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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笨鸟无翅 ...

  •   “这是《孝经》、《论语》、《大学》,拿回去好好读。”韩先生又恢复了严肃,把带着墨香的三本书递到木生手上。

      木生捧着沉甸甸的三本书回到大屋子里,感觉像捧着三个看不出什么馅的大包子:这里面到底是啥?好吃不?

      栗辉是个长胳膊长腿儿的男娃,脸小,眼却极大,忽闪忽闪的眨个不停,正好坐在木生的右手边。

      这会儿见木生满脸心事的捧着书进来,倾身凑过来安慰道:“韩先生是不是跟你讲,考秀才要背会这十来本书?我刚来的时候他也跟我说了,好家伙,我一见这阵势,吓得差点尿裤子,别发愁,老弟,又不是让你一天背下来,慢慢来呗。”

      说罢,还不轻不重的在木生肩膀上拍了两下。

      木生见这栗辉长着娃娃脸,言行举止却像极了慈爱长兄,也对他咧嘴一笑,“有的人怎么叫你小瓦罐啊?”

      栗辉指指桌子上的砚台,说:“瞧见没?这砚台就是我爹做的,因为我爹专门做这些盆盆罐罐,我的头长得又跟罐子一样圆,有人就叫我小瓦罐了。”

      木生又问:“你家是栗寨的?”

      栗辉摆弄着书本说:“怎么了?你还是真是人小鬼大,挺会猜啊,我家就是栗寨的。”

      木生认真的纠正他:“栗辉兄,我已经十岁了,只不过……只不过长得有点矮、有点瘦而已。也不是我会猜,咱们这一带,也就你们栗寨的人姓栗了。你天天走十多里的路来念书,脚上还不得走出水泡来?蛮辛苦的。”

      木生这番话说的老成,再加上他稚嫩的脸上流露出来的同情之色,显得三分滑稽、七分真诚,不自觉拉近了俩人的距离。

      栗辉朝他笑笑,也正儿八经的说:“我们栗寨也有个童生开村塾,不过他自己还想考秀才,心思不在教导学童上,我爹就让我到韩先生这来了。要是天天走十来里路,还不得把我这俩腿给走折了?我今年寄住在我表姐家里,就在你们谭家庄最西头。”

      木生一听顿感喜出望外,告诉栗辉,他也是因为以前的先生要自谋前程,不像韩先生这样一心授学,家里才咬牙让他转至此地。两人凑这么一点间隙相谈甚欢,当即约好,以后散学就结伴回家。

      一晌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一半,韩先生再进来的时候就开始正式授课了。

      因为八个人进度不一,韩先生只能分类教学。

      那三个要考县试的分一类,先给他们讲解了写文章的要领,然后就留他们自己去写,并交代明天交于他过目。

      谭球他们三个是一类,教他们诵读《中庸》第一章,交代诵读百遍,明日也要逐个诵读给他听。

      木生坐在自己位置上,见韩先生对每一类都是先讲解,后留作业,估摸自己和栗辉这一组也是这路数。

      果然,轮到他俩这一类的时候,韩先生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你俩去年已开蒙,如今《三字经》、《千字文》是不是都背熟了?”

      栗辉规规矩矩回答:“是,先生,都已经记住了。”

      木生却出了一手心的汗,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回答,坐在对角线上的谭球忽然幸灾乐祸的插嘴:“韩先生,去年上半年木头人儿跟我在一个学馆念书,他是七窍开了六窍——一窍不通,我们先生都快被他气上吊了。”

      木生感觉全屋人的目光都射在他脸上,但他不想做出羞愧恼怒的样子,反正那样也没人可怜你,只好硬撑着坐直身体,目视前方。

      韩先生听完却怒了,拎着戒尺就向谭球走过去,严厉的说道:“夫子授课,擅自插嘴,学堂之上,称人诨号,违反尊师敬友之道,领戒尺五下。”

      谭球万万没想到韩先生会如此严厉,脸上涨的通红,也只好乖乖伸出手来,清脆响亮的五声“啪啪啪啪啪”,木生听在耳朵里却忽然镇定下来。

      先生所能给的最大惩罚就是戒尺打掌心吧?那就老实交代好了,大不了就挨一顿板子,又打不死、打不残。

      等韩先生惩戒过谭球再来到木生跟前的时候,木生恭敬起身,看着韩先生腰间的扣子说:“学生太过愚钝,去年先生所授课程仅背熟《三字经》,其余尚未背会。”

      说罢却听不见声音,仰脸一看,韩先生正静静瞅着他,又低了头加了一句:“我会加倍用功,多加诵读,尽快记住。”

      韩先生见他说得不卑不亢,不用诱导就自动承认了不足,最难能可贵是有要努力赶上的自觉性,不由得缓缓点头。

      早前风闻谭家这大孙子蠢笨之极,先生都被他气得几欲上吊,那日见谭木匠带着他来拜师,进门就举棒子要打狗,以为真是个酒囊饭袋,嫌弃之心油然而生,想干脆撵出去算了,及至这孩子背诵了《三字经》,才知他虽然资质低劣,也并非朽木不可雕。

      如今既然成了自己的学生,就有责任授之以渔,尽力把他引上正途。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其他人写文章的写文章,练字的练字,韩先生一字一句的给他读了《千字文》。

      木生的眼睛不敢离开书本半分,因为这纸上的黑字,十个里面九个他都不认得,只能按照韩先生朗读的顺序和字默默对照起来,唯恐一不留神把句子对应错了,韩先生将发现他身上更大的漏洞。

      到散学时候,韩先生读得嗓子沙哑,木生在这大冬天里竟听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幸运的是,总算没露出什么破绽。

      韩先生略带疲惫的合上课本,又哑着嗓子说:“读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不必急功近利,基础不牢就要多下功夫,笨鸟先飞。”

      木生起身向韩先生鞠躬,以前在路边乞讨,遇见大方的行人,他都是这么做的,虽然有时候诚心,有时候是敷衍。不过这次他倒是诚心的,有人肯对你说几句中肯的话,多么难能可贵。

      韩先生微微一笑,转身出了门。对角线上的谭球却摸着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手掌,又嫉妒又愤恨的小声嘀咕:熊瞎子学绣花——装模作样!

      先生一走,屋里的孩童们立刻做鸟兽散,一个晌午下来,他们早就饥肠辘辘了,只想奔回家去吃饭。木生却不觉得饿,他只觉得自己装了一脑袋的之乎者也,连肚子都莫名跟着饱了。

      “老弟,走!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栗辉笑嘻嘻的叫木生一块回家。

      话刚落音,木生就听见栗辉的肚子里“咕噜”一声响,咧嘴笑道:“你还真是饿坏了,那咱快回去吧。”

      两人说说笑笑出了屋,出来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俩人一出门就冻得不约而同打起寒颤,栗辉调侃道:“出师不利啊,上学第一天老天爷就来个下马威。”

      俩人缩着肩膀往回走,没走多远,木生就觉得寒风刺骨,最里层汗湿的衣裳如今冷冰冰的贴在身上,简直是越走越冷,禁不住上下牙“咯咯”作响。

      栗辉见他哆嗦得厉害,提醒他说:“你怎么冷成这样?你包里还带着御寒的衣裳没有?”

      木生猛然想起,包里还装着那顶绿色帽子,心里有些犹豫,可又实在是禁不起风加着雪往脖子里灌,伸手把帽子给拿了出来,讪讪的说:“有一顶帽子,我姐缝的,就是颜色鲜亮了一点儿。”

      栗辉一见,果然憋不住笑了,不过他很快收起脸上的笑来,催促他说:“你姐还真能推陈出新,管他呢,自己暖和要紧,冻病了没人替你受着,快戴上。”

      帽子护住了头,像是护住了半个身子,当即就暖和了不少。

      雪越下越大,天寒地冻的,俩人都不再说话,只顾闷头赶路。身后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原来是辆马车经过,俩人往边上躲了躲。

      谁知经过俩人身边的时候,那马车上的帘子却忽地撩开了,露出谭球圆圆胖胖的脸,朝着木生喊了一句“绿帽子,傻木偶”,随即闪进了帘子里,马车也旋即嘚嘚走远了,只留地上两行车轮碾过的痕迹。

      栗辉朝地上啐了一口,狠声道:“什么德性!狗仗人势。”

      木生却像什么都没听见,既不生气也不伤心,只扯扯嘴角说:“别管他,无聊至极。”

      栗辉看看比自己矮了半头的木生不急不躁,心里不由得又纳闷又佩服。

      他因为从小在生意人家长大,从会走路就跟着爹走街串巷,见识各色人等,练就一副超出年龄的心智举止,家里人常笑称他为“老公子”,没想到今儿见识了一个更加“老公子”的,但是若说木生“老公子”吧,有时候又很天真,听说他是栗寨的都能咋呼起来,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小人儿。

      木生却没有心思琢磨其他,回想韩先生的话,他终于有些着急了,虽然说不要急功近利,笨鸟先飞,可是自己现在简直是只压根没长翅膀的鸟,要先飞,至少得先扎个翅膀出来啊。

      俩人在栗辉表姐家门口匆匆分了手,约定明天一起去学堂。

      雪落在地上化成了水,地面开始打滑。木生抱紧书包,一步一滑的往家赶,离家还老远呢,就见白茫茫的雪中有个人朝他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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