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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事 01 ...

  •   云京初雪刚落,将军府便迎来一人,正厅内,老仆欲上前替贵人褪下那身厚重斗篷,却见来者冲他轻轻摆了摆手。

      “不碍事。” 魏开阳摇了摇头欲往里走,却瞧着老仆一脸惶恐,怕这位老人家会错自个的意,魏元帝停下脚步。

      “是我惧寒,到了冬日便离不开这个。” 青年笑了笑,他生的温雅,好似话本里描述那般,是个九天谪仙投了凡胎,脸上挂着的笑,也好似施了仙法,瞧着便让心里头静了几分,“非是老伯您怠慢了。”

      话虽如此,可念着眼前这人的身份,老仆到底还是哆嗦一下,不敢往下接。

      他年纪大,脑子不好使,听不出这是贵人在自嘲着试探,又或是在真心同他解释。

      是他愚钝,忘了宫里来的太监曾嘱咐过他,魏元帝惧寒,如今贵人刚至,他就急着去扒人御寒物什,怕不是立马将人惹恼。

      “云京的雪比往年更大了。” 魏开阳见自个又吓着了人,不由将调子又放慢了些,好似与老友闲谈,当皇帝就这点不好,随意一个举动,都能被解读出万千含义,“估摸着翻过年又能瞧见个好收成。”

      老仆的背有些佝偻,手心生着些老茧,与魏开阳见过的那些庄稼人相似,因着耕耘而弯了腰,又忙于收割,而握镰生茧。

      “可不是……” 老者这些年虽进了将军府做着侍候人的行当,骨子里还是那地里劳作大半辈子的庄稼汉,提及来年收成,眼里也透出些笑意,“瑞雪兆丰年嘛。”

      此话一出,立马觉得不妥,老仆悔得肠子也青了,只怕这语调随意了些,惹了主子愈发不快。

      起初未被接进京时,村里便有侍候过达官贵人的汉子婆子纷纷传业授道,说那京师里的主子皆娇贵的紧,又难伺候的紧,动作慢了便惹人不快,说话行事一个不小心则引人发怒。

      这些话压在老仆心里头,将他腰更压弯了几分,也将那头压的抬不起,只能恭恭敬敬看向地上那砖,又盯着砖头缝里偶尔冒出的丁点杂草。

      “是啊,瑞雪兆丰年。” 魏元帝轻声笑出,“我虽怕这天寒地冻,可心里头……”

      “……却是欢喜的。”

      “只是怕冷怕的紧,脱了斗篷就容易抖个不停,到时候让你们家将军瞧见了,又少不了一顿笑话。” 魏开阳紧了紧斗篷,“可为我留些面子吧。”

      温言细语流入耳,又带着笑,当真听不出一丝不悦。老仆这才略微放宽了心,想着自个不会给人扫地出门。

      魏开阳也才放下心,撩开正厅右侧那扇帘子,沿着后头那条长廊,往府中深处走去。

      许久未见,该与好友说上些什么?

      是先谈些朝堂事宜,又或是聊聊薛老粗自个府内的安排?

      哪个都得费心费神细细解释。

      上朝这事,薛怀南是从来不去的,若哪天他心血来潮往朝堂里走上一朝,便免不了一阵鸡飞狗跳。

      将军府内这些安排,更是麻烦。薛怀南行军惯了,不爱让人伺候,从来都是将其他人打发到外头做事,自个则躲到演武场。

      外头骂他惺惺作态之人也有不少,只因他嘴上说着不喜让人服侍,每年往府里招的人却是只增不减。

      分明是想替一些阵亡将士的家属找份差事,才将人招到府里,发着月俸,又给了住处,却因薛怀南他自个不让人接近,而让下头那群人提心吊胆,成日思索着自个哪里惹了主子不喜,一时风声鹤唳,于是见着魏开阳,也将他当做难以相处的主。

      好心办坏事,大约就是这种。

      不让人省心啊,魏开阳摇了摇头。

      “你叹什么气?” 长廊尽头是一方小亭,亭内置有石桌石凳,薛怀南坐于亭内,伸着条腿搭在身侧另一石凳上,手里捧着个泥陶酒坛,一句话毕,便将那脑袋大的坛子举起,灌得自个满肚子黄汤。

      “叹你有杯不用,糟蹋我从宫里扒出来的好酒。” 魏开阳寻了个空着的石凳坐下,从桌上拿过一杯盏放于自个身前,又将另一个白瓷梅花杯推至薛怀南那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酒,能否稍微喝得讲究些?”

      “你又不喝酒,老陆喝不着,这坛酒不就是我一个人的?” 薛怀南嘿嘿一笑。

      话是这么说,将军到底还是手里那坛子从嘴边挪开。

      “今年这雪下得早了些啊……” 薛怀南替自个倒起了酒,“听说你这几天又和江阁朗那老狐狸在斗法?”

      “商讨设立书院之事,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斗法?” 魏开阳数不清这是自个第几次摇头,薛怀南这人生来就是克他的。

      “得了吧,我还不清楚你们两个?什么商讨不商讨,两头净说些让人听不懂的玩意,像两神仙在打架。” 薛大将军将那杯子里的东西一饮而净,嫌量太少喝着不过瘾,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神仙打架,可不就是斗法?”

      “总之,这段时候挺忙的吧?” 薛怀南不等魏开阳接话,又自顾自说了下去,“你说老陆怎么不挑个好些日子走……”

      “什么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就来祭拜他……”

      “还当这儿是江南那块,一年到头都不见得下一次雪啊?”

      “麻烦。” 最后一字终了,薛怀南冷哼一声。

      魏开阳默不作声,拿起桌上最后一个杯子,将它放在薛怀南面前,“莫只顾着自己喝个痛快,也给不求倒上一杯。”

      或许那时候谁也未曾料到,他们能离开江南,一路向北直达云京。

      谁也不曾料到。

      要问陆不求是什么人?那得从很久以前说起了。

      江南鲜少下雪,偶尔瞧见星子大的雪花轻若无物般,晃晃悠悠,悄然落下,无声无息的在街上积上薄薄一层,还未等人将它的模样瞧个清楚,就消散于冬日第一缕暖阳里,余下的,只有踩上一脚便沾在鞋底的黑水。

      薛怀南踩着这水到主帐那头时,正巧碰见陆不求撩开帘子往里走,他与这人素来不对付,如今更势同水火,想着魏开阳的嘱咐,正琢磨着是否换个时候再来,却见那狗头军师似有所感般回过头,眼神正巧与薛大将军撞个正着。

      两人眼里似有千军万马,电光火石间已数次交锋。薛怀南这莽汉素来咄咄逼人,一双眼睛瞪圆了就如那山林猛虎,胆子稍小些,只消将目光往薛怀南脸上挪半寸,便会被骇破了胆;即便是大些的,也会觉得自个浑身不自在。

      偏偏陆不求不同。

      这狗头军师生的贼眉鼠眼,行坐站立皆畏畏缩缩,瞧着是个窝囊样,却未曾想是个指着薛怀南鼻子骂,又拍着魏开阳桌子与其公然叫板的主。

      似他这般,从不知怕死二字怎么写。

      陆不求收回目光,冲着薛怀南大嘴一咧,扯出个不怀好意的笑,随后将手上搭着的那帘子再掀高了些,回头抬脚欲走。

      他一只脚刚迈出,还没来得及落地,似乎又想起什么,再次拧过身子,冲着薛同僚那处摞下几个字。

      薛怀南听不见那人在说些什么,仅能看见一张嘴张张合合,依着二人间的距离,以薛大将军的耳力自是不会错过一丁点声响,眼下这般情况,不过脑子也能知道是那龟孙儿压根没出声,打着作弄人的主意。

      两人的关系说不上好,也称不上坏,最多是薛怀南心底瞧不上这贼头贼脑的狗头军师,陆不求也看不起那嚣张跋扈的蛮横将军,二者相看两相厌,但有魏开阳从中调和,倒也未闹出太大矛盾。

      不过那是先前。

      如今陆不求见薛怀南面色不善,脸上那笑又深了几分,把先前那句话又放慢速度,一字一顿抛往大将军那处。

      乌,龟,儿,子,王,八,蛋。

      这回是有声的,声音不大却砸得人眼冒金花。

      主帐门前那扇帘子被重重放下,哗啦一声,似走进帐中之人的挑衅,帘子下头借力打着摆,前后摇晃,看在薛大将军眼里,又好似巴掌一下一下扇往脸上。

      扇开魏开阳那些嘱咐,又扇走本就只有丁点大的忍耐。

      薛怀南眯起眼,盯着那扫在地上溅起黑水的帘子,神色不明。许久,他冷哼一声,大步上前,一把挥开刚歇下的帐帘,也走进帐里。

      忍个屁!

      帐内燃着几个炭盆,暖意扑面而来。

      江南冬日带着种别样的冷,这种刺骨的寒意蛰伏于烟雨雾柳下,藏在诗情画意里,等待着属于它们的季节,然后在廊桥画舫外肆意游荡,冻不醒酒客的醉生梦死,却将外头得人冻得一个激灵。

      魏开阳身子骨打娘胎里出来,就比常人弱了几分,对于这样的天气自是不喜,外出时只恨不能将炭盆挂在身上,却又怕被刚收的将士说叨金贵少爷富贵病。

      病秧子做什么都不容易,想要造个反都要比常人难些。

      “便是怕冷也得出去走走,风难进帐里,别吸了碳气。” 陆不求坐在榻上擦着鞋底,有一搭没一搭的同魏开阳闲聊,有一搭是他,没一搭的那是魏开阳。

      帐内摆设简单,除去一张供以临时休息的榻,余下的便是两张拼在一块的长桌,几把木椅,以及一扇屏风。

      此时魏开阳双手撑在案上,细细打量着铺在上头的山河图。

      “你又没听我说话。” 陆不求将手里那块脏帕子丢到一旁,绕过屏风走到长桌另外一头,“在看什么?”

      魏开阳手指点在一处。

      山河图上,蓝线为河,红点为港,魏开阳所指的那处三线交汇,硕大的红点标在上头,正是江南最大的水路通商之地。

      “晋源港?” 陆不求瞧着这先前已商议过的地方,有些疑惑,“可是有了麻烦?”

      你就是麻烦之一,魏开阳心道。

      “这地方不是由我去?” 薛怀南一脚踏进帐里,就听见这么个地方。

      而这是另一个。

      心力憔悴的和事佬将眼睛黏在山河图上,缝在晋源港上,就是不想抬头看看帐中另外两人。

      “是你俩一起去。” 他小声补充。

      薛怀南与陆不求难得反应一致,打那次开始就唱反调的二人,如今脸上表情却格外的统一……

      都吃了屎。

      抬眼扫到二人,魏开阳终究是没忍住那声叹息。

      手底下怎么就没个省心的人呢?

      成天替人擦屁股,愁!

      “老李头去哪了?” 薛怀南问到。

      魏开阳麾下有两名军师,一为陆不求,其二则是李长河,因最为年长,故被众人唤为老李头,此人原是江北某小县的教书先生,遭遇匪祸时恰巧碰上薛怀南一行人,后为报救命之恩而投入起义军。

      或是因薛怀南对他有恩,又或是以德育人了大半辈子,性格顽劣者也见过不少,李长河以他那包容的性子薛大将军相处极好。

      换句话说,因着这位老军师对薛怀南无限的纵容,谋划布略从未碍着过大将军什么事,老李头便成了军中除魏开阳外,唯一能与其共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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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旧事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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