,轻抚他头发道:“都过去了,我讲这故事给你听,便是希望你也放开,莫继续活在仇恨里。霍叔心寒张将军之死,令你不可忘记亲族血仇,但如今……如今你大仇得报,便该放下,我想张将军在天有灵,也不愿你总是那般的。”

      “……我本已放开到连命也不想要了。”张起灵看着西侧隐在云雾后的青崖山,叹道:“从山上下来的时刻,我大仇已报,压在心里多年的块垒就此粉碎,世间再无一物挂怀,又身负重伤,死了应该也不打紧,谁知……遇见了你。”

      原来存了如此心思,难怪……吴邪先前便觉得,张起灵身上没有一般江湖人传说中的那股豪气,恍如玄潭般静默,深不可测,虽说这是他修为深厚,然而,若心中没点灰败之意,如何会这般?

      “小哥,万不可有此想法,你,你要死了,我……”

      “有了你,还死什么。”

      数日后便是新年,张起灵推迟了返回海岛的日子,同吴邪一道在镇上过年。官府风声依旧紧迫,他不便出门,一切事宜便交由吴邪操办。吴邪从未过过这样的新年,既不同于幼时同家人一处,其乐融融的新年,更不同于这些年冷清的年节,在蜀地时,新年时分会有病患携了家眷来探视他,虽也不至孤苦,但终究少了些东西。

      如今和张起灵一起过年,吴邪感到别有滋味,远胜过去每一个寒暑春秋,再想到从今往后每度岁更,两人都能这般厮守,心底那份滋味便越发绵长而醇厚。

      随新年脚步临近,吴邪将各色吃食玩意儿采买妥当,挂起桃符,窗上贴了福禄寿三色花样儿,房中好生妆点,并为二人皆裁剪了两套新衣,欢欢喜喜的过新年。

      除夕这日又下过雪,张起灵往后院中设下香案,却不置牌位,只拉吴邪在案前跪下,面朝帝京的方向磕了头,一同拜过张将军并夫人在天之灵,再往临安方向叩首,祭拜吴家先祖。如此便当正式见过双方长辈,两人之事就此落定。

      磕头起来,吴邪脸上略红,不知是喜是羞,抑或雪地里冻的,张起灵看着他,悄声道:“如今你可是我张家的夫人了。”

      “你……你不也是吴家人么。”吴邪扭开头,只看着墙角的梅树说话。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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