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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登闻 ...

  •   隔日朝改作了三日一朝。

      这天晚上,尚服局女史自作聪明地算了算,便连皇帝上朝的衣袍革带也不曾备好。等到第二天一早,含元殿遥遥传来连绵不绝的登闻鼓声,惊动了一整个大明宫,她方觉大事不妙。

      登闻鼓乃是前朝于朝堂外两侧悬置,许臣民击鼓上闻,非大冤及机密重情不得击,击即引奏。

      鼓声阵阵,消息迅速传遍整个京城,各部官员赶忙换上朝服进了宫。

      尚服局玩忽职守,待到皇帝拖拖拉拉坐上金銮座时,含元殿里已经吵开了锅。

      魏恩朝站在皇帝身侧,往一旁递了个眼色,接到示意的中官便立马清了清嗓子,尖声喊:“肃静!”

      文武百官这才看见座上的皇帝,齐齐下拜,高呼万岁。

      赵珩垂眼看着所谓她的臣子们,走过场一样开口:“众卿平身。”

      大理寺卿刘正则起身后立马上前一步,道:“陛下,击鼓之人乃是福锦酒楼掌柜钱五的内人吴氏,昨日丑时钱五于自家酒楼里被人连捅数刀,失血过多而亡。微臣以为,应准许吴氏上堂陈情,如有冤情,臣请命彻查此案!”

      话音刚落,京兆尹杨昭林咄咄发问:“刘大人这是在质疑下官断的案吗?昨日,府衙已经都查清楚了,那钱五乃是和酒楼的醉酒小厮起了口角这才被残忍杀害,该小厮已然认罪画押,何谈冤情?”

      刘正则冷冷睨他一眼,道:“如若不是你断案无能,冤枉无辜小民,包庇罪魁祸首,那妇人又怎会豁出身家性命堂前击鼓?”

      “我朝各府衙门各司其职,这案子还算不上大理寺所掌的重大邢狱,刘大人未免管得太宽了些!虽说您品阶高出下官许多,但怎能信口胡吣给下官泼脏水呢?”杨昭林涨红了脸,声音洪亮心却虚,他眼珠子往上首皇帝身侧一瞟,拱手道,“陛下,依臣之见,那妇人无故堂前击鼓,目无王法,当小施惩戒,速速驱逐,以儆效尤。”

      两方人马初次交锋,各有各有的说辞,上首却迟迟没有旨意下达。

      大殿静了半晌,百僚们举着笏板一动不动,心里的打算却敲得噼啪响,弯弯肠子拐了一道又一道。

      赵珩端坐于上首,大大剌剌地看了好几眼身侧的魏恩朝。老阉竖手里的佛珠串都转了好几圈了,还不发话。

      她的心渐渐地凉了下来,下意识挺了挺僵直的脊背。

      打破这片安静的,是中书令裴相裴文俭。

      裴文俭站在文官的最前列,微微躬身,道:“陛下,这案子不论是由京兆府管辖,还是由大理寺承接,都该在堂下府衙里解决,这般闹到朝会上,便是乱了章法。”

      大梁沿前朝三省六部制,中书令是宰执,是政事堂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裴文俭开了口,没几个敢站出来说不是。魏恩朝光靠武力把持朝政远远不够,裴文俭同他齐心协力才稳当了这么些年。

      旁的小官可以不用搭理,但宰执不行。魏恩朝特地叮嘱过小皇帝,朝会上最好不要讲话,但倘若裴相开了口,便只管应承着便是。

      “裴卿此言甚是……” 赵珩神态自若,十分自然地接了话,心里却打着鼓。

      刘正则急了:“陛下!”

      赵珩觑着魏恩朝的动静,支支吾吾的:“唔,刘卿也言之有理……”

      皇帝素来除了默不作声就和稀泥是,对此百官显然早已习以为常,殿内各方势力暗流涌动,明里暗里皆往皇帝身侧的紫袍宦官看去。

      魏恩朝却始终不动如山。

      相比刘正则的慌乱,裴文俭显得十分气定神闲。

      可赵珩看得分明。这哪里是京兆府和大理寺的对峙,明明是权宦魏恩朝和丞相裴文俭之间的拉锯战。两边僵持了半晌,裴文俭才出来说话,字字句句站在魏恩朝那边,却似微风佛过,连魏恩朝的衣摆都没吹动。

      赵珩一颗心砰砰跳,不动声色地斜眼去看紫袍后头的青袍文臣们。火药味已经起来了,还得加点柴才是。

      大梁朝能维持这许多年的河清海晏,就算是粉饰太平,也决计少不了良臣鞠躬尽瘁的功劳。

      御史大夫郑直适时添柴火,上前一步开口道:“陛下,登闻鼓本是为民请命而设,不论有冤与否,都应让其上殿陈情,制不可废。倘若当真是那妇人胡编乱造,扰乱朝廷秩序,再施惩戒也不迟。”

      此话一出,其后不少禽纹官袍的官员齐齐下拜:“臣等附议。”

      大殿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

      皇帝开口说话大抵是随心情,记得住姓氏的官员便应一应,记不得的就当没听到。不过她一向不爱搭理御史大夫郑直,不是因为记不住他的姓,而是听郑直讲话听得烦。

      百官对此十分感同身受,没谁爱听御史们讲话,郑直尤其。

      赵珩不曾开口,却眯着眼看了看郑直。这些年她可没少受他口诛笔伐。

      御史大夫郑直人如其名,有笔直的脊梁骨和犀利的言辞,也有以迂为直的智慧。

      奏折是送不到紫宸殿的,赵珩只能在朝会上暗暗观察每一名臣子。她在朝会上偷偷数过郑直一旬内弹劾上谏的次数,远远胜过了上任致仕的御史大夫。除了日日劝谏皇帝要勤政,大概把在朝的文武百官给得罪了个遍。

      郑直是直臣更是孤臣,寒门苦读一朝科举状元及第,翰林学士出身,一路爬到御史大夫的位子。他身后左右除了一群嘴上官司了得的文人,别无他者。赵珩琢磨,这大抵也是魏恩朝放任他戳在眼窝子里的缘故。没了一个郑直,还有张直、李直,总不能把御史台给端了。

      赵珩沉思之时,木偶的提线之人动了。

      魏恩朝眼神转换,小宦官高声喊:“宣击鼓之人上殿!”

      不多时,一身素衣的吴氏战战兢兢地进了殿,跪伏在地:“陛下,民妇有冤!我夫君钱五京畿人士,身家清白,本本分分,是福锦酒楼的掌柜,酿得一手好酒,京城不少贵人赏光品酒。其中光顾得最勤的便是魏中贵人,他每次来,酒楼上下无不尽心尽力伺候,谁曾想前夜他喝醉了想讨我夫君给小女儿酿的花雕,我夫君不肯,他就拿刀捅死了他!”

      这一席话听得杨昭林一身冷汗,他急忙忙开口:“陛下,醉酒杀人的分明是酒楼的小厮,陛下可千万不能被刁民所蒙蔽了。近年京畿的商贩不满朝廷宫市,屡次拒市阻市,更有甚者,和出宫采买的中官打了起来。这福锦酒楼便是榜上有名,谁知这刁民刁妇是不是包藏祸心,栽赃陷害中贵人,对宫市不满,对朝廷不满,对陛下不满!”

      “冤枉啊陛下!每次宫市,福锦酒楼都是恭恭敬敬地伺候中贵人们,哪里敢存甚么不满之心……那小厮打小失了双亲,是我家郎君收留了他,做事勤勤恳恳,从来不沾酒,怎么会喝醉酒杀恩人?”吴氏惊叫道。

      她说话间一时慌乱,忍不住抬头窥视了天颜。

      金銮座上的天子安然端坐,头顶冠冕,身着龙袍,无一不华贵精致,却无半点生气,让她想起寺庙里的金佛。

      在她这般不信佛的人眼里,那金佛日日夜夜香火缭绕,香客络绎不绝,却只是个空有金身的壳子。

      她看不见的是,皇帝朝服的袖口被拧成了一团,额上有细密的汗珠。

      赵珩在紧张。

      每次吴氏开口说话她就紧张到浑身僵硬。

      生怕——

      她指着自己张口就喊:“是陛下要我敲的登闻鼓!”

  • 作者有话要说:  黄本骥《历代职官表》载:“唐代于东西朝堂分置肺石及登闻鼓,有冤不能自伸者,立肺石之上,或挝登闻鼓。立石者左监门卫奏闻,挝鼓者右监门卫奏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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