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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梦 ...

  •   隆冬的月色寒凉,胜似脊瓦上皑皑的雪。打更声穿透浓重的夜,幽幽回荡在疲倦睡去的长安城里。

      唯有那赫赫巍巍的大明宫尚醒着,宫里头四处张灯结彩,热热闹闹。这热闹之最又当属麟德殿,殿里灯火通明,歌舞笙箫,王公贵族嬉嬉闹闹,文武百官饮酒作对,热闹非凡。

      赵珩喜欢热闹。

      她端坐在殿中最上首,手里揣着只雕花铜手炉,身旁层层的宫女内侍围着,时不时给她倒茶送糕点。然小几上的吃食茶点她一口未用,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妖娆生姿的舞姬们,似是在聚精会神地赏舞听曲儿。

      今儿是她十岁生辰喜,当今皇帝的生辰宴。

      袖笼里的铜手炉凉了些,她摊开手,右手裹在宽大的袖摆里往旁一伸,立时便有宫女会意上前,恭恭敬敬地把袖子里的手炉接下来,片刻又递上一只新烧好的。

      赵珩接过,复将之笼进袖子里。她自小体弱多病,最是畏寒,点了一屋子的炭火仍觉得冷,且前阵子吹了寒风大病了一场,躺了好些日子才见好。

      一旁稍后座的太后陈氏抬眼瞥见了,随口问道:“皇帝身子好些了吗?”

      赵珩袖笼里的指尖颤了颤,余光里瞥见陈太后开口的时候,座下立时便明里暗里投来各色打量的目光。她禁不住脊背绷紧了些,偏头看向陈太后,敛着眼睫温温吞吞答:“回母亲的话,儿已大好了,多谢母亲关心。”

      她一字一句说得慢,却依旧含含糊糊不甚清晰。陈太后皱了下眉,转了转食指上金镶玉的扳指,倒也未出言苛责。

      阖宫皆知小皇帝是陈后老蚌生珠,走了一遭鬼门关得来的一子,娘胎里落下了病根儿,打小便畏寒体虚不谈,言语行动间皆较寻常人迟缓些。听闻小皇帝跟着太傅习字开蒙时甚是艰难,身边伺候陪读的小宦官都认会了那几个大字,小皇帝仍是懵懵懂懂。坊间便有传言云当今圣人不光身子骨弱,脑子也不大灵光。

      满朝文武对此忧心忡忡,陈太后倒觉得不打紧。小皇帝越是羸弱平庸,她这垂帘太后的位子坐得越稳越长久。

      “那便好,这程子愈发冷了,仔细将养着,切莫又着凉。”言罢,陈太后抬手吩咐内侍给小皇帝换一杯新茶,又瞥见皇帝几上的糕点水果一动未动,以为是不合口味,便又吩咐宫女呈上来些新花样。

      端的是一副慈母模样,嘘寒问暖,照顾周全。

      也不知近日宫中疯传小皇帝并非太后亲生,而是太后宫里宫人所出的流言是从哪传出来的。

      赵珩恭敬地谢过,从袖笼里伸出手来,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小口热茶,转而看着几上新呈上来的一碟金黄香甜的凤梨酥发起怔来。

      太后亲口赐下的吃食,不论喜厌,有无胃口,都应尝一口以示尊重。可这凤梨酥……

      丝竹之音不休,座下列席的王公们推杯换盏间也不忘密切盯着上首的动向。

      赵珩抿了抿唇,抬手正欲取一块凤梨酥送入口中,忽被座下一声尖亮的“咦——”给打断。

      只见上首稍下座饮酒作乐了一整夜的锦衣宦官,忽然皱着眉搁下酒樽,盯着小皇帝桌上的凤梨酥,似是自说自话道:“不是特地吩咐过了陛下桌上不可上凤梨酥,这些个不长记性的杂碎。”

      端送糕点的宫女闻言吓得腿一软,跪伏在地发抖。

      陈太后眯了眯眼。

      赵珩眼睫轻颤,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魏恩朝睨了眼瑟瑟发抖的宫女,拿起酒樽又重重砸了下去,横眉瞪眼,疾言厉色:“还愣着做甚,赶紧撤下去!”

      宫女骇得一个激灵,赶紧跪着上前,颤着手撤下了那碟糕点。

      气氛倏然间紧张起来,座上暗流涌动,除去笙箫依旧,殿内欢笑声立时少了大半。

      陈太后脸色发青,嘴唇翕动,却半晌未吐出一字,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半晌咽不下去。

      老阉竖胆儿肥了,在满殿的官员权贵们面前拂她的脸面。这些年他仗着拥立之功和手上的神策军兵权,嚣张恣意,作威作福,都快不把她这个垂帘太后放在眼里了!

      一个出身低贱的阉宦罢了,还不是靠着她才爬到了神策军护军中尉的位子,何况如今神策军大将军陈勇是她陈家嫡亲的兄长。狂什么!

      陈太后忍了又忍。

      那边魏恩朝见糕点撤了下去,转而接着与神策军录事参军举杯共饮,好不畅快,一双浑浊眼珠子里醉意迷蒙。

      舞乐激昂起来,暗流汹涌,面上却风平浪静了。

      小皇帝的生辰喜,于小皇帝而言却是煎熬。

      赵珩重又拢起袖子,捂着铜手炉,僵直着脊背安安静静地坐着,只期盼这宴席早些结束。

      殿内浓烈的酒味儿和熏香混杂在一处,闻久了令人有些作呕。

      忽觉右手的袖子被轻轻扯了扯,她不动声色地微微偏头去看,眼帘里一只细白修长的手,自她旁侧探出置于她身前。

      小宦官白净的手掌心朝上摊开,其上躺着一个剥好的胡桃,壳去了,果仁仍是完整漂亮的。

      赵珩抿抿唇,把笑意压在嘴角,小心翼翼地转着眼珠子打量四周,殿内四下一切如常。

      黄花梨雕如意云纹的案几宽大厚实,严实地挡住了那只并不合礼的手,殿内后座和下座皆瞧不见。

      赵珩这才从袖中伸出手,可正当她垂眼伸手去拿之时,一旁的陈太后却突然发作了。

      太后拈了块自个儿案几上的凤梨酥尝了一小口,到底还是忍不下去那口气,冷笑一声,旋即将那只凤梨酥连同筷子狠狠掷地:“大监是怕吾赐下的糕点毒害了陛下不成?”

      话音未落,琵琶声戛然而止,舞女惶然乱了舞步。

      赵珩下意识眼疾手快地将胡桃夺过藏进袖子里,随后抬一眼,便瞧见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凤梨酥。

      未等殿内众人回神,紧接着,变故突生,一大排披甲带械的兵卒如闻信号般破门而入,一齐闯入麟德正殿。

      四座皆惊,乒乒乓乓一团乱麻。

      陈太后嘴唇微张,她瞪着这一群私闯大殿的神策军,还未及动作,耳边忽炸开一声厉喝——

      “陈勇你敢造反!”

      赵珩惊得一哆嗦,手一松,铜手炉从袖中滑了出来掉落在地,只剩了胡桃攥在手心。

      魏恩朝吼了一嗓子,站起身来摔了酒樽,大喊:“来人,护驾!”

      他一声令下,另一支神策军如水般倾泻入殿,与前一支成对峙之势,满殿刀光刺眼。

      陈太后瞪着先头那领兵带甲配刀闯殿的自家兄长目眦欲裂。未经圣谕持械入殿罪同谋反,这是在闹哪一出?

      陈勇见这阵势不对有些慌了,忙硬声道:“臣是奉太后懿旨前来护驾!”

      魏恩朝冷笑一声:“陛下喜庆寿诞,正是君臣同乐之时,陈大将军带刀闯殿护驾还是作乱?恐怕是和太后串通了要造反弑君吧?你们陈家人谋逆之心朝野上下皆知!”

      陈勇讶然看向陈太后,见其一脸惊怒,心凉了半截,却仍扶刀厉声驳道:“阉竖信口雌黄!”

      陈太后面色青了白,白了又青,心知中了圈套,难以全身而退了,仍僵硬地梗着脖子强作气定神闲之态。她冷声道:“带甲闯殿的不止陈将军吧?魏恩朝你不分青红皂白擅自扣下谋反的帽子意欲何为?”

      魏恩朝冷哼了一声,不置一词。

      局面似乎僵持住了,两方人马静默地对峙着蓄势而发,仿佛谁先动了刀谁便是板上钉钉的造反。

      大殿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呼吸可闻。

      正胶着时,忽闻刀剑破空之声,搅乱了平静湖面,泛起汹涌波涛。

      赵珩坐在上首大气不敢出,忽然似有所感地抬眼去看,立时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冰凉。眼帘里一只寒光凛冽的匕首正直直朝她刺来!

      举座哗然,两方人马纷纷抽刀上前阻拦。那刺客竟是教坊舞女,趁众人不察刺出藏匿在身的匕首。

      赵珩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眼见着那匕首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时,身旁的小宦官猛地推了她一把。

      她额头撞到几角,鲜血自额角留下,疼痛和眩晕感一齐涌上来。而那匕首闷声刺入了小宦官的胸口。

      与此同时,数把军刀横贯舞女细瘦的身躯,鲜血如注般喷洒而出,浓重的血腥味立时钻入鼻腔。

      “护驾——”

      越来越多的禁军如水般涌进麟德殿,争斗一触即发,刀剑相碰之声不绝于耳,殿内宾客作鸟兽状四下逃散。

      替小皇帝挡刀的小宦官仰倒而下,鲜血淌了一地。

      赵珩偏头看了他一眼,心口颤了颤,手里的胡桃不知不觉被捏碎了。她抚着额头忍着疼坐起来,宫女内侍们搀着她往后退,数名禁卫挡在前面护驾。

      头晕目眩,疼痛难忍,兵荒马乱之中,赵珩撑着抬眼四下看了看。

      整个麟德殿似乎都在晃,一旁的陈太后发髻散乱被人护着往后撤,而适才站起身摔了酒杯的魏恩朝不知何时坐了回去,周围神策军严严实实裹了一层,他于其中不动如山。

      这大殿越发晃得厉害了,天旋地转,赵珩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

      皇帝睡得很不安稳。

      眉心紧蹙,鼻息紊乱,额角发际皆是细细密密的汗。

      一只修长白净的手自榻旁探出,掖着袖摆,似是想伸手替皇帝擦擦汗。

      可周遭的空气闷热又黏糊,仿佛化作有形,将那只手硬生生给粘住了,动弹不得。

      半晌,那只手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年轻的宦官隐在黑暗中,无声无息,静静地看着榻上之人。

      暑夜难熬,皇帝身边连个打扇的人都无,紫宸殿的宫人也不知怎么当的值。

      夜长梦多,榻上之人开始不安地扭动,眉心越蹙越紧。

      那宦官屏住呼吸,心似乎也跟着一紧。

      皇帝梦到什么了?

      是六岁那年惹了隆嘉太后不快,在雪中罚跪了整整一夜?还是十岁生日宴上,那场兵荒马乱的刺杀?亦或是十二岁的那个夏日,身边伴她长大的女官鲜血淋漓地死在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愈发深了,晚风捎带来些许难得的凉意。

      皇帝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沉入踏实的睡眠。

      宦官轻手轻脚地起身,熟门熟路地给铜香炉里续上安神香,而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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