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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聚义之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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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故渊像是早已有所预料,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按着桌子缓慢起身,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走到谢离跟前,直视他的眼睛,静静道:“谢掌教,我们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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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故渊和谢离一前一后拾级而上,进了雪庐会客正厅,刚一关门,在别人跟前强装出的冷静荡然无存,谢离猛的转身,二话不说,举起双掌攻他前胸,林故渊早有预料,起掌相迎,竟都用的是歃血术内功,呯的一声闷响,两股至强的掌力对撞,掀起的气浪将桌椅震的嘭的一跳。
这一掌气势极强,却都没真下杀手,林故渊眯着长眸,抚摸双手指节:“真要打?我奉陪。”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这帮正道狗贼召来的,是不是你!”谢离声音嘶哑,浑身喷发酒气,踉跄着向他靠近,林故渊被他逼着连退几步,后背一痛,撞在了厅堂立柱上,再无退路,他从来没见过谢离失控成这副样子,只觉得他的咆哮声像是闷雷,一声接一声在耳畔炸开。
他眉眼清明,一句也不为自己辩解,干脆利落的认了罪:“是我。”
谢离的眼神深沉的可怕:“在我眼皮子底下,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林故渊道:“是,今夜之事,梅公子已同雪庐上上下下都打过招呼,所以没人阻拦他们,也没人向你禀报。”
谢离气炸了肺:“他也有份?你们、你们——为什么,为什么?”
林故渊看了他一眼,发觉他眼角的血丝已慢慢爬向瞳孔,皱着眉头想去抚他的眼睛,却被一把打开,手背热辣辣的痛,便收回手去,淡淡道:“邀请江湖一众前辈来助我们诛杀红莲,夺回魔教总坛。”
谢离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天,怒极反笑:“你是不是得了疯病?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林故渊的眼底刺出冷光:“这里是魔教的半壁江山,你是魔尊,是天邪令的左掌教。”
“好,好。”谢离粗喘着气,端详着眼前清俊而冷静的脸,见他没有半分畏惧的意思,气的话都说不连贯,“你没得疯病,我得了疯病。”他单手撑着立柱,将林故渊牢牢锁在臂弯之中,眼角泛红,话语里竟带了哽咽的意味,“我那么喜欢你、那么信任你,你、你算计我、你算计我们天邪令,林少侠,你可真是名门正派的金贵少侠,扇了我一个好大的耳光——”
他再说不下去,仿佛一说出口,心里的惶惶惑惑就全成了真。
林故渊太了解他,一看见他眼里的悲恸神色,就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些真心还是假意的疑虑,既不愠怒也不辩解,双掌微凹,催动内力将掌心烤的火热,握在谢离的腰侧,忽然换了称呼:“阿离,我的阿离。”
那呼唤声低沉清冷,却藏着深深的温柔,谢离攥着他的手腕往外推,可越是抵抗,林故渊就握的越紧,手腕青筋暴出,死扣住他的侧腰,两人一个向外施力,一个向内运劲,谁也不让谁,僵持到极限,谢离却舍不得真的掰折他的一双腕子,不得不在关键时刻卸去二分力气,顿时落了下风,只觉热腾腾的真气从两胁传递而来,浑身都浸在舒适的困囿感里,又过了一阵,先前那股子冲的心脏发痛的怒意也渐渐消退。
谢离低头看了看按在自己侧腰的青白的手,恨道:“白眼狼,就欺负我喜欢你,又来这一套。”
林故渊淡淡一笑:“你犯完浑,我再跟你说话。”
谢离浑身戾气被那清清静静的语调逐渐抚平,被心上人这样管束着,愤怒里居然掺了一丝甜适,又不甘心就此服软,气得不看他的眼睛,视线沿着他鼻尖向下走,突然发现林故渊的嘴唇极是好看,浅淡唇色,中间竟有唇珠,说话时唇瓣轻轻开合,露着一点贝似的牙齿。
他酒醉未醒,迷糊着想起了前几日被这双嘴唇吻住不能说话的情景,回忆着轻咬它时的柔软滋味,心里阵阵发痒,最后的愤怒也倾塌了,本想借着酒劲狠狠发一场火,不料一句话没说完,先咕叽一声,没出息的咽了口口水。
连先前为什么生气都险些给忘了。
林故渊双臂放松,就势拥着他的腰,将身体贴合过去,低声道:“阿离,我的心你都知道,我是什么人你也清楚,我们就事论事,别胡思乱想。”
谢离活像只撸顺了毛的大猫,把下巴支在他肩上,坚持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将他抱在怀里,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嘀咕道:“我怎么就这么贱呢。”他俩差不多高矮,拥抱时正好彼此支持,从心里生出一种沉甸甸的满足感,舒舒服服的窝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之前的事,推了推他,故意沉下脸色:“说。”
他往林故渊的鼻尖捏了一把:“白眼狼,你今天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剥了你的皮。”
他以为能听到一出长篇大论,却不料林故渊总共说了三五句话,便把今晚正邪两道这场惊世骇俗的会面说完了。原来自从谢离醒后,他便暗中书信联络少林、丐帮、峨眉等各大门派,将他和谢离认识以来的桩桩件件、以及聂琪弑师杀友、祸乱武林等事情详细叙述,并擅自以谢离的口吻,邀请诸门派的师兄前辈共赴雪庐,商讨剿灭聂琪之事。
魔教与正道百年积怨,要促成这场武林盛会本是天方夜谭,可有江如月、许大酉、陆丘山等一众知情人从中周转,再加上先前红莲大举劫掠少林寺、周誉青背叛正道,昆仑山横遭火噩等事端,侠义道诸门派也渐感山雨欲来,深恐聂琪成为下一个长生老祖,因此按信中约定的日期纷纷携礼到访,可不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巧,谢离等人竟也定在今夜举行盛宴,这才让各江湖正派遣来的使者与一众醉醺醺的魔教教众撞在了一起。
林故渊道:“魔教素来行踪诡谲,返回中原后更是低调神秘,正道众位前辈早想一探究竟,这次雪庐诚意相邀,他们自然欣然前来。”
谢离等他说下文,林故渊却突然闭住嘴,一派置身事外的神色,再不吭声。
谢离:“就这样?”
林故渊瞥他一眼:“就这样。”
谢离恨得牙痒,他看不透林故渊的意图,借着酒劲,刚压下去的疑怒再度升起:“你知不知道当初天邪令为何遁往南疆,你贸然让这些正派走狗卷入我们的私事,让令里的兄弟如何议论,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无妄之灾?”
林故渊淡淡一笑:“是,魔教恶徒,正道人人得而诛之。”
“你都知道,你还——”谢离等了一会儿,见他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仿佛对天邪令的生死存亡没有半分挂心,既惊且惧,渐渐起了更深一重的怀疑,道,“好,林少侠的心思比我想的深重一百倍、一千倍,你处心积虑,卧薪尝胆,终于能替你们一众正道出这一口恶气,我真是小看了你。”
林故渊听他说得不堪,皱起眉头:“什么意思?”想了想,讶道,“你以为我要趁你和聂琪相争,引正道铲除魔教?”
“猜错了?鹬蚌相争而渔翁得利,古往今来,一向如此。”谢离冷笑道:“在泰山净水庙时你不就存了这份心么?我以为我们走到如今这一步,你至少能为我考虑一分,不料林少侠从头到尾都是冷心冷面,果然是名门正派养出的孝子贤孙。”
他说完便要走,林故渊眸光一凛,厉声喝道:“谢离!”
谢离头也不回,两手虚虚攥拳,望向空旷大厅:“今夜雪庐大开杀戒,林少侠还是快找个僻静地方躲起来,免得这身干净衣裳溅了血,也免得丧身在哪个杀红了眼的疯子手里,稀里糊涂做了鬼。”
“混账东西!”林故渊紧走两步,清俊的脸终于起了波澜,“给我回来!”
“你以为我不写信相邀,他们就不会找到雪庐么?”
林故渊站在谢离身后,右手有意无意的抚摸着冰凉的朔风剑柄,被这一串混账话气得瞳孔骤缩,胸中气血上涌:“你知道你危重之时,雪庐这帮恶徒在临安城做了多少欺男霸女的卑鄙事么?临安城附近有魔教人士集结滋事,城中百姓人心惶惶,这消息早已传向近处的正派名门,即便我不写信,各门各派不久也会找上门来,到时便不是带着礼品来贺你重回江湖,而是平乱反正、清除魔教!”
“现下你们一门心思要杀聂琪复仇,聂琪想必也正对雪庐虎视眈眈,在这关键时刻,若众派师叔前辈一起杀来,你们背腹受敌,如何应对——”
谢离眼角的血红渐渐蔓延,突然发出一阵哈哈大笑,震的房梁也跟着簌簌发抖,厅堂寂静,那笑就显得邪诡而阴沉,他转过脸来,眼中翻滚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激烈情绪。
“我怕么?小畜生你威胁过我多少次,我怕过么?”
林故渊知道他那股疯劲上来一向是口不择言,酒后更爱说些疯疯癫癫的屁话,不愿跟醉鬼计较,手往剑柄用力一握,竭力克制情绪:“谢离,想要复仇夺权,仅凭意气无用,更需实力。”
他快速道:“前些时日你命悬一线,易临风等几位堂主连番为你传功疗伤,俱是真气大损,你的武功要恢复迟早还需一两个月,我估算过,凭雪庐现有的人马,要强攻魔教总坛是难上加难,诛杀红莲是全武林的大事,一呼而百应,我们没有必要孤身涉险。”
谢离背对着他,声音阴森:“还有呢?”
林故渊不解释了,轻轻唤了声:“阿离。”
谢离偏转过头,用眼角睨了他一眼,目光极是冰冷,嘴角却带着笑,林故渊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见那黑发间露出一角吊诡的血瞳,衬着那一缕没有温度的笑,在幽深的夜里,无端的让人毛骨悚然。
谢离道:“我给你一盏茶的工夫,让他们走,让你的师兄弟们走,否则——”他嘻嘻笑道,“我送你们一起上路。”
他说罢向门口大步走去,林故渊饶是在心里默念了不知多少遍清心法诀,仍气得浑身发抖:“谢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不是想借机铲除你们天邪令,我要普提心法!”
“我要你活着!活着陪我一生一世!”
吼声带了嘶音,在幽暗的天顶传来嗡嗡回音。
——我要你活着。
谢离脚步蓦的一停。
林故渊喉头泛起阵阵腥甜,他自小修练的克制己欲的内功与人之天性相悖,情绪激动之下,真气猛烈激荡而催破了经脉,喉里灌了血,咽也咽不迭,沿嘴角淌成一线。
他用手背抹去嘴角血迹,不知不觉运起内力,重重一拳打向立柱,碎石横飞,冷叱一声:“好。”
“遇上你之后,我这条命早已不由自主,‘林故渊’这名字在天下正派同仁眼里,也再无清白可言,如今既然连你也已不再需要我,不用你送谁上路,我自己走。”
他目光冷如刀芒,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越过谢离,眼看着厅堂大门近在眼前,却被人拦腰一把抱住,在空中飞转半圈,硬是调转了方向。他心头火起,双脚一落地便以双肘向后猛击,谢离闷哼一声,一动不动承了这一击,双手死死扣着他的腰身,颤声呼唤:“小娘子,故渊,心肝儿——”